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真馆聚餐

　　杨健平先给田晓军打了传呼，因为只有他没有手机，又是在工厂工作，时间不是那么自由，没想到田晓军很快就回话了，今天他休班。接着又给张瑞冬打了电话，张瑞冬回答得很干脆，只要老杨想喝酒，咱宁可买卖不做，也要陪着。安松涛倒是有些问题，他正在和一个供应商谈一些事情，要稍晚一点。让他们三个人先去，自己随后就到。
　　三个人来到了一家清真饭店，要了清炖牛肉、辣肺子、老汤干豆腐、馅饼和羊汤以及两瓶白酒，四个人虽然都是汉族，但都特别喜欢吃清真饭店里的菜。在高中的时候，由于家里都很穷，他们经常从家里给的伙食费里面挤出一些来，然后到学校外面的清真餐馆里去吃馅饼喝羊汤。
　　三个人没有等安松涛，菜上来了就开始吃，他们知道安松涛不会因此而不高兴的，都是老朋友了，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挑理。
　　“老杨，今天怎么想起来请我们吃饭了，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啊，你可是好久都没请哥几个了啊！”张瑞冬一边夹了一块牛肉一边说。
　　“我哪有什么高兴的事啊，再过两天我就要和你们永别了！”
　　“哦？那你是准备跳楼呢还是准备喝滴滴畏，我觉得这两样都不好，最好还是来个舍已救人，跟犯罪分子勇敢搏斗，这样死的话你就能弄个烈士当当，我们也算是烈士的朋友了。”
　　“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才想当烈士呢！”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永别了！”
　　“哎，我是要换工作了，被人家派到中国的最南边了！”
　　“哦，明白了，到南沙群岛，保卫祖国，好思想，好境界，哥们为你自豪！”
　　“算了，别逗老杨了，还是让他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一直没说话的田晓军开口了。
　　“你也向晓军好好学学，看人家说话多实在，再看看你，乌鸦嘴！”
　　这时候安松涛走了进来，摘下帽子手套，坐到杨健平的对面，张瑞冬把倒好的一杯酒递过来：“来晚了，先自己罚一杯！”
　　“罚什么罚，我还不知道咱们喝酒的规矩，两人一瓶，放心吧，一点也不比你们少喝。”
　　“这家伙，一点亏都不吃，对了，你怎么才来，是不是哪个供应商又给你回扣了，从实招来。”
　　“我倒是想拿回扣呢，也得有人给啊，现在我是两头受压啊，上头那边让供应商多上新品，好收条码费和进店费，供应商那边说呢，上新品可以，条码费不交，哎，难啊！别说我啊，今天是老杨请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啊？”
　　“老杨昨天又娶了个老婆，还不到二十，可漂亮了！”张瑞冬笑着说。
　　“哦，这么回事啊，怎么不早说，我连礼金都没带啊！”安松涛装得一脸惶恐。
　　“行了，别胡说了，我今天来是跟大家告别的。”杨健平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
　　“告别？去哪啊？”安松涛问。
　　“我要去深圳了，单位改制减人，虽然我没被减到工厂外边，但被减到机关外边了，他们把我安排到最苦最累的销售部了，销售部那个吃错药的老江非要把我派到深圳，后天就走，这一走不定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这是好事啊，老杨，是个开眼界的机会啊，出去看看没什么不好的，听说那边赚钱的机会挺多呢，好多人都在那边发了大财呢。”安松涛说。
　　“你说的那是啥时候的事了，现在可不比从前，钱在哪都不好挣了！”张瑞冬反驳道。
　　“没错，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竟争肯定比原来激烈，哎，可惜，马上就有希望从副科变成正科了，却被轰走了！”杨健平叹了一口气说。在他看来，做销售工作肯定不如在办公室喝喝茶看看报纸舒服。
　　“人挪活，树挪死，做为多年的好朋友，我觉得老杨你能行，一定行，可能刚开始会有点麻烦，但时间不会太长。老杨，就凭你这帅气的外表和睿智的头脑肯定没什么问题，好好干，没准儿哥几个以后还能借你的光呢！”张瑞冬说。
　　“算了吧，还借我的光，我还不知道去借谁的光呢，就别想那么远了，我现在是真郁闷啊，厂子里只给我一个月两千块钱，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房租、水电、话费、吃饭、坐车哪个不花钱，那边消费又那么高，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不能每个月都是二千吧？”田晓军问。
　　“要是每个月都有就好了，只给六个月，以后就不管了！妈的，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定的规矩。”杨健平回答道。
　　“那六个月以后怎么办呢？”
　　“人家说了，其余的就看你能给工厂卖出多少产品了！”
　　“我的天，那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呢？”田晓军说了这句话以后就后悔了。
　　“你才是真正的乌鸦嘴呢，老杨怎么会卖不出去产品呢，老杨，不用担心，真要是哪天没钱花了，跟哥们说一下，多了我没有，五千八千的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张瑞冬盯着杨健平的眼睛说。
　　杨健平知道张瑞冬说的不是客套话，他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张瑞冬肯定会这么做的。
　　“那你要是走了，贺思佳怎么办？”田晓军问。
　　“你一个光棍关心这事干吗，你是不是想在老杨出差的时候对他们家老贺图谋不轨啊！”张瑞冬说。
　　这句话让田晓军的脸红到了耳朵根上，杨健平知道为什么，四个人当中，只有他和田晓军即是初中同学也是高中同学，他知道在上学的时候田晓军对贺思佳也是有好感的，但他这个人不爱说话，不懂得怎样表达感情，贺思佳也确实不喜欢他这样性格的男孩。
　　“老张，别乱说，晓军脸小，你看脸都让你给说红了。”杨健平替田晓军打着圆场。
　　“不过晓军说的还真是个问题，你家老贺同意你去吗？”安松涛问
　　“不但同意，她还鼓励我去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哎，这样的老婆真是懂事啊，比我家的强多了，晓军，以后找老婆一定要向老杨一样，找一个象老贺那样的啊！”张瑞冬说。
　　“对对对，没错，我们哥俩是没机会了，你可得向着这个目标努力啊！”安松涛也在给张瑞冬帮腔。
　　“哥几个别闹了，我还有一个正事让你们帮忙呢，我哥年前下岗了，看看你们谁那有合适他的工作？”
　　“我们工厂倒是常招工，但大哥的年龄到流水线上当工人他能愿意吗？”田晓军说。
　　“我们超市只招保安和理货员，大哥也不太合适吧？”安松涛无奈地摊了一下手。
　　“看来只有我这合适了，要不去我那吧，我那总有买家雇力工往楼上搬家具，只要有力气，细心，挣得也不少，有时候我都羡慕他们，又不用掏本钱，一天还能挣个五十八十的，要是赶上活好，一百多也是没问题的。”
　　四个人边喝边聊，与每次聚会不同，这次他们格外地珍惜，谁也不愿意先提出离开，他们知道，这有可能是今年四个人在本市吃的最后一顿饭。喝了两瓶白酒之后，他们还觉得没有尽兴，每人又喝了两瓶啤酒，直到下午四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四个人微醺着离开了饭店，杨健平踉跄着走在街上，酒精的作用让他觉得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冷，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暧暧的，很舒服。马路两旁干枯的树木静静地立在地面上，树跟底下，堆着几天前环卫工人收拾的残雪，不知从哪飞来的几只麻雀落到他的前面，好象在寻找食物，他不愿意打扰这些依旧在冬天里顽强求生的小家伙们，想尽量绕开它们，可他的脚步还是惊动了这些小动物，它们张开翅膀飞走了。
　　路上，杨健平的心里还在想着朋友们刚才说的话，他知道虽然是玩笑，但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却是真心的，特别是张瑞冬，他那句话的确让自己很感动，作为朋友，能做到这样真的不容易。有了朋友的鼓励，自己还怕什么呢，虽然张瑞冬说了没钱的时候可以去找他，可自己会混到这种程度吗，就是到了那种程度会开口找他借钱吗，不可能吧，自己也是一条汉子，难道连养活自己的钱都挣不出来吗？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还有两天的时间，应该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还要拾一下东西，还要跟贺思佳研究一下家里怎么安排，最重要的是还要和父母打一声招呼，也要告诉哥哥张瑞冬给他找工作的事，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走呢。
　　杨健平打了一辆出租，到了父母的家，一进门就看见妈妈在灶台前做饭，他急忙问，“妈，怎么是你在做饭呢，我哥和我嫂子呢？”
　　“你嫂子打麻将还没回来呢，你哥去接你那俩侄女了。”
　　“我嫂子怎么还这样呢，也不出去工作，这么晚也不回家做饭，我得让我哥说说他。”
　　“可别，你这一说，他们又该打起来了，哎，不做饭就不做饭吧，只要他们两个人不吵架，我就是累点也没啥，最起码落个清净。”
　　“妈，你这样干下去，就是累死他们也不领情。”他接过母亲手里的煤铲，向灶坑里添了一点煤，然后把母亲让进屋里。
　　父亲在炕上躺着，闭着眼睛听着收音机，杨健平经常劝说爸爸别总是在炕上躺着，让他多到外面走走，可杨老爷子总是说，都站了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才熬到能天天躺着，还受那罪干吗。说了几次，爸爸总是这么应付他，他也就做罢，随爸爸去了，心想，只要他高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杨健平把要去深圳工作的事跟父母说了，母亲显得很吃惊，问，“必须去吗，那么远，回家多不方便，还是跟你们领导说说，让别人去吧，你们厂子里没成家的小伙子不是挺多的吗，干嘛非得派你这个有家有孩子的呢！”
　　躺在炕上的父亲坐起来说：“去就去吧，既然人家让你去，你不去的话只有一条路，就是和你哥哥一样，下岗，依我看到那边瞧瞧也行，能干咱就接着干，不能干咱就再回来，工厂不让回去了，就找点别的活，只要肯卖力气就饿不死。”
　　“放心吧，爸，妈，那边挺好的，单位都给我安排好了，挣得也比现在多，那个地方是大城市，我早就想去看看，正好有这个机会。”杨健平口是心非地说。
　　“哎！”母亲叹了一口气，“你在外面和家里能一样吗，甭说别的，就连吃东西都不习惯，听说南方人做菜不放盐只放糖，那可咋吃啊！再说了，那边人说话和咱们这边都不一样，你也听不懂啊！”
　　“妈，这些事你就别担心了，我都能适应的，只要我走了之后，你们能注意身体，爸爸少喝点酒，少抽点烟，我就放心了。”
　　在杨健平的母亲看来，一家人能住在一起高高兴兴地生活是最好的，就是不能住在一块也不能离得太远。不在乎有多少钱，只要有吃有喝，饿不着，冻不着，能天天看到儿子孙子就满足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懂事的儿子非得要离开自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如果自己万一得了病该怎么办呢，万一自己和他爸有哪天突然不行了，儿子能赶回来吗，能看自己最后一眼吗，想到这，她不禁流出泪来。
　　三个人正说着，嫂子回来了，紧接着哥哥和两个侄女也走进了屋子。
　　嫂子看见了健平，立刻走了过来，问，“健平，过年的时候我跟你说的，你哥工作的事怎么样了，能不能在你们单位给他找个活干？”
　　“哦，到我们单位肯定是不行了，我现在都被单位打发到深圳去了！”
　　嫂子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但嘴上却说:：没事，没事。”
　　“不过我给我哥找了一个工作，我的朋友张瑞冬在家具市场卖家具，他说，现在有不少人在市场做搬运工，给人家送家具和装饰材料，挣得都不少，哥体格好，有力气还细心，再加上张瑞冬在那边帮忙……”
　　“这算是什么工作，不就是卖苦力吗！”嫂子显得有些不高兴，打断了健平的话。虽然她对丈夫没有工作在家闲着很不满意，但她也不愿意丈夫干这种没有面子的工作。
　　“我去。”这时杨健雄走了进来，说，“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找这样的工作，不用什么学历，收入还不错的，健平说的活，我也听说过，原先想去，可是那里头没有认识的人，现在有张瑞冬帮忙，我就不担心了。”
　　“老叔，你去哪？”两个侄女问。
　　“深圳。”
　　“哦，太好了，那可是好地方，还不冷，我班上有好几个同学的亲威都在那边呢，听说能挣大钱，那边还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老叔，你要是去了就多呆几年，我们毕业了就可以到那去找你玩了！”两个孩子兴奋地说。
　　“去，一边去，哪都有你俩，都快考试了还不学习去！”嫂子把两个孩子轰走了。
　　“嫂子，我走了之后，爸和妈就麻烦嫂子和哥费心照顾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住在一起，当然是我来照顾了！”嫂子有些不高兴。
　　“嫂子，你看俩孩子快考高中了，用钱的地方也多了，是不是也能找个活干，也不能都指着我哥啊，你要是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就帮你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工作。”
　　“算了，我试过，一干活我就腰疼，你说万一上几天班，再把腰弄出病来，挣那点钱还不够往医院送的呢！”
　　一提干活就说腰疼，打麻将一坐一天怎么不疼呢，弄得俩孩子都象你一样，学习成绩上不去，打麻将的瘾却越来越大！健平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却没敢说，他知道这样说嫂子有些不合适，但他也确实是心疼自己的哥哥啊！可他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又能做什么呢，哥哥都不说什么，自己更不应该多这个嘴。
　　杨健平虽然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去，但为了让两位老人高兴，他勉强吃了半碗米饭，喝了一点汤。他知道，以后陪在他们身边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以前在一个城市的时候，虽然他回家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但因为离得近，他可以随叫随到，可这一走，就是几千公里，要是有什么事再想回家就难了。吃过饭，他又帮父母收拾好碗筷，陪父母聊了一会天，看了两集电视剧，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