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十八）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的春季了。张大哥身体虽没有什么大碍，可也不比从前了，每天早晚各出去溜达一趟，不论刮风下雨始终坚持着，三十多年的习惯了，这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了。
　　这天，雪已经融化了，但外面依然有些冷。张大哥穿上一件大衣，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厚帽，一双二棉鞋，最显眼的是脸上戴上了一副黑边大墨镜，一副黑社会掌门人的装扮。“爸，你这是这干什么去呀？”二娃看到这身打扮的老爷子，又好笑又奇怪。“天气好了，我出去走走，这胳膊腿不活动不行呀。”张大哥边蹒跚着往外挪边说，“爸，外面有些地方还滑着呢，再过几天再出去溜达吧，急什么呀。”二娃贴在父亲耳边喊着。“不能等了，再等我就得趴床上了，那多遭罪呀，没事没事，我又不远走。”老爷子已经挪到了门口。“爸……爸，你等等！等等！你这哪是出去溜达呀，这简直是去旅游，还整个墨镜戴上了。”二娃明显是在说老爷子有点夸张了。张大哥有点不愿意了，瞪着二娃说：“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呢，你爹我一辈子利索惯了，老了老了也不能把自己整得太不象样吧？”“那戴墨镜多不方便呀，一看一片黑的，本来眼神就不咋地。”二娃看着老爷子的这副墨镜太扎眼了。“你小子不知道哇？老爸在屋里呆时间久了，一出外面受不了阳光的刺激呀，还是戴上点好，来，老二，搀扶老爸出门……”
　　张大哥一直都有一个骄傲在心里，也常挂在嘴边，那就是“离休干部”的身份和九十的高龄。原来有个老邻居也是一名退休的老师，只是因为参加工作比张大哥少了两年，所以没混上离休的资格。有时提起他，张大哥总会牛哄哄地说：“那咋能比呢？我是离休他是退休，差不少呢。”现如今在同一批离休的干部中，已经没有几个了，身体硬朗的也就只有张大哥一人了，可真是一棵“独苗”了。哥四个有时候会开玩笑地说：“爸，你身体不错呀，要不要再找个老伴伺候你呀？”“这帮死孩子，没大没小的，老爸都多大年纪了？”张大哥骂着这帮“不孝”之子。可他平时也会说起他的老局长，一位百岁的老人，说人家如何如何有个后老伴照顾什么的。也不能怪孩子们多心，平时都有自己的事，陪老爷子说话可就成了一大问题，如果真有个陪说话的，那也是一件好事的。张嫂去世去，张大哥也动过念头，可处了几个都觉得不如张嫂，一来二去干脆就死了这份心，安心自己度晚年了。
　　二娃扶着老爷子在院子溜达了两圈，老爷子觉得还行，就“扯”着二娃向一条小胡同走去。“爸，你这是上哪去？不行呀。”二娃阻止着父亲。“我就到前面的小公园坐一会儿，那敞亮。”张大哥一步步往前挪，逼得二娃不走也得走了。“你别老搀着我呀，我自己能走。”感觉到儿子搀着自己倒有点不舒服，张大哥就不耐烦地说。“不搀着你能行吗？万一摔了咋整？你呀，就拿我当拐棍吧，还是个活拐棍，嘿嘿。”二娃开玩笑地说，只是逗老爷子开心。到了小公园，张大哥坐在他一直就坐过的一张椅子上，看着几个老人在散步，两眼直愣愣发呆，或许是在想着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有想。
　　突然，二娃的电话响了。“喂，老四呀，在哪呢？啊，我陪老爸散步呢。好的，一会儿就回去。”放下电话，二娃对父亲说：“爸，你四儿子来了。”“他来干什么？是来看我还是来看我的钱呀？”老爷子看问题就是有深度。“爸，老四不是最近装修房子吗，手头紧你有就借点呗。”二娃开导着老爷子。“老二呀，老爸现在有两钱，可就担心你们哥几个因为这点钱再搞得不痛快呀。我把钱都给老疙瘩，那其他孩子怎么想呀？再说我已经给他不少了，还是要给你们哥几个留着点，大家公平最好哇。”张大哥想得还真远，他是看书看多了，哥兄弟因为钱的事反目成仇的例子不少的，不得不想得多一些。二娃不吱声了，他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诶，对了，老二，今年七月十五上坟可得带上我去，我得和你妈说会儿话。”张大哥不知咋地突然想起了给老伴上坟的事。二娃心里一惊，他不迷信，可也觉得很奇怪的，顺口答应着：“行，到时候拉着你去。”老爷子高兴了，慢慢抬起身来：“走，老四该到了，看我老儿子去……”父亲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唉，还是心疼老疙瘩呀。
　　还真让张大哥猜着了，四娃还真是借钱来了。他买了两样水果，往老爸面前一放：“爸，尝尝这山竹，十多块一斤呢。”说着给老爷子剥了一只。看着山竹，二娃心里想：瞧着吧，不混点什么回去不会下这样血本的。仨人东一句西一句聊了一阵子，四娃终于憋不住了：“爸，我的房子快装修好了，上我哪住两天去呀？”“哎呀，可不折腾了，我一换地方就睡不好觉的，哪也不去了。”老爷子这是真心话。“住几天，换换环境。”四娃还在劝着。“爸，要不等四娃的房子收拾好你想去就住两天，也让四儿子尽尽孝心。”二娃在边上忽悠着，“对对，我二哥说得对，当串门呗。”四娃不死心。“你们别劝了，我哪也不去了。四娃，等你装修好了，我白天去看看就行了。”老爷子折衷了一下。
　　“诶，老四呀，你的房子都收拾有两个月了吧？咋还没收拾完呢？”老爷子突然问道，“没收拾好呢，钱不够，整整停停的。”四娃看着父亲说。张大哥撇了下嘴：“没钱还整那么好干什么？差不多能住就行呗，浪费呀。”老爷子开始批评四儿子了。二娃插嘴道：“爸，现在不都豪华装修吗，为了住着舒服呗。”“舒服！舒服！就知道舒服，到时候还钱就不舒服了。”老爷子不高兴了。“看看，这就是代沟，还挺深呢，嘿嘿。”二娃只得打着哈哈。四娃开始趁热打铁了：“爸，要不再支援点钱呗，两个月就还你，就差一点就装完了。”四娃说完，眼睛看着二哥，没敢看父亲。二娃知道四弟是想让他给说几句好话，于是说道：“爸，那你就再借给他点吧，不能剩一点完不了工呀。”“都借一万了没还，再借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呢。”老爷子很是不高兴的样子，他是有点不太相信老四了。二娃听爸爸这么说，两手一摊无可奈何的样子，再看老四脸有些发红了，很不自在的样子。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张大哥叹了口气说：“唉，该你们的呀。再借你一万，什么时候还呀？”四娃马上转悲为喜地说：“两个月，爸，保证两个月还。”张大哥看看四娃没言语，又瞅了一眼二娃，二娃马上说：“爸，借吧，到时候我帮你要。”老爷子这才哆哆嗦嗦起身奔向了衣柜里的钱包。把一万元放到老疙瘩手里说了一句：“不急呀，老爸也不等着花，到时候都是你们的……”二娃撇了下老爸心里在说：哼，还是偏心眼呀。
　　大娃自出了车祸后也就不上班了，但还是房前屋后的忙个不停，似乎一停下来，他的生命就结束了一样。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本省内的一个小城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虽然辛苦一点，可收入很令他满意。要不说世上有些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呢，别看大娃两口子没文化、没能力、没水平，可这儿子那可不一般，大学没毕业就处上了一个女朋友，毕业分配后直接带着女友一同到小城就业了，没出一年就在单位混得响当当的了。当爹不会的东西，这儿子几乎都精通，什么吃、喝、赌都不在话下，凡是时下流行的社交活动他都略懂一二。大娃有时候就纳闷地对媳妇说：“这死孩子，就不跟我学着本份点，太活络了，这那行呢。”大嫂就会象炒豆一样数落着大娃：“要象你这样死心眼，那儿子还有出息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再那样死脑瓜骨可完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地。我看咱儿子行，比你有出息，将来你得借儿子的光呀。”“那可不一定，有好儿子也许没有好儿媳妇呢，你没听说吗，儿子是给别人养的。”大娃不着急，这说话也不结巴了。
　　要说这孩子说长就长大了，大娃的儿子工作三年后，也该结婚了。在大家的帮助下，隆重地举行了一个婚礼。大孙子结婚，张大哥可真当回事了，拿出一万元送给大孙子。“爸呀，你挺舍得呀。”四娃羡慕着，“咋地了？你儿子上大学我不是给了五千吗？你吃亏了？”老爷子似乎不满意四娃的口气。“没有没有，爸你咋这么想呢？亏就亏点吧，反正你老孙子还结婚呢，嘿嘿。”四娃得意地笑着。“老四呀，说你鬼吧总离不开钱，心眼都让钱给迷住了。”三娃瞪着四弟。“三哥就是虚乎，谁不见钱亲呀？儿子，快长，早结婚呀，你爷好给你钱。”四娃拿儿子开起了玩笑。“一边呆着，大孙女还没嫁人呢，你儿子小屁孩子急什么呀。”二娃用话“呲”着四弟。只有大哥脸上始终是一副笑容，都说老儿子结婚了大事完毕，一个孩子也是大儿子，也算是老儿子呀。大哥的心也算是操到头了，辛苦了半辈子，也该休息了……
　　大孙子的喜事似乎没过多久，七月十五就到了，哥几个来到二娃家商量着去看母亲的事。张大哥一眼不眨地盯着几个儿子，好象在侦察着什么。大娃说：“我看别让爸去了，年龄太大了，上山下山不方便呀，万一累出病多不划算呀。”“也是的，都好多年没去了，这冷丁一上山可能真不适应呀。”三娃也说。二娃持不同的看法：“爸爸开春时就说要去了，你现在不让他去，老爷子不得跟你急呀？再说也有几年没去了，他是想咱妈了，带着去吧，多用点心照顾着不会有什么事的，老人有这心愿我看还是满足吧。”“你们哥几个说啥呢？是不是不想让我去呀？不行，都说好的事了，变什么变？我去，我能行的。”张大哥喊了起来，那架式不让去誓不罢休的样子。“去去，爸，带你去，放心吧。”二娃赶忙安慰着老爷子。“就是的呀，我得看看你妈在那住得咋样，唉，好几年没看到了，想呀……”张大哥唉着气，声音还有点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