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陪妻子回娘家

　　杨健平没有陪家人吃饺子，父母早已经习惯了，他们知道这是儿子的习惯，所以也就不怪他了。
　　杨健平回到自己的家中，躺在床上，把收音机打开，调到一个音乐频道，把声音开到最低，能听到里面有人在唱，但听不清是在唱什么，然后拽过被子盖在身上，在疲惫的身体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很快就睡着了。这是他喜欢的睡觉方式，每当他一个人在家时，他都会以这样的方式入睡。
　　都说酒后睡觉会很踏实，可到了杨健平这里就不那么灵验了。有的人喝完了酒之后，可以一觉睡很长时间，十二三个小时都没问题，任凭闹钟催促和家人叫喊，不受半点影响。杨健平可没这个福气，如果不喝酒的话，他还能睡个好觉，多了不敢讲，六七个小时总还是有的，而喝了酒之后，三四个小时以后准醒，连他自己都很纳闷，也许是他没别人酒量大的关系吧。
　　杨健平醒来的时候，刚刚凌晨一点多，这也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他从床上爬起来，在晾水杯里倒了一大杯白开水，咕嘟咕嘟地灌进肚子里，水的温度让他打了一个冷颤，浑身顿时感觉一阵舒爽，然后又重新回到床上，闭上眼睛，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
　　每到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健平的思维就会不由自主地扩散，该想的不该想的都会涌上心来。从父亲倔强的脾气想到哥哥将来的工作，从侄女的中考想到儿子的学习，从嫂子的贪婪想到贺思佳的大度，最后他把思维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工厂正在转制，从原来的国有变成民营，一线工人的分流年前就开始了，下岗的人数接近全部人数的三分之一，那些失业的工人得到了一笔可怜的“买断”费，按照工龄的长短，每年七百多元，之后就和工厂没有任何关系了。这样的方式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些马上快要到退休年龄的自然非常高兴，因为工龄长，得到的“买断”费也就高，去了交两三年的养老保险钱，还能剩下不少，当然乐意接受。那些刚刚上班不久的年轻人们，因为年龄优势，对于未来还有很多想法，不想被现在的制度束缚住，所以也没什么可计较的。最难过的是那些四十岁左右的工人，在工厂里干了快二十年，没有了青年人的那种锐气，也没有马上就退休的那些人的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段时间给了工厂，却在这个时候把饭碗给丢了，可想而知他们的心情会变成什么样。虽然眼下正流行一首歌叫《重新再来》，可那毕竟只是一首歌，要想在现实生活中“重新再来”谈何容易。
　　想到这，杨健平不由得心里一阵恐慌，万一失业的人是自己怎么办，自己离开这个工厂还能干什么，会干什么，虽说自己是学技术的出身，可没在生产线上呆多少天，要说做真正的企业管理，自己更没什么经验，如果他也被迫“买断”了，他真的不清楚自己会怎么样。
　　“哎，我这是瞎想什么呢，分明就是自己吓唬自己嘛！”他自言自语道。的确，科室一共有三个人，就是留一个也是留他杨健平啊，小雷虽然干活认真踏实，但不太爱说话，也很少与别人接触，很多领导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小罗刚刚工作不久，没什么经验，所以现在想的不是能不能留下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由副科长变成正科长的问题。
　　天快亮了，杨健平的困意也来了，他关掉收音机，整理了一下刚才弄乱了的枕头和被子，又接着睡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按照当地人的习俗，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看望父母的日子。杨健平一家早早地吃过了饭，贺思佳给儿子小歆宇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小家伙一听说是去姥姥家，高兴地连蹦带跳，他不但喜欢姥姥给他准备的好吃的，更喜欢和舅舅在一起疯玩。
　　贺思佳的爸爸几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她的妈妈和弟弟。妈妈姓秦，原来是一名初中教师，三年前刚刚退休，但人们都还称呼她为秦老师。弟弟叫贺思哲，去年考上了公务员，成了一名吃“皇粮”的，在市政府的一个职能委员会里做文秘工作，主要是给领导准备一些文件，替领导发布通知一类的活。姐弟俩的名字都很有特点，姐姐的名字是妈妈起的，那时候秦老师正在看一本书《飘》，就给女儿起了和书中女主人公谐音的名字，她是希望自己的这个孩子未来的生活里象书中的斯佳丽一样坚强。弟弟的名字是爸爸给起的，没有什么特别含义，“思”字是从姐姐的名字里取下的，“哲”字是他当时正在参加一个单位组织的学习班，学习的内容里就有一科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贺思哲也没有辜负父亲给他起的这个名字，成了一名政府工作人员，而她的姐姐贺思佳则女承母业，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杨健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认识贺思佳和她妈妈的。那是在初二的时候，学校按照学习成绩把所有的学生分成了快慢班，杨健平和贺思佳一同考进了快班，他们的班主任就是贺思佳的妈妈。杨健平由于学习成绩突出，积极上进，得到了很多老师的喜欢，也包括贺思佳的妈妈秦老师。她也经常在女儿面前提起杨健平，让她以健平为榜样。刚开始的时候，贺思佳还有些反感，后来经过接触，觉得杨健平不仅学习成绩好，身上还有很多优点，也就乐意与他走得近一些了。只不过当时两个人还小，只是互有好感，没有象其他同学那样假模假样地谈起恋爱，况且贺思佳的妈妈也不允许。
　　两个人真正走到一起是在三四年以后，贺思佳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师范学校，杨健平上了高中并且考上了省内的一所重点大学。杨健平在家里为他举办的的升学宴上，喝多了以后向贺思佳表达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她的情感，两人才算正式谈起了恋爱。三年的大专学习，让杨健平对爱这个字有了更深的体会。在学校里也不乏优秀的女生向杨健平表达喜欢之情，但他都不为所动，直到现在他和贺思佳说起这个事来，还开玩笑地说没有在大学谈场恋爱是他这辈子最吃亏的地方。
　　杨健平自己的家和岳母家离得不算太远，三个人一路步行，走了约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小歆宇一进家门就嚷着让舅舅陪他下象棋，小家伙最近在同学那里学了几招，总想显摆一下，看看能不能用上，在家里，杨健平没有时间陪他玩，所以他只有到姥姥家的时候找舅舅跟他玩上两盘，舅舅也非常喜欢这个大外甥，也愿意陪他一起玩。
　　贺思佳和母亲进了厨房，张罗着午饭。妈妈问思佳：“健平的工作怎么样了，年后能不能晋正科啊？”
　　“不好说，他们厂子正转制呢，要有一部人下岗，不知道会不会轮到他，哪还有闲心说正科副科的事啊，再说一个企业里的正科哪有那么重要，当不当的又能怎么地！”
　　“哎，现在这些事真是没法说，上了一辈子的班，单位说没就没了，干了好几十年，说不要你了就不要你了，但愿健平可别摊上这样的事。”
　　“妈，健平的事您别操心了，让他自己处理吧，您最近还去广场跳舞吗？”，
　　“没有，过年了，都各忙各的，没人跳了，这几天还真是有点闲的慌。”
　　“妈，您要是没事的话我给您找个事呗，我有一个同学办了一个课外辅导班，想请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她还跟我提到您，让我问问您愿不愿意去，既能增加收入，也能打发时间。”
　　“我就不去了，教了一辈子的书，好不容易盼到退休了，还不好好休息休息，折腾啥呀！把那个钱还是让给别人去挣吧，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好好教教我外孙子呢！”
　　娘俩忙活了一阵子，把饭做好了，五个人围在桌子旁边说边吃。
　　杨健平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拿来一瓶好酒，给岳母倒上半两，剩下的就和思哲平分了，他和贺思哲两个人很是对脾气，每次见面都会聊得很开心。自从贺思哲当上了公务员之后，每次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都会给他说一些小道消息。
　　“姐夫，你们厂子的转制怎么样了？”
　　“一线工人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年后就该轮到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了。”
　　“我听说，好象你们工厂的科室变动挺大呢，有合并的，有撤消的，有改名的。”
　　“是吗，那你知道我这个科怎么样？”
　　“具体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也只是听说，我虽然在政府机关，但在那里我也只是个老百姓，和一线工人在工厂里的地位是一样的，你可别怪我！”
　　“没事的，我也只是问问，该你死你躲不过去，不该你死你也不用躲，认命吧！”
　　“姐夫，要不要找个熟人活动一下？”
　　“算了，这个时候找谁都不合适，很多人都自身难保，哪有闲心管别人的事，万一你找的那个人他也发生变动了，你不就白找了吗，现在就是个乱的时候！”
　　“也是，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那么多的企业，说转就转了，说是给国家卸包袱，可他们只看到了孩子有病的时候需要大人照顾，需要大人花钱，他们就没想想孩子病好了之后能给他干多少活，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
　　“别那么说，谁能知道这孩子就一定能治好啊，万一他要是得了不治之症怎么办！”
　　“关键是这些个病孩子现在成了香饽饽，不少人都抢着要呢！就拿你们那个破厂子来说，我听说就有好几个人想买呢，如果单从帐面算的话，你们那个厂就是个烂摊子，一文不值，就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卖了，还不够还银行贷款的，那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还会拼命地去抢，还不是这里有利可图，而且还不是一般地利！”
　　“那当然了，谁也不会拿着自己的钱去打水漂。”
　　“自己的钱，别逗了，姐夫，他们有几个拿的是自己的钱，他们自己有钱吗，你给他们算算，把他从参加工作到现在挣的工资全加起来，让他不吃不喝他也买不起啊！”
　　“那他们哪来的钱？”
　　“姐夫，你是不是书读得太多，给读糊涂了吧，这叫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反正他们是不会花自己的钱的，这些事咱们老百姓也弄不明白，他也不会让你弄明白的。”
　　“弄不明白咱就不弄了，只管喝咱的酒！”
　　酒可是个神奇的东西，懦弱的人喝了它可以变得坚强，胆小的人喝了它可以变得自信，而对于杨健平来说，能不能由副科变成正科在喝了酒以后已经变得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