一 民族的出路 ⑦

　　
　　三日后。
　　上海开往广州的客轮上。
　　君舒同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前方的海天一色，心中汹涌澎湃。他知道自己前面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这是一条充满荆棘之路，就像这个中国，前途渺茫。可君舒同知道，一定会有一条符合中国国情的路可以走。因为孙先生已经找到了这条民主之路，只要打倒了袁世凯，重新回到民主建国的路上，中国一定会富强起来。
　　君舒同站在那里浮想联翩。
　　阿强站在离开他大约十步远，春兰手里拿着君舒同的大衣，就站在他身后。
　　海浪翻卷起白色浪花击打着船舷，飞起的水花一直飞上甲板，带来阵阵凉意。几只海鸥追逐着翻滚的浪头，捕捉被浪潮卷起的鱼儿。远远望去，海天一色，有一种叫人心旷神怡的舒畅。君舒同情不自禁地诗兴大发起来。
　　海上浪飞花
　　潮涌船斜
　　海鸥逐水戏鱼鲨
　　遥望不知云雾处
　　春梦明霞
　　
　　独自去天涯
　　革命无家
　　别离醉染泪蛟纱
　　笑语知春寻蓓蕾
　　又是年华
　　“好词啊，好词。”
　　君舒同一时兴起吟出一首浪淘沙令，却忽听身后又女子赞誉，忙回转身来，看见竟是个熟人。
　　“怎么会是你？”
　　“是啊，我也正在惊叹，怎么会这么巧？看起来有缘啊。”
　　原来身后的女子竟然是吴翠。
　　
　　两个人都有些兴奋，靠在船栏杆上聊起天。春兰很识相地走到阿强旁边，两个人一起朝后退开。
　　“你怎么会在这条船上？”
　　“你怎么会在这条船上？”
　　两个人的问话竟然一字不差。
　　两个人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君舒同笑着说：“还是你先说吧。”
　　吴翠也笑，说：“我去广州读书，我的西画先生建议我留洋去欧洲学习。我需要先补习西科综合文化，去广州读两年预科再出国。你去广州做什么？”
　　君舒同说：“那就更加巧。我去广州教书，暨南学堂教国语。”
　　“是不是暨南学堂有个预科班？”
　　“正是。专门为了准备出洋留学的学子开办的。”
　　“那就是说，我们可以算师生了吧。”
　　君舒同笑着点点头，又问：“你到广州后，准备住在哪里？”
　　“吴家在广州没有生意的，我也许考虑住校吧？方便许多。”
　　君舒同提出个建议：“我看你可以考虑住到广州的江南会馆去。那是我们君家多年之前为那些在广州谋生的江南人准备的。我自己也可能会先住在那里，等买好房子以后再搬出去。”
　　吴翠点点头，说：“好啊，我就和你去江南会馆吧。”
　　一路之上君舒同和吴翠越来越熟悉起来，彼此有了一种不知不觉的默契。
　　
　　江南会馆在广州一条老街十三行的附近。屋子挺多常常廉价租给那些从江浙一带到广州佬做生意的人。要说是旅馆，又不是。有些旅馆的功能，却又有许多旅馆不具有的功能。比如对需要提供帮助的会员提供必要的免费，甚至筹款协助返乡等等。还有，会馆也会同时经营商行、茶馆和饭铺，一来是为同乡会成员提供生活便利，同时也可以给会馆带来收益，也是扩大会馆的一种方式。
　　自从君舒同到广州之后，这个江南会馆又多了几项重要功能。江南会馆本就是君家在外省的产业，大少爷亲临了，自然如何经营和发展会馆，要遵循他的指示。君舒同指示会馆要做几件事：一是收集方方面面的消息，做这项工作主要利用茶楼的有利条件。君舒同另外让阿强负责把情报报告给自己。另外一件事是把江南会馆，作为发展革命同志的联络基地。他安排了春兰去负责安排来联络的人。再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宣传革命思想，发展革命力量。君舒同利用会馆的有利条件，经常亲自做宣传演讲。
　　
　　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北洋政府在袁世凯的主张下参加了协约国。
　　战争一开始只是在欧洲，很快就超出欧洲范围，蔓延到亚洲和太平洋。先后有30多个国家和地区，大约15亿人口卷入战乱。双方伤亡人数达3000多万，给人类带来空前的灾难。
　　日德两国为了各自在中国的利益，在中国的胶东半岛展开了一场瓜分势力范围的战争。这场战争引起了中国人民的强烈不满，革命党人乘势在各地发起集会和抗议活动。
　　广州的江南会馆在风雨飘摇的1914到1915年，成为广东地区的宣传和组织革命力量的重要基地。
　　
　　这天上午，江南茶楼又是宾客盈门、人满为患，坐满了方方面面的客人。
　　临窗下的一张茶桌旁边，坐着四五个码头工人打扮的年轻人，却在听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讲话。一口的北方口音，像是来自东北三省。他正在讲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斐迪南大公夫妇，在从军演结束后在市区访问途中，被塞尔维亚族青年普林西普枪杀的萨拉热窝事件。
　　“大家知道这个斐迪南大公是什么人？他是奥匈帝国的未来皇位继承人。那天是今年6月28号，是塞尔维亚的国庆日，所以奥匈帝国趁机向塞尔维亚宣战，世界大战就这么爆发了”中年人的话音刚刚落地，隔壁一桌就有几个学生插话了。
　　“你们说这欧洲打战和咱们中国有关系吗？北洋政府干嘛要介入，去加盟什么协约国。结果怎么样？同样算咱们盟友的日本，居然在胶东半岛和德国人开战了。这打来打去死的还是中国人。”
　　“对啊，这是什么政府啊？”
　　……
　　坐在账台背后的阿强，一直在注意那个东北口音的中年人。趁着他离座打算去后面方便的时候，在楼梯口拦住了他。
　　“这位先生请留步。”
　　“有事吗？”
　　“我们老板想见你。”
　　“你们老板是？”
　　“这个江南茶楼其实是江南会馆的，我们老板就是江南会馆的东家。您请跟我来。”
　　
　　阿强领着这个中年人穿过茶楼后面一个圆洞门，进了江南会馆。这里是会馆对外处理事务的地方，君舒同在这个院子里设了一个办公室。他是江南会馆的东家，在这里办公是很自然的事。
　　阿强把客人领进了君舒同的办公室。
　　“大少爷，我把客人领来了。”
　　君舒同已经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笑盈盈地伸出手，向那个中年人自我介绍：“我叫君舒同，是江南会馆的东家。其实按照西方叫法，应该是董事长。先生贵姓？”
　　那位中年人操着东北口音，也笑着说：“原来你就是君先生。最近在广州经常在听到你的名字，一直不知道原来你就是江南会馆的老板。我姓秦，名达宽，秦达宽。东北人，是军人，也是读书人。来广州有两年了。不瞒你君先生，还曾经是同盟会会员，也参加过二次革命。可惜还是没有成事，让孙先生再度流亡海外。前不久看过君先生的一些文章，深表赞同。今天幸得相识。”
　　君舒同和秦达宽紧紧握着手站在那里。
　　
　　阿强笑着退出屋去，在外面替他们拉好门，然后朝一个在院子里警戒的年轻人招招手。
　　“阿强师傅，什么事？”
　　“大少爷在和一个重要客人会面，你就在外面守着，不要让外人惊扰。”
　　“放心吧，阿强师傅，有我林志泰在这里，保证大少爷安全无事。”
　　“好，我回到茶楼去，这里交给你。”
　　秦达宽坐在沙发上打量这君舒同的办公室，给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君舒同非常西化。不仅是君舒同的一身西装，更重要还是办公室的家具和摆设，有很强的英国风格。后面还有不少英文版的书籍，连办公桌的报纸也是三种文字：汉、英、日。
　　秦达宽笑着说：“如果不是预先知道君先生是留日的，我会错以为是留英美的了。”
　　君舒同指着身后书橱，说：“秦先生是因为这些书籍得出的判断吗？”
　　秦达宽点点头，说：“当然还有你一身的西式打扮。”
　　君舒同说：“秦先生有所不知。按照孙先生的观点，我们中国是应该相仿日本的明治维新强盛起来。舒同却以为相仿日本不如借鉴西方列强也许前途更为光明……”
　　君舒同与秦达宽就中国未来的方向侃侃而谈十分投机，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时分。
　　
　　吴翠从学校放学回来，习惯地穿过江南茶楼，到江南会馆的办公场所来找君舒同。
　　刚一进院子，就被林志泰拦住了。
　　“对不起，吴小姐，请留步。”
　　“怎么啦？”
　　“大少爷在里面见重要客人，吴小姐现在进去不方便。”
　　吴翠笑着说：“舒同见什么重要客人，还要这样神秘？好吧，我不进去了，等等你告诉他吧，我先回去了。”
　　吴翠说完改走侧面一条甬道去了后面会馆的住所。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放下书本，没有拿起画笔和画板出去，而是呆呆坐在书桌前面想起来心事。她和君舒同相识也快一年了，两个人从来没有谈过感情问题，只是相互决定谈得来。今天当吴翠发现君舒同有很多事情，自己不了解的时候，她不得不去想了。会不会自己在不知不觉爱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