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洒长城(73-74)
作品名称:雪洒长城 作者:宋小铭 发布时间:2014-09-11 11:28:19 字数:4527
73
夏茉莉终于消散在人群里。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像她这样厚脸皮的女人。尚清华恨恨地说。
无端被一个女人戏耍,尚清华心里一定郁闷透顶。这小子,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如果不是因为我,我想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本想跟他开句玩笑话,但看到他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脸的不开心,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笑道:“对不起,清华。今天的事让你受委屈了。不要跟这种女人计较啊,当她是条疯狗。开心点,只当是被疯狗咬了一次啊。”
“对。疯狗,狂狗,野狗,癫狗……”尚清华顿时笑了,说:“阿城哥,我早就不生气了。我是为你生气啊,这女人,咋跟你纠扯不清啊。这女人真是难缠,你以后得小心点。还有阿城哥,你真的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我望了一眼天空,天空中白云朵朵,是晴空万晴,难得在南方这样的工业城市里,还能看到这样湛蓝的天空。
是的,我是个有故事的人。富二代的身世,却没有富二代的地位。母亲意外死亡,跟父亲诀离,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唯一的小姨还跟了父亲。这样的家世,我怎么可以向尚清华说呢?我伸手揽住尚清华的肩,说:“清华,以后我会把我的故事慢慢讲给你听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兄弟。”
“嗯。”尚清华点点头,青涩的脸上,有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两个年青的异乡人,像两株行走的树,孤单的影子一长一短,在人群里穿梭着。许多明亮的光线,透过高楼和斑驳的树,照在我们的身上,一半是寒冷,一半是温暖。
尚清华在我前面,踌躇满志的样子,心里一阵温暖。我要不要告诉他我的计划?我们的创业之路从哪里开始?
起雾了,太阳顿时隐去了,天空变得有些阴暗。
风吹过来,有一丝丝的寒冷。难道未来就像这天气一样,瞬间万变而捉摸不定?周围仍然是快速奔走的人群,只有我和尚清华还似在闲庭信步,也许明天,也许未来,我们能够这样一起,慢慢地散步的日子会不会越来越少。
转过一个红绿灯,是一排高大黑色建筑物。建筑物前是一片很大的花坛,花坛里种着许多红的,黄的花,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型符号。花坛中央,塑着高大的不锈钢钢塑,是一个几何图案。
尚清华在花坛边的大理石栏杆上坐下,望着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也许,我该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也坐下来,望着花坛四周,商铺店面林立,人声鼎沸。掏出手机,打开网页,看到新闻中心里有这样一条新闻:彭氏集团旗下南方金越房产公司总经理余辉业因牵扯债务纠纷而跳楼自杀,当地警方已介入调查。
余辉业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当年跟着父亲一起拼事业的元老之一,他怎么会跳楼自杀?心里不由一愣,电视上不是报道说金融风暴已经过去,国内经济正在复苏么,而一向对父亲忠心耿耿的余叔叔怎么会因为经济问题而自杀?
百度了余叔叔所在公司地址在宁波市,竟然离这里只有200多公里的距离,于是我对尚清华说:我们去宁波市。
现在?尚清华问。
我点点头,道:“先找家快餐店吃午饭,然后坐车去宁波。”
“哦。”尚清华对我的任何决定,从不多问,也从不反对。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我觉得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主见,盲目的听从别人,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目前,我却不想跟他多解释什么啊,而且我更讨厌那种婆婆妈妈,喜欢问个没完的男人。
坐在开往宁波的高速公路上,尚清华靠在窗边,双眼望着窗外,有些深沉。
窗外,是一片滩泥,被当地渔民划成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方形。远处是大海,却看不到海船,也听不到海鸥的叫声。
我忽然想起尚清华跟着我离家也有好几天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家里报个平安。尚清华面带难色,说:“阿城哥,还没呢。我想等到安顿好了,再告诉家里的。”
好吧。我想了想,望着尚清华,郑重地说:“清华,宁波就是我们人生创业的第一站。你可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啊。”
“在宁波找事做?”尚清华流露出少有的兴奋,问:“我们在宁波找什么事情做?建筑工地,还是在餐馆做服务生,或者是进工厂做工?”
我摇摇头,说,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尚清华奇怪地问道。什么都不做,直接做老板啊?我可是一清二白,没本钱啊。
也不做老板。
不做老板?
我没有正面回答尚清华的问话,而是反问道:“你对什么行业感兴趣?你想做什么?”
这个嘛?尚清华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说:“这个我真没想过对啥行业感兴趣?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说吧,你的理想是什么?或者说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理想?梦想?
尚清华愕然。
我点点头。
是的,梦想这东西,真的是太遥远了。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我的梦想就在现实的旋涡中迷失得干干净净。而尚清华,你还有梦想吗?
我当然有梦想。
我的梦想就是,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娶个老婆,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这是尚清华的梦想。虽然不怎么伟大,但却很现实。一个平凡人,就该有着平凡人的梦想!那么彭雪城,你的梦想是什么?或者说你还有梦想吗?
阿城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是啊,我的梦想是什么?小时候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四处游山玩水,然后写下许多文字。后来,我的梦想,是一名编剧,只编剧我的文字,拍成电影,然后永垂不朽。可是现在呢?
现在我的梦想就是给尚清华一份安定的工作,然后让他有钱买房子,娶老婆。可是怎样才能实现这个梦想,是目前摆在我面前的一个难题。
尚清华见我沉默不语,没有再说什么,淡淡地笑着,望着窗外,哼着小曲儿。
74
昏昏沉沉之中,我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汽车已经进站了,司机背对着我,大声吆喝道:“那个谁谁谁,赶紧下车了。”
我一惊,车厢里早已空荡荡,除了我和尚清华,一个人也没有。尚清华背对着我,似乎还在沉睡。这小子,怎么还在睡?平日里,他瞌睡没有这么大啊。
“下车了,下车了,清华。”我推了推他。
尚清华哼了一声,半睁着眼睛望了我一眼,眼睛又迅速地闭上。还没睡醒?不要这么夸张吧,我再次伸手去推他,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顿时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他的脸咋那么烫?我再一次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感觉像是摸在火炉上。
额滴神啊,尚清华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怎么说病就病了?我拉了拉他,有些沉。
“清华,你怎么样?能走吗?我们去医院里看看。”我有些急了,初到这个城市,尚清华就病了,出行不利啊。
尚清华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像是病得不轻啊。那司机看见情况不妙,也赶紧跑过来,我扶着尚清华站在路边,司机帮忙拦了一辆出租车,指点我去前面不远处的人民医院。
一阵兵荒马乱。直到晚上六点,我和尚清华才从人民医院大门里走了出来。
尚清华是急性病毒性感染引起的发烧,输液之后,病情也就稳定了。我扶着尚清华走在华灯初上的宁波街道,迎面吹来的是带着海腥味的晚风。
宁波市是一个海港城市,也是浙东的交通枢纽,是对外开放的重要城市之一,也是浙江对外开放的门户和窗口。
天空很黑,像一块未洗净的抹布。望着满街的霓虹灯,忽然有种无言的落寞,又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好在尚清华年轻,身体结实,体力恢复得很快,高烧已退,除了身体有点虚弱之外,别无大碍。我终于长叹一口气,尚清华刚才真的是吓坏了,如果不是司机师傅帮助,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住到宾馆里,伺候尚清华吃了药,他开始昏昏睡去。看着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像个小孩似的缩成一团,苍白的面容,蓬乱的长发胡乱地耷拉在他的额前,显得有些憔悴。
同是天涯沦路人!
我的心一阵疼。
有些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的朋友。
许多时候,我们总是埋怨生活不够理想,可是我们什么时候又给予了生活理想。习惯于把错误归纳于别人,习惯于伪装,习惯于戴着面具行走。那些生活的真实,逐渐在岁月中消磨。于是不再相信,也不愿相信,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是那样的美好。
因为害怕伤害,所以常常被伤害。
我点燃了一支烟,有青色的烟雾在空气中一圈圈的弥散。
尚清华发出低声的梦语,夹杂着纠扯不清的呻吟。我一惊,伸手在他的额前摸了一下,仍然很烫。
“好冷。”尚清华叫道。
我把空调温度又上调了2度,呼拉啦的热风吹起来,房间里已经很热了。
我关掉灯,房间里顿时黑漆漆的一片。过了一会儿,窗外的霓虹灯映在墙上,发出忽明忽暗的光。
忽然,透明的玻璃墙上,显出一个小小的黑影,慢慢地在玻璃上移动。
壁虎?
当我脑海里闪现出这个词语的时候,我又想到北京西郊的出租房里,常常也有壁虎之类的小爬虫光顾,可是这里,怎么也有壁虎出没?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忽然从隔壁房间里传出飘渺的歌声,这么晚了,谁还在房间里唱歌?侧耳细听,声音嘎然而止。
夜很安静,只听见尚清华低沉的呼吸声,在玫瑰色的夜幕里显得格外的悠长。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真的是有人在唱歌。而且还是个女声,声音很轻,很柔,很细,像是飘散在空气中的点点丝絮。
再听,声音又没了。
这歌声就像是跟你捉迷藏似的,你不想听的时候,它拼命的往你耳朵里钻,你正想听的时候,它偏偏又没有了。
如此反复,心里有些恼怒,拔通了前台的电话,平生第一次投诉了我的隔壁房客。
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唱什么歌啊,存心扰民,是吗?
总台的回复让我更加的毛骨悚然,她们说,最近酒店里生意不是很好,我的左右隔壁房间都空着,没有人住宿。
闻言,我一惊,难道是我的耳朵产生了幻觉?还是房间里在闹鬼?
闭上眼睛,声音又飘了过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遥远,亦真亦幻,让我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里,想去开灯,可是手脚似乎都不听从大脑的使唤,动也动不了,只是头脑异常的清晰。
尚清华又开始梦语,夹七夹八地说着许多话,遗憾的是他讲的都是他的地方方言,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感觉手脚可以动了。我旋开床头灯,看到尚清华被子一半掉到地上,他紧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一个枕头,只有一半盖在他的身上。
橘红色的灯光下,他的脸红彤彤的,鼻尖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包黑的头发软软地耷拉在他的额头,湿湿的,像是刚完成百米赛跑。
我伸手摸了摸了他的内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帮他拾起被子,盖在他的身上,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没有再发烧。
“清华。”我低声唤道。
“嗯”地一声,他应着,睁开了眼睛。
“身体好点了没有?”
“嗯,好多了。阿城哥,你怎么还没睡?现在几点了?”
“刚刚凌晨吧。”我抬头望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针指在12点上面。
“刚刚梦见在长城上赛跑,真跑了一身汗。”尚清华起身坐起来,摸了摸身上的内衣,说:“我得去冲个热水澡,衣服都湿透了。”
然后听到很响的小便声,接着是水流动的声音。
我靠在床沿上,望着天花板,慢慢地回味着刚才的情景,真的是梦么?难道刚才听到的歌声只是在梦里?我低头看了看电话机上的电子提示,上面分明记录着:00:02,8000。
原来这不是在做梦?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尚清华在洗澡,我将床头灯光线调暗,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清华,清华……”我一惊,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叫道。
“怎么了,阿城哥?”尚清华赤身从卫生间里跑了出来了,问。
“听到有人唱歌了吗?”
“唱歌?”尚清华侧耳,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大半夜,谁唱歌啊,阿城哥,你耳鸣了吧。”
“真的有人在唱歌?”我摇摇头,说:“你先把身上的泡沫冲了吧。回来再听,真的有人唱歌啊。”
尚清华洗完,围着浴巾就出来,他钻进被窝里,笑道:“阿城哥,是不是我生病时,让你紧张了,产生幻觉了。”
“不是幻觉。”我肯定地说。
尚清华笑了笑,没有作声。
俩人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默不做声,而那歌声再也没有响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