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河东狮

张子昊拿起桌上的手机。一看号码，脸色煞白，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结。只听见电话里传来狮子吼：“张子昊，你他妈的混蛋！老娘叫你今天早点回家，我今天有事，买不了菜，下午我弟弟要来，叫你去买菜。日妈的，我回家冰箱空空，去你妈的！你死哪去了？是不是找到小情人了？你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不把我的家人看在眼里，是不是！张子昊！给老娘说清楚！说话！”一个接着一个的大炸雷把张子昊炸得晕头转向。
他把电话放在办公桌的远处，不再去听电话里的谩骂。他也不敢挂电话。他知道如果此刻挂断电话，立即就会打上门来，在学校里扭打起来那真是不让人活了。
这个电话是老婆王霞打过来的。张子昊双手伏在办公桌上，头深深地埋下，只听见一声接着一声的沉重叹息。抬头只见一脸的凄凉落寞。电话里噪音在减弱，然后是絮絮叨叨，最后没有了，子昊才拾起了电话揣在兜里。慢慢走到办公室门口，环视了办公室一眼，多想永远呆在这里，哪怕没有一丝人气，只要能有一块安静的地方，想想心事，写写文字，就是莫大的满足。可就是这样小小的愿望，子昊都不曾实现。这样的电话经常骚扰着他，充斥着他的耳膜，折磨着他的心。他真的只感觉天是漆黑的，风是冷冷，水是咸咸的，而自己的前路是灰灰的。谁叫自己欠了她一个天大的情，也背负了一个永远无法丢掉的承诺。
子昊关上了门，急匆匆的往家赶。
到了门口，子昊的手有些哆嗦。掏出的钥匙不听话，送不到锁眼里。他叫自己别怕，怕什么呢！哎……其实也不是惧怕她，而是一种抗拒和排斥，对这样的硝烟战火已经成疲惫之势。身心对这样的情形都厌倦到骨子里了，可是自己……哎……只有面对。心里叨念，自己少做错事，千万别惹着她，祈求多一些安宁。可今天自己发了一会呆，就造成现在的局面。还真不知道怎样善后呢？
门终于开了，首先飞出一只拖鞋，正中子昊的脑袋。子昊没有理睬径直进去了。
王霞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一只鞋还在高高翘着的脚趾头上晃悠着。瓜子也没能塞住她的嘴。
“你这个老东西，还知道回家啊！不在外边打野了啊！老娘不是你的仆人，是你的恩人。不要事事都让老娘一个人去做。”
看见子昊不吭声，于是继续骂道：“你他妈的还是一个男人不！成天哭丧着脸，比给你妈哭丧时还难看。只会写那几个蚂蚁蛋，可就是给老娘孵不出金蛋来。你看看别人买房子、买车子，而我们家呢，就这间五十几平米的房子买了快二十年了。眼看孩子大学要毕业了，孩子的工作工作你没底，自己在单位辛辛苦苦几十年，连一个优秀都没捞到，真他妈一个窝囊废！还成天窝在学校，改你的烂本子，校长怎么不在你脑门上贴一个模范的字样呢……”
这喋喋不休的声音还在继续，子昊已经没有精神听了。轻声说了句：“中午没菜，我去做面条，吃完饭，我就去买菜。”戴上围裙走进了厨房。
看着锅里袅袅上升的烟，把子昊带到了久远的过去。
子昊出生在一个僻远的小山村，那里是一个荒僻的山沟沟。在距离老屋一公里的地方有很大一片油菜花地。妈妈常常在菜花地里劳动。而通往菜花地有两条路，小时候的子昊总喜欢在路的分叉口等着妈妈回家。妈妈会给小子昊带回意外的惊喜，一个地瓜或者一串香蕉……又黑又亮的眼里总是充满慈爱，看着子昊微笑，摸摸他的头，把子昊背在背上，唱着歌回家。
长大后，也在这个分叉口妈妈送他离开了村庄。
那时候的妈妈眼睛已失去光泽，饱含着泪水。还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子昊：“娃啊！好好学习，我们山沟沟几十年才出一个读书人啊！你既然能往下读，就好好读。你的命比你黑狗哥，黑蛋弟弟好。你看他们年龄也和你差不多，就已经成了家的顶梁柱了。猪、牛、羊、田里、地里，那样离得开他们啊！每天背着太阳过山，苦啊！去吧！飞出这个山沟沟，去见识一下山那边的世界。”
好多次妈妈在寒风里等候子昊回家，那瑟缩佝偻的身躯，在风里显得那么脆弱，子昊拥着妈妈回家。感觉好甜蜜、开心。可妈妈终于支撑不了倒下了！过度的劳累，让妈妈再也站不起来。妈妈病得不能自理，父亲早逝，子昊学业未完，远离母亲，妈妈无人照顾。子昊想放弃学业，回家照顾妈妈。这时出现了一个大眼长辫的姑娘，长得壮实敦厚，黑黑的脸膛，纯朴而真挚，还微微露出些羞涩。这是远房表妹，她告诉子昊好好学习，她会照顾好姨妈，会继续供他上学。
以后在菜花地尽头等候子昊的就是那个长辫姑娘。以后……以后就成了他的妻子……也就是眼下的王霞。
可是眼下的王霞还是过去的王霞吗？子昊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继续着自己的回忆。
为了照顾子昊的母亲，王霞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在农村王霞已经是老姑娘了。子昊用自己的一生报答王霞的恩情，娶了王霞为妻。在乡下，王霞是一个质朴的好妻子。虽然性格强悍，但是很朴实，虽然无法和子昊志趣相投，也谈不上爱情，但给了子昊一个温暖的家。并把母亲照顾得妥妥帖帖，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好好致力于自己的事业。子昊在失落中还是有些安慰。每次回家都能看见王霞在菜花地的尽头牵着儿子等着他，回到家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极为可口。瘫痪的母亲，被王霞照顾得妥妥当当，那刻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子昊看见同事的家庭因为很多琐事吵闹不休，暗自庆幸自己的幸运。婚姻到最后不也就是亲情吗？我和王霞的婚姻虽然没有爱情，可建立在亲情上的婚姻是温暖的。子昊是一个安静而容易满足的人，他喜欢这样质朴的婚姻。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在淡淡的幸福中度过。
结婚五年后母亲去世了。母亲去世前，把子昊和王霞拉到床前。
“儿啊！妈就要走了，不再拖累你们了，你要好好待王霞，她无怨无悔的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对这个家付出所有，你可别做忘恩负义之人。答应妈妈，无论怎样，都不能不管霞，待她好一辈子！”子昊答应了母亲。
办完母亲的丧事，子昊把儿子和王霞接到了若城。开始的生活安静而平淡。王霞也不失一个贤妻。安安分分地在家做家务。这样清闲的生活让王霞感觉很满足。
幸福就是平淡而波澜不惊，然而很少有人能领悟其中的真谛。总是希望生活向火把，火焰越燃越高。
几年很快过去了，王霞渐渐不满足现有的生活。埋怨房子不够大，经济不宽裕，不能向别人那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好玩了还可以去打打麻将。自己只能守着电视机，不是自己看电视，就是电视看着自己。特别是遇见了同村的小翠后王霞彻底变了。
一天午后，王霞实在无聊。就到街上去“望街”（买不起东西，到街上看稀奇。）没想到意外的遇见了同村的小翠。
第一眼看着小翠的时候，王霞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小翠，也不敢叫她。还是小翠大叫一声“是王霞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是小翠啊！”王霞才确信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
以前的小翠高挑的个儿，皮肤白皙，模样娇媚，永远穿着一件碎花的偏襟衣服，扎两个辫子，是典型的山村妹子的形象，说话温温柔柔的。后来嫁给了邻村的向勇。听说那向勇也是在这个城里工作。小翠一身打扮让王霞不敢相认。一条黑色丝质裙子，宽松的罩在苗条而不失丰腴的身体上。脖颈上挂了一条银白色项链，戴着一副银白的耳环，手挎一个黑色的手提包，脚穿一双银白色水晶高跟鞋，把那双白白的脚衬托得更白，像莲藕一样。小翠为何几年前和几年后，如此不同。王霞惊叹眼前的小翠。定定的呆看着小翠，发了神。小翠莞尔一笑。
“霞姐不认识我了啊！”
“小翠你在哪发财了啊！啧啧完全是一个电影明星，官太太的样子，我——我——怎敢相信是你哦！”
“霞姐，城里人不是生来就很美的。我们乡下人，稍微打扮一下，比城里人漂亮。”
王霞肯定地连连点头。
“走，霞姐我请你喝咖啡。”
“咖啡，就是电视里的那种咖啡吗？”
“你来城里，姐夫没带你出来喝过咖啡吗？”小翠睁大眼睛，嘴巴张得老大。
王霞的脸一下红到了脖颈。轻轻的说：“你姐夫，那穷教师，能养活我和波儿已经不错了，哪来闲钱喝咖啡。”
“走，妹妹今天请你。”
到了咖啡屋，小翠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咖啡。
边喝着咖啡小翠好好的打量着王霞。王霞被小翠看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了。她摸摸自己的脸，“小翠，我的脸脏的吗？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霞姐，你有你的优势，你身体饱满而圆润，皱纹还不多，把你的衣服换换，做个新发型，去洗洗脸，你还是挺好看的。女人要会打扮自己，才会看牢自己的男人。”
“可要去做这些，需要钱啊！”
“钱要从姐夫那里拿啊！你要把他的工资卡管住。管住男人先要管住他的钱包，还要随时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不要让别的女人勾引跑了。我们同村的小菊你还记得不？她就是一天呆在家，看孩子做家务，也不注意打扮自己，一心扑在家里，对丈夫不闻不问，后来丈夫嫌她是农村人，一土包子，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和她离了婚，她只好回农村了。所以，女人啊！不要傻不拉几的，不要打扮他们，要注意打扮自己。女人要爱自己。你老做家务，油烟熏，冷水浸泡。皮肤也会弄坏。到时候也会走向小菊的路。要让他们做，自己尽量少做，甚至不做，让他们做。”
“可是他不做啊！”
“那你就装病，或者也甜言蜜语哄哄他，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还要学会娱乐，打打麻将，多交几个朋友，让男人不认为你很没用。麻将那玩意好，既好玩，还是挣钱的路子。你看我这些都是打麻将赢来的钱买的。你妹夫也就是小公务员，不是从他身上扣，再去赢钱，哪会过得这样滋润哦！”
王霞崇敬的看着小翠，有一种幡然醒悟的感觉。回来后就去找自己学校的朋友卿月娥老师交流。卿月娥很肯定小翠的观点。于是王霞开始了自我蜕变。
她首先收缴了张子昊的工资卡，其次随时和小翠出去见世面。然后进行自我形象的打造，最后是训练张子昊做家务。
王霞的变化让张子昊觉得惊异。她变得爱打扮自己，爱与别人攀比穿着打扮，还随时说某人买大房子了，某人的男人做官了。津津乐道的谈论别人的新闻，当说到别人的生活时，那种艳羡、陶醉的神态就像是自己也过上了那样的生活。回想自己的生活，立即就开始抱怨自己的命不好，抱怨张子昊，激动起来甚至开始辱骂张子昊的没用。进而变得疑神疑鬼。每天回家，都要履行检查。
“张子昊，你的衣服今天怎么有股骚狐狸味！张子昊！张子昊你的钱包里的钱怎么少了，倒贴到哪里去了？看看看看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张子昊总是陪着笑解释。因为他能理解，妻子没有文化，太怕失去自己，城里的花花世界让她有别于以前的认识，有很重的危机感，小心眼。这没什么，很正常。反正自己忍让着她，或许她会念自己的好，被自己感动不再继续这样下去。可王霞把子昊的包容当成了他心中有鬼的愧疚，所以变本加厉起来。原本强悍的性格更加强悍了。动辄就骂、就打、就撒泼。老是把自己的功劳挂在嘴边。时间久了，子昊觉得苦不堪言。没有了自由与生活的乐趣。
最让子昊恼火的是那一个晚上。
他和一位女同事，因为公开课制作课件，很晚了才完成，都没吃饭。于是，他很绅士的请女同事吃烧烤。刚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不知王霞怎么跑来了。一来首先掀翻桌子，一个耳刮子就给那女同事打去。然后揪着那女同事的头发高声骂开了：“快来看啊！这个骚狐狸，来勾引我的老公，居然还有本事把我老公带到这里烧烤，吃完烧烤后，就开始骚靠了！”
不堪入耳的话滔滔不绝的从她那厚厚的嘴唇蹦出来。子昊尴尬而恼火，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给了她一个耳光，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王霞坐在地上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过去我在你家当牛做马服侍你妈，服侍你，把你妈送走了，你就忘记糟糠了，要在这里搞女人了，想把我气死啊！走，到你们校长那里去，找他评评理！街坊邻居，看看这个现代的陈世美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地上哭诉。总之，子昊就成了一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之人。
子昊拿王霞无法，因为恩情压得子昊透不过气。从此子昊变得沉默、孤僻了，也没有了朋友，只偶尔与于博文聊聊，打趣打趣。其余时间就用在工作与创作诗歌上了。也就对王霞听之任之。
面条熟了，端去给她，希望面条能塞住她的嘴，让我安静片刻。下午小舅子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