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根兄弟（十一）

　　八月的天，秋老虎更让人受不了。周末中午刚过，二娃正在看着书，三娃、四娃则在灶坑里烤着玉米。屋子里显得很静，只能听到玉米在火中“啪啪”地炸响声。突然，马路上一辆半新不旧的大卡车疯了一样地疾驰，破旧的车身被颠簸得象散了架子似的“哗啦啦”山响，一股尘土紧追着车屁股。张嫂看着飞奔的卡车说了一句：“玩命呢？跑这么快。”话音未落，只听得马路上传了一声狗的声惨叫。张嫂吓了一跳喊道：“完了，车轧狗了。”说完推门跑了出去。刚跑到路边，就看到一条大黄狗躺在马路边上，嘴里流着血，两只前蹄还在不停地抽促。张嫂一眼就认出是自家的大黄，声音高了八倍地喊着：“完喽，大黄狗被撞死了，这个挨千刀的破司机，不得好死哟。”听到妈妈的喊叫，二娃、三娃、四娃一齐往外跑，几乎是同时挤出了门框。
　　三个孩子看着已经断了气的大黄，个个都傻愣愣地发呆。毕竟这事太突然了，毕竟这狗跟和他们生活了七年多。二娃看着远去的车面无表情，四娃则蹲在大黄身边，摸着还有体温的大黄问妈妈：“妈，大黄真的死了吗？我摸着身上还热乎呢，没有死呀。”三娃这回可真急了，追了两步车跳着脚骂道：“妈XX，瞎眼睛了？早晚得开沟里去。”张嫂叹了口气说：“算了，把狗抬屋来吧。”哥仨七手八脚把大黄抬进了屋。
　　看着体温渐渐凉了的大黄，二娃说：“妈，埋了吧。”张嫂没有吱声。张大哥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已经断气的大黄，也叹了口气：“唉，命呀。这大黄没少给咱家看家护院的，也没劳到什么好吃的。但狗还是狗，就再给咱家做点贡献吧。来，杀了吃肉吧，狗皮还能留着用，也算是个念想了。”二娃、三娃没吱声，四娃不干了，说什么也不想把大黄剥了皮。张大哥摸了一下四娃的头：“四儿呀，死了就死了，也不能再活了。就再让大黄给咱家做点事儿吧，现在肉多贵呀，又不是病死的。”
　　晚饭上的狗肉很香。大娃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粗声大气地说：“妈，今天咋整肉了呢？啥日子？”二娃悄悄告诉大哥说：“别瞎说，啥啥日子？啥日子也不是，大黄被车撞死了。”“啊？这是哪个缺德的开的车？咋没找他呢？”大娃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样子。三娃看了看大哥：“找啥找哇，早跑了。再说，找了你还能和人家干一架呀？我看你也不敢上。”大娃自知自己胆小，三弟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脸一红不吱声了。
　　大娃不是饿急了就是馋急了，大块的狗肉一块接一块吃起来。二娃、三娃吃了几块肉，喝了一碗狗肉汤。但四娃一口没有动，只吃了点咸菜，始终是一副哭丧着脸。看到四娃如此，哥俩也吃不下去了。四娃很快吃完饭，他向父亲要了两只大黄的前蹄，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那张大黄的皮，张大哥一直铺在身下，直到家里再盖新房子……
　　又是时光如梭的两年，二娃在县城和家乡间奔波着。列车上、候车室、放学后走空的教室里、寒冷的宿舍，都留下了他抱书苦读的身影。有时已经半夜三更了，二娃还在写着算着。张嫂关切地起身，轻手蹑脚地给二娃披上一件衣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老二，睡吧，别熬坏了身子。”二娃嗯了一声，又低头算了起来，直到趴在桌上睡着了……
　　家里的活全部由大哥和三弟包了下来，四娃也不再缠着二哥了。二娃一下子感觉到自己被“孤立”起来了，被特殊起来了。这种待遇让他倍感压力，也令他十分的焦虑，他不知道自己小小的身板能否承载起如此的重负，这是全家人的希望，二娃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两年的时光，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二娃在熬着，张嫂也在熬着，全家人都在熬。一家子都在等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二娃也等着，可又怕那个时刻的到来。
　　终于迎来了高考，也终于毁灭了希望。二娃的天塌了，家的天仿佛也塌了。能怨自己不努力吗？能怨原来的基础差吗？张嫂的乐观而坚强的心态更令二娃心如刀绞。“老二，没啥，咱再复习再考，妈就不信一筐木头就砍不出一个栈来，不就是再给你起早贪黑做一年饭吗。”张大哥也鼓励着儿子：“二娃，再考一年试试，高考这才恢复几年呀，难考是必然的，别灰心呀。爸爸再豁出老脸，给你找个好学校。”大哥一脸的实在，一个劲地说：“咋整的？差哪呢？这功夫也没少用呀。”在家人的鼓励和支持下，二娃又背起了全家的希望，再次踏上了求学之路。张嫂依然是起早贪黑为二娃忙活着吃喝，但是她的腰更弯了，背更驼了，行动更迟缓了。每当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二娃都在心里责怪着自己说：妈妈的背是让我给压弯的……
　　九月的初秋，正是收获的好季节，二娃也期待着那收获的果实里是否有属于他的那一棵。
　　一个周末，好久不曾出屋的二娃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书本，同三娃一起拍着篮球到了镇政府的篮球场。他要释放一下自己压抑的心情，他要好好出一身汗，他要大口呼吸一下凉爽的空气。刚进入政府大门口，二娃就看到墙上贴着征兵的通知，他好信地瞧了瞧，忽然一个想法迸了出来：当兵？入伍！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从没有想过要走这条路，脑子里一直在回味着《通知》上的每一个字。
　　球场上，二娃满脑子是那个“通知”，以至于三娃喊“二哥，接球！”时都没有注意，篮球实实惠惠砸在二娃的头上他才反应过来。三娃埋怨到：“二哥，想什么呢？这样打球不得输掉裤子才怪呢……”
　　带着满脸的汗水回到家，张嫂正准备着晚饭，围着锅台转来转去，张大哥成了伙头军，一边添着柴烧，一边还摇着风车。在别人眼里这是夫唱妇随的一对老夫妻，应该是多么和谐幸福的两口子。可在二娃看来，这却是那样的一对含辛茹苦的两位老人。二娃暗下决心：当兵去。与其说这样的决定是为了让自己闯出一条生路，不如说是为了减轻父母眼前的负担。
　　饭后，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围坐在小院中，唠家常、干零活是农家的一大休闲方式。张嫂用旧毛线织着毛衣，秋天来了，他准备给四娃准备一点厚实的衣物。张大哥则叮叮当当在修理着自己冬天准备穿的大皮鞋，那双皮鞋不知被张大哥钉了多少回了，反正铁钉子的重量快赶上鞋沉了。大娃还是不知疲倦地到处整理着不顺眼的地方，三娃则坐在一个小凳上吹着笛子。
　　二娃走到妈妈身边，没话找话地问：“妈，这是织啥呢？”张嫂没抬头，熟练地穿着针挂着线：“找点线头，给老四织条毛衣，天气凉了。你学习完了？”“嗯。”二娃应了一句，偷眼看了看母亲，试探着问：“妈，明年再考不好怎么办？我压力好大的。”张嫂抬头看了二娃一眼：“儿呀，好好学，考上考不上都是妈的好孩子。”“妈，听说现在开始征兵了，你说我要是去当兵会怎么样？你觉得我能行吗？”二娃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张嫂愣了一下，织针一下扎到了手指，猛地停了下来，抬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二娃：“咋了？不想上学了？不是学得好好的吗，吃不了苦了？”二娃没正面回答母亲的问话，很认真地说：“妈，人生出路其实挺多的，当兵也不一定不是好事，也许会峰回路转呢。”张嫂明白了二娃的心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叹着气说：“人走哪条路是有定数的，妈也不是非要逼你考学，只是当兵就你这身体瘦瘦的，妈担心你过不了体检的关呀，再说听说到部队训练很累的，妈怕你吃不了那个苦哇。你没看到邻居的二牛子当兵前可胖了，可当兵回来都瘦了一圈吗？”二娃见妈妈没把话说死，就蹲到妈妈跟前说，讨好地说：“妈，你不是说凡事都有命吗？你就让我试试呗，能验上我就去，不行就安心读书，按命走呗，行吗？”二娃心里怦怦乱跳，在等着母亲的回答。张嫂继续织着毛衣，半晌没说话。二娃直勾勾看着母亲手中穿梭的织针，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妈，掉套了。”二娃提醒着妈妈。张嫂停下手中的针没动，长出了一口气对二娃说：“老二呀，那就试试吧，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不能强求，你爸哪我去说。”二娃兴奋得跳了起来，这是他高考落榜后第一次如此地开心。
　　“老二，真想当兵呀？”大哥将信将疑。二娃看着大哥不解的表情，认真地说：“真的，咋了？如果能当上兵不也让咱妈省心了吗？当不上再接着学习也不误事的。”大哥拍了拍大腿：“哎呀呀，可惜了可惜了！你复习一年准能考上，白瞎了，当兵遭那个罪干啥呀。”大娃明显是不同意二娃当兵。因为前几年他也验过兵，结果体检没合格，所以他认为二娃也不行，只能是个学习考试的料，拿枪杆子有点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