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团圆饭

　　杨健平离开鞭炮摊，边走边想，自己在上大学的时候，每年的假期都是在图书馆和家里度过的，也很想出去玩，可又不好意思管家里要钱，因为大学的学费已经很贵了。但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去做些小生意，用赚来的钱满足自己的愿望，他总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想到这，他的内心对这个女孩是既佩服又羡慕，女孩的模样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杨健平回到爸妈的老房子里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一进院子，儿子杨歆宇立刻扑了上来，“爸爸，我的小鞭呢？”
　　“哎呀，爸爸给忘了，要不咱们今天不放了行吗？”
　　“不行，爸爸说话不算数，我要小鞭，我要小鞭……”说着说着竟然掉下了眼泪。
　　“别哭别哭，你看这是什么？”他从包里拿出一挂鞭来，儿子马上用小手抢过来，跑回屋里，打开外面的包装纸，把鞭炮一个一个地拆下来装进衣服的兜里，然后点燃一支香，跑到院子放起来。
　　“你就知道逗孩子，大过年让他哭啥！”贺思佳一边干活，一边埋怨丈夫。
　　厨房里嫂子王月梅正在炒菜，妻子在给她打着下手。西屋里，哥哥杨健雄正在炕上睡觉，因为昨天上的是夜班。沙发上，哥哥的双胞胎女儿杨歆宝、杨歆贝正在看电视。
　　杨健平来到东屋，这是父母的房间，比西屋要小一些，但收拾得很干净，这是母亲的习惯。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京剧，这是父亲最喜欢听的。他躺在炕上，闭着眼睛，一只手还跟着收音机里的节奏打着拍子，嘴唇还不停地上下蠕动着，大概是想唱又不想被别人听到。母亲正在摆弄着一件衣服，颜色是大红的，很鲜艳。
　　杨健平从兜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千块钱递过去，“妈，这个给你！”
　　“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你爸的退休金也还够用，再说了，你媳妇知道这事吗，可别因为这事你们再闹别扭。”
　　“她知道，这个就是她让我给您的，不信一会儿您去问她。妈，这是什么？”当妈妈起身想把钱往他手里塞的时候，从身上掉下几个红色的纸包。
　　“哦，是给仨孩子准备的压岁钱。”母亲的说话声音很小，象个犯了错的孩子。
　　“妈，前几天不是跟您说过吗，今年不给孩子钱，哥哥嫂子也在，他们也同意了啊！”
　　“说是那么说，要是不给的话，你嫂子肯定会不高兴，准和你哥闹别扭，年年都给，也不差这一年。”
　　“那您准备两份就行了，杨歆宇那份就算了！”
　　“两份都给了，还差我大孙子那份，要是不给的话，孩子该说她奶奶偏心了！”
　　杨健平感觉到母亲的话里是充满着无奈的。
　　“妈，今年是我爸的六十六大寿，您说要不要找个酒店，摆几桌，庆祝一下？”
　　“不行！”躺在炕上听收音机的父亲腾地一下坐起来，把娘俩吓了一跳：“不办，除非是你想让我早点死！”
　　“不办就不办呗，干吗一说这事就急眼啊，孩子不是在跟你商量吗！”母亲说。
　　“这事没商量，谁愿意办谁办，反正我不办！”父亲说。
　　“其实我和你爸的意思是一样的，咱们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家庭，摆那个排场干吗，不办就不办吧。前两天你哥也说这事来的，你爸也没同意。”母亲说。
　　对于给老爸办六十六大寿这件事，杨健平还是有些想法的，在他的心里这件事是应该办，而且是必须办的。为此，他在年前就趁着休息日，跑了几家酒店，比较了一下饭菜的价格和质量，也选中了其中的一家，虽然没把事定死，但也是跟老板打了招呼的。他这么卖力气地去跑，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他是有私心的，倒不是他想借这个机会揽什么财，一个企业里没什么实权的小副科长，谁都不会把你当一回事的。主要是前一阵子接到很多同学朋友打来的电话寻问这件事，这些好友中，很多人都为父母办了六六大寿的，有的已经办了八十大寿，如果自己不办，会觉得很没面子的，会让别人感觉自己不关心父母，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当然心里还有另一种不能说出来的想法，这个地方给父母办大寿只有两个日子，六十六和八十，分别是当年的正月初六和初八，父母的身体都不是很好，能不能活到八十还是个未知数，他不想给父母也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对于父亲的坚决反对，他还是有一些抵触情绪的，但他也知道，父亲的脾气就是那样，谁也改变不了他做的决定。
　　“把桌子摆好，准备吃饭。”贺思佳拿着一摞洗干净的杯子走进来对杨健平说。
　　杨健平从炕上站起来，穿好鞋子，到门后把那张老式的八仙桌拿出来，这张桌子已经有些年头了，还是哥哥刚上班的时候从很远的家具市场里背回来的呢，那时候的东西就是结实，用了几十年了还没有坏。
　　贺思佳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问：“儿子哪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小孩嘛，一出去玩什么都忘了，准是不饿，要是饿了早就跑回来了！”杨健平答道。
　　“爸，妈，我回来了。”小歆宇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小脸和小手都冻得通红。“爸，你的鞭炮从哪买的，太棒了，特响！李爽、秦力，召召的都没我的响，他们可羡慕我了！”小家伙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
　　“爸爸买的东西当然好了，给我儿子就得买最好的，跟爸爸说，刚才放鞭的时候有没有按我说的去做啊？”
　　“按了，我把小鞭放在砖缝里，用香点着，然后我就跑得远远的！”
　　“嗯，好，去把手和脸好好洗洗，多放点香皂！”
　　菜被一盘盘地端了上来，嫂子王月梅也总算是完成了任务。在这个家里，每个重要的节日聚会都是由她来掌勺的，这也是她最骄傲的事情。她做的菜虽然不能和星级酒店的厨师相比，但做些普通的家常菜她还是没服过谁的，这也成了她在这个家立足的一个资本。
　　她摘下围裙，来到西屋，看到自己的丈夫还在睡觉，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一把掌打过去，“快起来，吃饭了！”
　　杨健雄其实早已经睡醒了，只是在闭着眼睛想着一些心事，被老婆的一巴掌打断了思路，不耐烦地从炕上坐起来，对她说道：“吃饭就吃饭呗，打什么人啊！”
　　正在看电视的两个孩子被这一幕给逗笑了，王月梅呵斥道：“俩傻丫头笑啥，都这么大了，也不说我帮我干点活，就知道看电视！”
　　“我们倒是想帮，可你也得让我们帮啊！”
　　“行了，别说了，去那屋吃饭吧！”
　　菜已经摆放齐整了，小歆宇用手去抓一个丸子，被奶奶给拦住了，“先别吃，快去喝口热水，在外面灌了一肚子的风，吃完了肚子该疼了！”
　　父母坐在炕上，他们的左手边是大哥大嫂，右手边是健平俩口子，对面是三个孩子，这样的坐位安排是爸爸定下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没变过。
　　健平拿过杯子，给爸爸的杯里倒了半杯白酒，递了过去，然后又拿起果汁瓶，给妈妈的杯子倒满。当他再拿起白酒甁准备给哥哥倒酒时，被杨健雄一把抢了过去，咕嘟咕嘟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倒完也不说话，端着酒杯就喝了一大口。
　　“哥，今天是过年，咱别光顾着喝，也得说俩句。”
　　“有啥说的，一家人天天见面，该说的平时都说得差不多了，喝吧！”杨健雄白了弟弟一眼。
　　“健平，你知道你哥他嘴笨，只知道干活，说不出啥来……”嫂子王月梅说。
　　“嘴笨咋了，能干活咋了，不干活谁给钱！”杨健雄不满地回道。
　　“你倒是能干活，可现在人家不让你干了啊！”王月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嫂子，怎么回事，什么叫不让哥干活了啊？”杨健平问。
　　“哦，没事没事，现在不说这个，这样吧，你哥不说我替他说，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就说几句祝愿的话吧，祝福爸妈身体健康，祝福健平和思佳工作顺利，祝福三个孩子的成绩明年再提高一大块，特别祝愿健平生日快乐！”王月梅说完，端起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健平道了谢，也跟着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后，他夹了一块鱼，把刺去掉，放进妈妈的碗里。
　　过了一会，贺思佳也把杯举起来说：“爸，妈，哥，嫂子，我也说几句吧，今天是蛇年的最后一天，明年我们又都长了一岁了，象嫂子刚才说的那样，希望爸妈身体好，心情好，你们高兴就是我们当晚辈的福分，也祝愿哥和嫂子生活幸福，特别祝愿我们这一对乖乖女明年能考上理想的高中，也祝愿我们家的小调皮鬼长得越来越帅！”
　　几个人轮番敬酒，不知不觉中已经喝了很多，健雄健平哥俩也都成了红脸汉子。老俩口把歆宇拉到身边，问这问那，满脸欢喜，贺思佳则跟俩个侄女聊起她们学习上的事来。
　　王月梅来到健平的身边悄悄地说：“健平，嫂子求你件事，你呢，大小在厂里算是个头头，看看能不能在你们那给你哥找个工作？”
　　“找工作？找什么工作，哥不是在他们那干得好好的吗！”
　　“好啥呀，你哥下岗了，昨天是他上的最后一个班，过了年，他就失业了，你看，我们家就你哥一个人挣钱，还要供你那两个侄女上学，嫂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什么，下岗了，哎，可是——我也帮不上忙啊，嫂子，我不是不想帮，可我只是一个企业里的小科长，还带个副字，哪有什么权啊，再说了我们厂子也有可能要转制，也要减人——要不这样吧，等过了年我跟我的同学朋友打听一下，看看他们那有没有适合我哥的工作。”
　　“王月梅，别跟我弟弟说这些，我不想麻烦我弟弟，不想麻烦我弟弟，我下岗了，失业了，下就下呗，失就失呗，不麻烦我兄弟，不麻烦我兄弟，我下岗了，我失业了……”杨健雄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粗声粗气并且是语无伦地说着，显然是喝多了。
　　“没出息的玩楞，下岗怎么了，那么多的人都下岗了，他们都象你似的啊，都往死里喝啊，都不活了啊！”正在逗孙子玩的父亲突然发火了，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大约过了半分钟，杨健雄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怎么了，我喝多点怎么了，我也没说不活啊，我就是不想给我弟弟添麻烦怎么了！”说完，踉踉跄跄地向西屋走去。
　　“你这混小子……”父亲气得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
　　“爸，健雄他喝多了，您别生气，我替他向您道歉。”王月梅嘴上替丈夫打着圆场，但心里也是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