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族的出路 ⑥

　
　　一群年轻人在知春堂用餐的时候，还在兴高采烈高谈阔论，连几个丫鬟和书童也痴迷进去。当君舒同告诉众人，三天后就要去广州的时候，沈秋茹和君舒玉，还有那个大孩子沈宏法，甚至缠住了要跟着君舒同去广州投身革命。君舒同笑着劝阻他们，他告诉这些年轻人，目前的新的一场革命还是处在发动阶段，高潮到来的时候，他会在广州迎接大家到来。
　　吃过饭，君舒同专门邀请沈婉茹到了自己住的听松阁。所有的人都很知趣地让开了，沈婉茹盼了八年的机会就这样到了。她红着脸、低着头跟在君舒同身后，走上楼去。到了楼上，君舒同请她坐在床前一把藤椅上，还专门亲自给她沏了一杯碧螺春。
　　沈婉茹低声问：“舒同哥哥，你怎么不叫佣人来做这些事？”
　　君舒同笑着说：“我刚才不是和你们讲过？我们是新时代新青年，要去发扬自由民主平等的精神。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别人来服侍？”
　　沈婉茹仰起脸，说：“我听不懂哥哥说的，可觉得一定是对的。”
　　君舒同坐在沈婉茹对面，很耐心地开导她。
　　“婉茹，过去封建主义害死人。尤其是对妇女，你想想一个女人，要遵循什么三从四德，不能出去抛头露面，婚姻一定要父母做主，嫁给自己完全不熟悉、没有感情的人，甚至可能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要做夫妻会幸福吗？还有男女完全不平等，女人要三从四德，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今后要提倡一夫一妻制度，这样夫妻之间才会和谐恩爱。……”
　　君舒同滔滔不绝地给沈婉茹勾画出一个美好的未来，她听入了迷。
　　
　　最后君舒同非常诚恳地对沈婉茹说：“我请你上楼，就是想和你谈谈，我和你的这桩所谓婚事。这是典型的封建主义的父母包办婚姻。我是一个革命者，是不会承认这样的婚姻的。你想想看，你还没有出世，就被我们双方的父亲指腹为婚了。假如你生下来是个男孩子怎么办？还有我们长大成人之后，见过面吗？你今年才十八岁，我已经二十六了。八年前我留洋的时候，你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婉茹妹妹，你在我心中就和舒玉一样，是我小妹妹，我们怎么可能做夫妻？我知道你的心里，就是我君家的媳妇，是应该做我妻子的。这其实不是爱，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服从，是听命。我今天的话，你也许不能理解，可是我相信凭婉茹妹妹的聪慧，将来一定会明白。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原因，我是一个革命者，随时都有牺牲生命的可能。我君舒同不能害你。”
　　这番话让沈婉茹起初有一种五雷轰顶、万念俱灰的感觉，可是听到后来，她已经完全感觉到了君舒同的诚意。特别是最后那句话“我君舒同不能害你”，让沈婉茹感动得落泪了。
　　现在想想自己在期待嫁给君舒同，真是因为爱他吗？说心里话，沈婉茹很清楚，自己连爱究竟是什么？也没有搞明白。她只是从记事就知道，自己是君家媳妇，是君家大少爷的妻子。什么是妻子，怎么做妻子？都没有好好想明白过。小时候，只是喜欢跟在君家两个哥哥屁股后头玩。慢慢等长大了舒同哥哥就出洋了，一走就是八年，真会有感情吗？别说情，就是人，都显得那么陌生。真不如和舒华反而熟悉，亲近了许多。
　　沈婉茹想了许多，慢慢平静下来，也不哭了，她仰起头说：“舒同哥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现在不明白，可舒同哥哥的心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我想你说的也对，我们分开也有八年了，相互太生疏了。这样好不好？我跟舒同哥哥去广州，我可以照顾你的。我本来就是你的未婚妻，我想娘和爹也会答应的。再说，舒同哥哥不是鼓励我们投身革命吗？我跟你一起去革命。”
　　君舒同为沈婉茹这番话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可他心里也多了一份感动。这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有一颗善良的心。
　　君舒同握住了沈婉茹两只手，非常诚恳地说：“你现在好好听我说，你不能跟我去广州，我做的事情非常危险。还有你的爸爸，现在是袁世凯手下的江南督军。我做的事是推翻袁世凯的政府，所以你爸爸不可能同意你跟我去广州，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婉茹，你就是我亲妹妹一样，我不可能娶你做妻子的。可是舒同哥哥答应你一件事，你在任何时候需要舒同哥哥的时候，我一定会帮你。”
　　沈婉茹明白君舒同是给了她一个承诺，一个男人的承诺。这个承诺，会让这个男人一辈子背负在身上，随时为了这个承诺付出生命。她突然觉得紧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是那样真诚、有力，仿佛在用他强壮的生命，输给她未来生活的勇气。
　　沈婉茹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君舒同，说：“我相信你舒同哥哥。我不会再纠缠做你的妻子了，我就是你的小妹妹，永远爱哥哥的小妹妹。不过哥哥要答应我，假如有一天妹妹去找你参加革命，你一定要接纳妹妹。”
　　君舒同笑着放开沈婉茹的手，轻轻地拍拍她说：“放心吧。哥哥答应你了。好，现在让我们下去找大家吧，不然的话可就会流言四起了。”
　　沈婉茹却很开心地笑起来。
　　
　　当沈秋茹到前面告诉母亲华馥琪，沈婉茹被君舒同请到自己房间去的消息，让华馥琪大吃一惊。她实在担心假如沈婉茹同意了给君舒同做妾，万一老爷回来该如何交代？
　　差不多同一个时刻，黄瑶璐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对自己的儿子非常了解，想来，儿子是打算自己做通沈婉茹的工作，让她主动放弃婚约。可是她知道华馥琪会担心，要知道君舒同这样大胆的举动，实在是有违封建礼教的事情。黄瑶璐不得不先做个安排。
　　黄瑶璐主动笑着对还在窃窃私语的华馥琪母女，说：“沈夫人请放心，我家舒同不会做出悖理举动的。我想一定是舒同希望自己告诉婉茹，自己已经娶妻生子一事，让婉茹自己有个主意。我们舒同是新派，讲的是自由、平等、民主。”
　　华馥琪惊奇地追问：“自由、平等、民主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曹桂玉笑着说：“我倒是知道一点点，好像就是婚姻自主，男女平等吧？”
　　沈秋茹一撇嘴，说：“妈，二姨娘，你们真是孤陋寡闻。现在是民国了。中华民国提倡的就是自由平等民主，前几年的辛亥革命就是推翻封建王朝的革命。”
　　这一下连黄瑶璐都惊讶了，笑着说：“秋茹啊，你知道这么多？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舒同哥哥啊？”
　　“是的，舒同哥哥真厉害，知道好多好多大事。他给我们讲了很多事情，世界的事，中国的事。”沈秋茹说到这些不由兴奋起来。
　　华馥琪吓了一大跳，连忙阻止女儿：“秋茹，你一个女孩子懂什么？不要瞎说了。你爹知道了不得了。”
　　“爹怎么啦？爹不是在辛亥革命中率部宣告独立，摆脱清政府，忠于民主的吗？爹就是这样才成为江南督军的。为什么会反对了？”
　　华馥琪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因为听了君舒同一番话，会产生如此激烈的想法。她不由越想越害怕起来，万一这件事被人告密，岂不是祸及沈家？
　　华馥琪皱着眉头，斥责女儿：“你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像话，当着君夫人说些什么？居然敢指责起你爹来了。”
　　黄瑶璐却笑着帮沈秋茹打圆场，说：“沈夫人不必担心什么。我和你家老爷是故交，我了解他，大帅的心一直向着辛亥的，否则我怎么会一直支持他的军费？不过，秋茹啊，很多话不能在外面随便说的，要小心一点才好。我想你舒同哥哥一定要这样吩咐过你们吧。”
　　正说着，君舒同已经陪着沈婉茹进来了。
　　黄瑶璐笑着说：“舒同，你究竟和几个孩子说了什么？连秋茹都在宣传民主了。”
　　华馥琪也说：“是啊，大少爷，有些话是不是不该告诉他们这些小孩子？”
　　君舒同指着沈婉茹姐妹，说：“沈夫人放心吧，他们就和我亲妹妹一样，我知道自己应该和他们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有保护他们的责任。”
　　曹桂玉插上来，说：“大少爷真是懂事，谢谢你这样爱护他们。”
　　沈婉茹走近华馥琪，说：“娘亲，我已经和舒同哥哥说好了，我不要嫁给他了，要做舒同哥哥的妹妹。你们这是封建包办婚姻，不作数了，现在是民国。”
　　华馥琪拍拍手，苦笑着说：“了不得了，几个孩子都着魔了。算啦，我也管不了，等你们爹回来决定吧。君夫人，时间也不早了，叨扰了一个下晚，我们带孩子们回去了，等督军回来，再设宴答谢吧。”
　　黄瑶璐笑着说：“不必了。督军军务繁忙不必多事了，我们之间不同其他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