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罗贝娜下岗

　　七天的春节长假在杯斛交错和声声麻将中很快就结束了，正月初八的早上，人们不得不收拾起懒散的心情，把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自己从床上拽起来，不情愿地走出家门，赶着去上班。
　　杨健平来到工厂，在办公室的走廊里碰到了自己的主管副厂长，他很礼貌地问了一声，“何总过年好啊！”却把老何吓了一跳，好象对面这个人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他先是愣了一下，才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老何的这个举动让杨健平感到很意外，因为每次他和老何打招呼的时候，老何总会跟他寒喧几句，问问他家里人的情况，而今天的老何让他有一种距离感，这会不会是一个不太好的预兆呢，他心里想。
　　走进办公室，雷剑峰已经到了，正在打扫卫生，见杨健平进来，他只问了一声“杨哥过年好”，就再也不说话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以后，罗贝娜才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边跺着脚，一边摘头上的帽子和围脖。
　　“杨科长，小雷，小罗，何总喊你们到会议室去开会。办公室主任在他们的门口传达领导的口令。
　　“去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咱们就等着挨刀吧！”小罗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道。
　　会议室的椅子上坐得满满的，没有哪个人愿意放弃这样的会议。人们都伸长了耳朵，听着台上的声音，那些开会时喜欢打盹的人也都争大了眼睛，喜欢低着头偷偷玩手机游戏的人也都把手机老老实实地放进了兜里，生怕错过了每一个关乎自己命运的字眼。台上，厂党委书记正在发言，内容无非是认清形势，转变观念，接受现实的老生常谈，在当下这个特殊时期，这也算是一个特色，每当上级要做出影响人们命运的决定时，总会先发动一些政治攻势，让你觉得他们的做法不但符合当前的局势，也符合你的个人利益，让你不由自主地觉得所有的决定都是在为你着想，让你心甘情愿地走进他们为你设计好的“光明大道”。
　　在一阵政治攻势之后，一把手于厂长开始做关于人员调整的办法说明，这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部分，不过他说得极其简单，大概意思是有六七个科室将被撤消，四五个科室要合并或改变职能，有极少一部分人要下岗，有一部人要安排到生产一线，还有几个人要充实到销售队伍，但是他并没有提到具体的人和具体的科室，只是强调具体的结果将由主管副厂长两天后到各个科室做出安排，在这两天，大家可以先休息，不用上班。
　　在回来的路上，杨健平还想着怎样按照上面的要求跟小雷和小罗讨论一下会议的内容，这也是刚才会上布置给各个科室负责人的任务，等到了办公室，他改变了这种想法，这个科室能不能存在，自己能不能继续做这个科长还是个未知数呢，哪有心情做什么讨论。
　　中午下班时，三个人一齐往厂外走，在大门口，一堆人围着一个男人和一个老太太议论纷纷，男人满脸络腮胡子，好象很久都没有刮，乱蓬蓬的头发，脸色通红，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酒瓶，看来是喝了不少酒，老太太穿着一件破大衣，坐在那里冻得直打哆嗦。
　　“这男的是谁呀？”杨健平问。
　　“哦，这是二车间的老赵，住的离我家不远，年前刚刚下岗，四十多岁，家里有一个孩子正在上高中，老婆有病，不能上班，地上的老太太是他妈妈，看来是带着老妈到厂子里来闹了，哎，也怪可怜的！”小罗一边说一边叹了一口气。
　　“哎，再怎么折腾也不能拿自己的老妈当砝码啊，这么冷的天，弄出病来不是更遭罪吗，到时候他那点‘买断’费都不够给老太太看病的！”杨健平说。
　　这时候何副厂长走上前去，跟那个老赵说着什么，一旁的保安紧张地盯着四周，很怕再出什么乱子，杨健平看了一会，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了。他虽然知道老赵这么做有点过激，可象老赵这样的普通工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来表达此时此刻他对现实的不甘呢！
　　等待的日子总是很痛苦的，特别是这种关于个人命运走势的等待。如果一个人在街上走着，突然从背后挨了一枪丧命，他是没有机会感到害怕的，但如果你告诉他，明天的这个时候会有个人来枪杀你，那他的恐惧将会在二十四个小时里持续。现在，杨健平和他的这些同事们正在经历着这种煎熬，象是等待最后判决结果的罪犯。
　　两天以后，当他们回到单位，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人们还是象以前那样，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工作，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十多天，但宁静的背后依然潜藏着某种杀机，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或许是在狂风暴雨来临之前，总会有几天风和日丽的日子。就在人们以为这件事情即将过去，人们的思想已经变得有些麻木的的时候，企业办公室的改组工作正式开始了。
　　那一天是正月二十，主管副厂长老何来到他们的办公室，先招呼大家坐到一起，然后说：“今天我是受于厂长和党委书记的指派，到你们科室来进行改组工作，并宣布一下厂里的决定，厂领导班子对于这些决定都是非常重视和非常谨慎的，一定要尽最大可能维护大家的利益，我呢，也只是一个执行决策的人，下面我就把厂里的意思说一下，我手里这份资料写得很详细，我就不逐条念了，我把里面最核心的内容说一下，根据新的企业制度，咱们的科室要撤消，职能要并入新成立的行政部，为了工作的更好延续呢，将有一个人进入行政部，还要有一个人要去销售部，补充一下销售一线队伍人员不足的问题，剩下的一个人呢，企业就不再与他签劳动合同了，也算是给这个人一个更好的发展机会。”
　　“何总，那个官话就不用说了，你直接说让我们谁滚蛋不就得了！”小罗一旁说道。
　　“关于让谁离开工作岗位的事呢，我和几个厂领导也商量过，我们决定还是尊重大家的意见，采用车间减员的办法，由大家选举产生。”
　　小罗听了这话，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别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尊重大家意见，分明是让我们自相残杀，这种得罪人的事想起我们来了，那发奖金长工资的事你什么时候尊重我们大家的意见了，现在要往下减人了，你让我们自己选，这是什么意思，在车间减员的时候我就听说这事了，我都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事又落到我们头上了，你们当官的就这么办事吗，你们谁爱选谁选，反正我是不选，再说了，我们这一共就三个人，要是一人一票怎么办？”
　　“小罗，别那么激动，听何总把话说完！”杨健平说道。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就按照厂领导的安排，谁的工作经验少谁下岗。”老何说这话的时候很生气，手里的文件掉了一地。
　　“那还选什么啊，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下就下吧，我怕什么，反正我也没想在这干多长时间，要不是我妈逼着我上这个班，我早就走人了！”
　　“那就这样，你先到人力资源那办一下手续，然后到财务去领一下‘买断’费。”老何虽然很生气，但这样的结果还是令他满意的，这种不用特别得罪人的方式就能办成一件事，他还是觉得挺庆幸的。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了，也谢谢小罗对我工作的理解，祝福小罗今后能有一个更好的发展空间，你的年龄是个很大的优势，我相信你的未来会比我们更好！”何副总压着心里的怒火说道。
　　“那就谢谢何总的吉言，以后我要是有大出息了，一定回来好好地感谢一下您！”小罗带着讥讽的口吻说。
　　“第一个任务完成了，还有就是人员变动的事，这个还要等厂领导跟销售和行政部门商量一下看看你们谁适合哪里,今天的会就到这了，你们先忙，我去向于厂长和党委书记把结果汇把一下。”
　　老何走了，三个人都沉默不语，小罗站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向外看着。
　　杨健平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安慰一下，他还没有开口，小罗转过身来看着杨健平的眼睛说：“没事的，杨哥，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咱们科室就是减一个人也是我，这也算是为我松绑了，正好我想离开还找不到借口呢，要不是我妈成天唠叨说，女孩一定要有一个安稳的工作，我早就走了，现在我是省心了，剩下的该是你俩的事了，我听说销售这活可不好干，你们二位都没什么经验，不过雷哥还年轻，应该有机会做好，杨哥吗，熟悉咱们科室的工作，他去行政最合适了，你再让杨哥天南海北地跑，没有什么业绩不说，嫂子也不放心啊，你说对不雷哥？”
　　“对对，”雷剑峰回答得有些勉强。
　　“你说这话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想抢杨哥的位置啊？”
　　“你别瞎说，我……我怎么能和杨哥抢呢！”
　　“雷哥，干嘛一说到这你就紧张呢，不是心里发虚吧？”
　　“行了小罗，别难为你雷哥了，他这个人腼腆，你这么说他招架得住吗，这样吧，马上到中午了，我请客，给你饯行，怎么样？”
　　“好啊，那就让杨哥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