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十二）

　　
　　三娃听说二哥要去验兵，态度比二哥还积极，就象是他自己要去验一样。鼓励道：“二哥，去，坚决去，当兵多好，穿上军装可精神了，有机会我也去，回来就分配工作。”大哥敲了一下三娃的头：“老三，你知道个啥？听说当兵可苦了，你二哥这体格几天不就造零碎了？他能合格那算是邪了门了。”三娃一呲鼻子：“你以为二哥是泥捏的呀？上山打柴时他能爬树，你还不敢上呢。”一句话噎得大哥无话可说了。四娃插嘴道：“二哥，当兵咱家就是军属了，过年政府还优待呢。去年我就看到镇政府给二牛家送了两张年画和四瓶罐头呢。”“就知道吃，咋那么贪呢？”三娃转而攻击四弟了。二娃嘿嘿一笑说：“大哥，三弟，我当真不仅仅是想有个出路，而是看到妈妈天天起早贪黑太辛苦了，都忙活我一个人了，我早出去一天，妈妈就能少累一天的。再说，也许真的能走出去呢，命的事谁能说清楚呢。”大家都不作声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娃说：“老二，行，试试吧，你要真能当兵走了，家里的活我包了，绝对不会让妈妈再受累的。只是你这一走说不上啥时候能回来，咱哥四个从来没分开过，哥会想你的，两个弟弟也会想你的。是不是？老三、老四。”说完看着三娃和四娃。三娃说：“咱们平时打闹惯了，真要走了还真舍不得的呢。”四娃也说：“是呀，二哥，你走了三哥欺负我没人帮我了。”“一边呆着去，谁欺负你了？”三娃一推四娃，四娃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看看，当两个哥的面还在欺负我呢。”四娃嘴撅得老高。二娃拉起了四娃，语气凝重地说：“咱们是兄弟，走得再远还是一条根，我们无论谁到了哪里，都不要忘了兄弟的情。”“看看，多像生离死别似的呀，好像你真能走上似的，没影的事呢。”大哥不屑一顾地说。“讲评书了，你们几个不听了？”父亲在喊着，哥几个呼啦一下跑进了屋……
　　二娃真的穿上了军装，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许柳暗花明的事从此就撞开了张家的大门呢。当时，全镇招十个兵，有三十多个参加体检的。看着其他人个个体格壮壮的，大娃心虚地说：“老二，看看人家的体格，再瞧瞧你，我看够呛，你呀，就等着过把体检瘾吧。明天好好给我读书去。”大娃泼着冷水，二娃可心里一团火似的。看着大哥说：“哥，这可没处说去，体质好不好不在外表的胖瘦，那得检查说了算，也许我就是合格中的一个呢，等着瞧吧。”
　　一天的体检，大娃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被体检的工作人员撵出好几次，但大哥还是紧盯着二娃不错眼珠。临近傍晚，体检终于结束了，三十几号人，只有九个完全合格的，其中就有二娃一个。大哥瞪着意外的眼睛：“我的妈呀，我说老二，你这体格还真过关了？真是上天开眼呀，这回是哥看走了眼了。”二娃开始有了一些牛气，用眼睛余光看着大哥：“看看我说对了吧，身体好赖不在胖瘦，过两天去县里体检，过最后一关。”大娃一把抱起二弟：“好，祝老二能顺利过关，这回我可相信你的命是好命，坐着生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原来张嫂生二娃时，孩子硬是坐着生出来的。接生婆都说：“大妹子，这孩子坐着出就出来了，八斤多呀，好悬呀，将来一准能当官……”
　　临行前，张嫂对老二叮嘱了一大堆的话外。大哥趁母亲不说话的机会，把二娃“抢”到墙角处，一边整理一下二娃肥大的军装，一边一本正经地说：“二弟，好…好干，别担心家里，给哥干出个样来，哥脸上一样有…有光。多注意身体呀，离开家哥就不能帮你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没事多给家写…写信。”说完，咽了一下唾沫，继续拉扯着二娃的军装接着说：“唉，哥没文化，写信都写不…不好，到时候咋和你说话呀？”大娃显得一脸的窘象。二娃安慰道：“哥，有什么话告诉妈，咱妈会写信。哥，我走了你可就更受累了。”大娃摇摇头：“嗨，看你说的啥话呀，家里这点事还算事吗？你出息了，哥就是累死也心甘情愿。”二娃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大哥为这个家，为三个弟弟付出的难辛，象装在二娃脑中的电影，总是一遍一遍播放着，也总是激起二娃要分担艰辛的勇气。
　　列车是半夜出发的。一声长鸣，吐着黑黑的烟柱，混在黑黑的夜空中，缓缓开动起来。张嫂夹杂在送行的人群中，一个劲儿地向车厢挥手，三娃、四娃则追着火车边跑边喊：“哥，给家里写信呀”。只有大娃站在母亲身边，用一只手搀着母亲，一只手举得高高地向火车开动的方向挥着。二娃趴在车窗上，双手按住玻璃，仿佛能将玻璃压出一个坑来。看着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渐渐远去的身影，二娃心里却出奇地平静。多年的压力一下子好象舒缓了，释放了，身体也轻了许多，静静地享受着列车在黑暗中向着远方疾驰的感觉……
　　送走了二娃，娘几个回到家已经后半夜三点多了。走了一个人，屋子就显得空旷了许多。看着临走时二娃吃剩下的半碗面条，大娃叹着气说：“唉，说走就走了，这回真的走了。唉……”叹完气，把剩下的那碗面条一股脑全倒在了嘴里。三娃、四娃明显有些蔫巴了，还好象在偷偷抹着眼睛。张大哥没有去送儿子，就连二娃离开家门时，他都没和儿子说上一句话。只是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儿子，然后给二娃整理了一下背包，又摸了摸二娃胸前的大红花，目送着二娃被老伴和哥仨送出了大门口。在他的眼前没有了儿子的身影，只有一点一闪一闪的烟头的火光，眼前飘着一股淡淡的烟雾。
　　看着孩子们情绪不高，张嫂乐呵呵地说：“这咋都蔫了呢？这是好事呀，老二走了，那是他的命，是他的福气，你们如果有出息的那一天，妈更会替你们高兴的。快去睡觉吧，明天还有明天的活呢。”说完，收拾着东西走进了厨房。门还没关严，能看到张嫂也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
　　二娃当兵两年后，张大哥退休了。这个工作了一辈子的“机器”，本指望退休后能停下来好好保养维护一下，可就是不听孩子们的劝告，又找了份工作。每天除了早起锻炼身体，然后上班工作，下班就是帮老伴操持家务。这种有规律的生活方式，倒让张大哥的身体比退休前更好了，他也有更多的时间来帮着老伴操持家务。有时张大哥会对三娃说：“老三呀，从前老爹把家务重担都推给了你妈了，如今我得好好让你妈妈休息休息，她最辛苦哇。”
　　张大哥说这话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当年，四个孩子还都很小时，张大哥由于父辈的历史原因，没少挨整。不是参加这个批斗会，就是参加那个学习会，没有问题硬是让他往出“挤”问题、“抠”毛病。按张大哥自己的话讲：那些年，我连自己的命都怕保不住呢，哪有工夫去管孩子呀。所以，几个孩子都由张嫂照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同时，她还担心张大哥参加什么运动会被整成什么样子，甚至还想到今天去上班了，晚上能不能见到丈夫。往往想到这些，张嫂都会倒吸口凉气。其实这种担心比伺候几个孩子更让张嫂心累。
　　现在，那场运动终于过去了，张嫂这才舒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对张大哥说：“你是得好好照顾照顾我了，帮你养了这么一大帮的儿子，这要是在苏联那我可是功臣母亲喽。”张大哥听后会哈哈大笑着说：“对对，老太婆说得对，今天我做饭。”说完，乐颠颠地跑到外面抱柴禾点火……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三娃也未能通过高考，他想重读。张大哥冷冷地说：“重读个啥？你还不如你二哥那样用功呢，重读也是白读，别浪费钱了。”张大哥的话深深伤了三娃的心，他躲在墙角哭了，哭得好伤心。没有二哥在身边，他不知道向谁诉苦。伤心过后，三娃也毅然绝然地决定选择了当兵，走哥哥的路当上了空军地勤兵。虽然张嫂极力反对三娃的选择，急了还会骂道：“你个死小子，你哥当兵离开了娘，你也想跑哇？”话是这么说，可张嫂还是平静地对三娃说：“去吧，孩子，妈虽然舍不得你们，可总不能把你们拴在裤腰带上过一辈子吧？寻一条出路，那是你们的未来，妈舍得，妈舍得。”说完，揉了一下微红的双眼。
　　三娃也离开了家，张嫂没有当初送二娃走时的牵挂，她知道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到了该高飞的时候了。他希望孩子们都能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可越是这样，张嫂的心就越被拉扯的更痛、更累。
　　这两年来，二娃都是通过书信和家里保持着联系。每次都是张嫂亲自回信，信中还多次写到哥哥、弟弟们捎的话。张大哥只是偶尔写写封信，这让二娃感觉到了莫大的安慰和信任。因为父亲的信都是大道理，令人振奋的鼓励和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