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洒长城（40-42）

　　40
　　太阳渐渐西斜，房间里的光线慢慢地暗了下去。
　　成杰躺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不言不语，已经一天了。我轻叹一口气，现在的他，跟三个月前的我，没什么两样。求死不能，求生不得，整天像一个粽子一样捆着，不能动弹，什么事也做不了，除了睡觉就是看天花板。
　　那时候的我，也是每天对着天花板，每一寸，每一寸都仔仔细细地反反复复地看，看着眼睛冒金花还在看。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而成杰，就是三个月前的自己。命运是如此的相似，生活是如此的残酷，人生是多么的无奈啊！
　　房间里很静。
　　我很奇怪现在的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陪着一个陌不相干的人。时间真是个伟大的魔术师，真的可以改变一切的。如果在三个月之前，或者更久一点，我想我不是会这样呆坐着，像个傻瓜一样陪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三个月前，我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躺在这家医院里，像个活死人，不吃不动。为心爱的女人的离去，痛不欲生，寻死觅活。而三个月之后呢？
　　时间是个很好的疗养师。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一切都改变了，我再不是那个为爱而轻生的人了，也不会因为爱而舍弃自己。也许经历过一场生死，对于生命，对于人生，我看得更加淡泊一些！
　　曾经引以为豪的爱情，是那么不堪一击？我不知道成杰的女朋友为什么会跟他分手，其中的故事我不想知道，但我也肯定，爱情有时候也是脆弱的，是不堪一击的。而人生却是漫长的，道路也是曲折的。老天要磨练我们，我们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在这几个月里，我翻来覆去地想了许多遍，一直没有找到答案？看到眼前的成杰，我似乎豁然开朗，似乎还执迷不悟？爱情是什么？是生死相许，还是相濡以沫？除了爱，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像孙家人于我，成杰妈妈于成杰，梁山伯于祝英台……
　　佛说，情是缘，爱是孽。
　　佛家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四大皆空，无情无欲，无喜无悲，视万物如苍芥，普渡众生，相信因果报应，相信轮回循环，对世事要看得“破”，处泰山压顶而色不改，面千军万马而心不慌！
　　佛家还说，人之所以痛苦，就是我们心中的欲望太多，杂念太多，什么都放不下。而我终是个凡人，抛不开这些私心杂念，也放不开那些所谓人情世故，所以常常痛苦。痛苦的根源也是一种罪恶的根源！这些道理佛大精深，我无法一时参悟，但我明白，我的紫雨离我而去了，这个世界最爱我的那个人不见了！
　　人影一闪，成杰妈妈来了，带着一个小小的保温桶，桶里是她刚炖好的鸡汤，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老人目光温柔地望着成杰，小声地说着话，给成杰喂汤，成杰机械地张着嘴，麻木空洞的样子让人心疼。
　　也许就像孙姐说的那样，死是很容易的，活着才是痛苦。本以为一切都会结束，都会过去，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不能不面对……我幸运我已经走出了，紫雨，我亲爱的紫雨，你永远都会活在我的心中，永垂不朽。
　　紫雨……
　　我拍了一下大脑，今天是紫雨的忌日，我差点忘记了！
　　下午四点二十分，我走出了孙氏骨科医院。
　　天阴阴，有点发黄，像是要下雪了。
　　大街上行人稀少，偶尔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低着埋头走路，也是步履匆匆。
　　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有点冷。我缩着脖子，走在通往长城的路上。今天是公元2010年2月8日，农历腊月二十五日，再过几天都是正月初一了，2010年的春节就要到了。
　　街道两旁的店铺和楼房前，挂起了一串串的红灯笼，似乎给这个萧索的冬季平添了几分喜庆的色彩。
　　长城上，冷冷清清的，少有行人。
　　是的，这个时候，这个时间，人们大都呆在家里，都忙着过年，谁还有闲心来逛长城。
　　沉重斑驳的城墙，厚重凝实的走道，多少年的风霜，没有改变它的模样。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像一条巨龙一样卧居在崇山峻岭之中。
　　又一次走在长城，心情跟三个月前竟然完全不一样。那时的我，万念俱灰，对人生充满了绝望，希望着陪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飞灰烟灭。而今天，我重走在长城，心情竟然平坦了许多。
　　站在当初我跳下去的地方，孤独而悲壮。
　　风吹起来了，凛冽着在长城上空呼啸着，盘旋着，像一个狰狞恐怖的魔鬼，肆意地打量着这个混沌的世界，似乎想把一切带走。
　　紫雨，我来了！望着苍穹的天空，我大声地喊道。回答我的，也是无穷的沉静和长城上的缄默不语。
　　风更大了，有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抛在空中，时起时伏，像一只只落寞的蝴蝶在空中飞舞，然后随风悄无声息地落下。
　　紫雨，我来了，我来看你了！
　　你看到我了吗？
　　我是阿城，你最爱最爱的阿城，来看你来了！
　　紫雨，你过得好么？
　　风过之后，天空中竟然飘起了点点雪花！
　　啊，下雪了！
　　好美好美的雪花，从天而降，像一个个美丽的小精灵，在空中飞舞……
　　紫雨，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喜欢的雪，长城上的雪！一片片，一点点，如飞絮，似棉花，纷纷扬扬的，像我此时的心情！
　　紫雨，我想离开北京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呆在这里，如井底之蛙，我想去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比如你的家乡。
　　雪越下越大，长城上渐渐地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花。
　　天地之间，一片洁白。
　　我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异常的宁静，宁静得就像这一片片自天而降的雪花。
　　雪，这些上天的精灵，美则美矣，且不能长久，就像我们的爱情，美得像一幅画，而我们只是画中人。
　　回去吧，天色渐渐地黑了下去。
　　鬼使神差，我竟然回到了我以前的小屋。
　　依旧是两颗高大的枣树，光秃秃的树枝上落满了积雪，玉树银花般美丽。屋内竟然有灯，在昏黑的夜幕里发出微弱的黄色，暖暖的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谁在里面？
　　我轻轻的推开房门，房间里很洁静，茶几上的茶杯里，微微冒着热气，屋子里传来一首熟悉的音乐——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顿时感觉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难道紫雨回来了？
　　
　　41
　　紫雨欢天喜地地向我扑来，有点淡淡的不悦，捶打着我的胸脯，问：“阿城，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我……
　　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紫雨，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溜走似的。紫雨，我的紫雨，原来你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紫雨，我的紫雨，我最最最可爱的紫雨，原来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我们，我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
　　“阿城，阿城，你松开啊，你勒疼了我。”紫雨无限娇羞地推开我。
　　是的，紫雨的身子还很弱，经不住我这样激情的拥抱。
　　“阿城，你终于回来了。”紫雨的脸渐渐的模糊了，随之而来是夏茉莉皱眉苍白的脸。是的，不是紫雨，是夏茉莉。
　　紫雨的头发是直的，乌黑亮丽地垂直，像瀑布一样一泻而下。只有夏茉莉的头发是弯曲的，扭扭捏捏地打着卷，像机器操作失误之后生产出来的方便面。
　　夏茉莉伸手拢了拢蓬松下来的头发，冲我淡淡一笑，问：“阿城，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可急死我了，四处都找不到你……”
　　“我……”我嗫嚅着，没有说话。我能告诉她，紫雨走了，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自杀未遂，反而摔断了腿，然后养伤到现在？
　　“你找我做什么？”我的口气异常的冷漠。这个夏茉莉，简直就是我跟紫雨的灾星，为什么她一来，紫雨就离我而去了。我真的不想跟这样的人多呆，哪怕是一秒。
　　“我……”她刚说出一个字，忽然噤口了，脸一红，低头，眼光却瞟向电脑桌旁的长椅上。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叠厚厚的打印纸，上面醒目地写着“寻人启事”四个大字。我冷笑一声，走过来，抓起了那叠纸。
　　“寻人启事
　　彭雪城，男，27岁，身高1。69米，北京口音。体形偏瘦，国字型脸，眉毛呈倒八字，左眼眉梢有一颗黑痣。性格内向，脾气倔强，不爱说话，不愿与陌生人交流，喜欢上网，爱好写作，戴劳力士名表。于2009年10月23日之后，去向不明，多寻未果。请本人看到此启事或知情人看到之后，请联络如下联络方式，不胜感谢！
　　联系人：夏茉莉
　　电话：13805201314
　　QQ：10587758
　　MSN：xiamoli@msn。cn”
　　“你……”我嘴角下压，转身怒视夏茉莉。
　　夏茉莉从我手中抢过寻人启事，往身后一藏，嘴巴一翘，傲然道：“怎么啦？如果你再不出现的话，我就去电视台打广告了。”
　　汗！超汗！瀑布汗！
　　我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叫做夏茉莉的女人，竟然无聊到上街贴寻人启事。还说我去向不明，难道我去哪里都要跟她交代吗？夏茉莉蓬松着一头弯弯曲曲的头发，我忽然间有种很烦心的感觉。
　　这个女人有点难缠！
　　如果那天我从长城上跳下去，就此一命呜呼了，她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四处着急。
　　如果那样，第二天的晚报和午间新闻上，会不会这样说：“接某某市民在长城脚下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公安部门已介入调查，初步怀疑可能是自杀。”
　　整整一个花边新闻，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想到这，我背上的冷汗就冒出来了。而现在，夏茉莉又整出这个……
　　“你不会真的发出去了吧？”我问。
　　夏茉莉闻言，又恢复先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冷笑道：“当然发出去了。打出来好玩啊！大街上，小巷里，电线杆，广告牌下，我都贴了。”
　　“你……”
　　夏茉莉有些得意，笑了，说：“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就去报刊杂志，电视台上打广告，直到把你找出来为止。”
　　“你找我做什么？还有，你呆在这个屋子里干什么？你怎么不回你的江南老家。”我脸色铁青，一定不好看，而且语气生硬，跟铁一样寒冷。
　　夏茉莉从床头柜上拿过她的手提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皮夹，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说：“这是你上次给我的银行卡。谢谢你帮我支付医药费。”
　　我没有去接，转身走到电脑桌前，坐下。
　　夏茉莉跟着走过来，将银行卡放在我的面前，冷笑道：“阿城，不要在我面前摆酷。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紫雨走了，你很难过，是不是？”
　　我接通电源，启动电脑，好几个月没有动电脑了，但电脑上竟然一颗灰尘也没有。看到它，尤如见到阔别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虽然我曾经发过誓，以后再也不碰电脑，再也不写那些鬼哭狼嚎的文字了。可是当我的手触摸到键盘时，从心底涌出的那种无言的亲近，又让我迫不急待。
　　“阿城。其实我们两个是一类人。外表冷漠，内心柔软。”夏茉莉斜靠在电脑前的墙壁上，望着我，道：“紫雨走了。我也很难过。如果说痛苦，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陪你一起痛苦，那就是我——夏茉莉。阿城，你知道么，我和紫雨从小一块长大，好得就像一块棉花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从小到大，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我们有钱一起花，有苦一起吃，从来没有分过彼此。直到她遇见你！”
　　我输入开机密码，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音乐声，电脑启动完毕。桌面上是我跟紫雨的合影，照片上的紫雨，笑意盈然从背后搂着我，目光温柔地望着前面，脸上洋溢着小女人固有的幸福和满足，而我，却麻木不仁地望着远方，鬼知道当时在想些什么。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是第一次跟紫雨的合影吧！那天，我们去天安门广场玩时，照下的。背景中，天安门威严而肃穆。
　　“紫雨说，你是她一生中遇到的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夏茉莉继续说道：“听到这话时，我有点嫉妒你了。紫雨是我的好姐妹，从小都是，可是现在，她却属于你。而且她爱你爱得那么深！”
　　夏茉莉的泪忽然流了下来，没想到像夏茉莉这样的妖精女子也会流泪。传说中妖精的存在，只是为了祸害人间，所以妖精是不会落泪的。而夏茉莉，这个比妖精还妖精的女人……
　　“那天，你来医院给我交医药费，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一定是紫雨出事了。你走之后，我托护士打听紫雨的消息，才发现……
　　原来，紫雨，她已经走了。你知道么，那一刻里，我的伤心不比你少，我的心痛不比你轻。紫雨，是你的紫雨，也是我的紫雨，也是我们大家的紫雨，她走了，难过的不仅仅是你！”
　　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说过，我不会再哭了。即使紫雨活着，也不希望看到我每天哭兮兮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发过誓，为了紫雨，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好好爱自己！可是，眼泪像决堤的水……
　　“我出院了，来到这里。发现已是楼去人空。这时候，你知道么，我是多么担心你啊！紫雨生前求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是你却杳无音讯。阿城，你知道么，那时候我是多么的无助啊！”
　　“于是我留下来，我留下等你回来。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只要你还活着。这里是你和紫雨生活的地方，是你们爱情见证的地方。你是不可能忘记这个地方。我开始在北京城里搜索你的影子，希望可以找到你。”
　　“可是三个月过去了，你始终没有出现。我真的好无助啊。我担心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于是我在街头贴寻人启事……”
　　说着说着，她开始号淘大哭，像个孩子似的大哭。
　　一时间，我手足无措。
　　我，我最怕女人哭了！
　　我从纸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她。她接过面巾纸，说了声“谢谢”，然后擦去脸上的泪水。
　　“阿城，你还记得我在医院里说过，我找你是有目的的。”哭过之后的夏茉莉，尤如梨花带雨。
　　“无论你有什么目的，我都不想知道。”我差点被她刚才的眼泪所打动，这个像妖精一样神秘妖娆的女子，我为什么要去知道她的目的呢？
　　“唉。”夏茉莉低叹一声，自语道：“为了紫雨的事，你对我还是有成见。其实，我来北京，是真心来帮你的。紫雨把你的故事告诉给我了，我来北京本来是想跟你签一份合约的。可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合约，什么合约？”
　　“就是你的小说出版推广合约啊。”夏茉莉笑了，这个女人，哭和笑之间，瞬息万变，我真怀疑这个夏茉莉是个演员出身啊。
　　“我是一家大型文学网站的编辑。”夏茉莉说。
　　
　　42
　　我移动鼠标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夏茉莉继续说：“那家网站的老总，很看好你的文笔，所以派我来跟你洽谈，准备大力包装宣传你。”
　　“我？”我笑了，这肯定又是夏茉莉搞的什么鬼把戏。即使是编辑约稿，也不一定要亲自跑一趟，更何况我的小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她们老总凭什么肯定我，又为什么要包装我？
　　夏茉莉转身从皮包里拿出一份合约，说：“是真的，阿城。我们老总看了你以前写的小说《流逝的童年》和《那时温柔》这两篇小说，对你的文笔很是欣赏。说你小說里的故事性不错，而且很有现实意义。如果你愿意，可以改编成电视剧本。”
　　“电视剧本？”我冷笑道，“得了吧。夏茉莉，这两本小说自问世以来，市场就一直不好。你看……”我指着墙角一个大纸箱，道：“那里还有一千多册呢。是出版社送给我的‘礼物’。”
　　夏茉莉点点头，说：“我知道。这几个月来，我已经将你的小说反反复复地看了不下于10遍。说真的，你的小说，文笔很好，场景描写和人物对话，及心里活动都刻画得真实，有神。唯一不足的是，故事过于俗套，没有什么新意。但是，生活总是平淡的，也许这样平淡的故事正是老百姓所喜欢的。如果加上我的宣传，请名人作下活动，说不定就能大卖。”
　　她用眼光偷偷地瞟了一眼我，似乎观察着我的反应。她说：“其实名人都是炒作出来的。找两个前辈炒作一下，名气自然就上升了，书也就好卖了！什么酒好不怕巷子深，那都是瞎话。诸葛亮如果没有刘备三顾茅庐，他也只能在卧龙岗终老一生了。”
　　这话若是在三个月之前跟我说起，我一定是激动得寝室难安，高呼万岁，可是在三个月之后的今天，我对文学已经死心了。我是不会再动笔写任何文字的。
　　登陆我的作家帐号，信息箱里面竟然有120条之多邮件，其中有一半以上的邮件是向我约稿，有许多是三流出版社的，要求我为他们写些他们指定题材的书籍，无外乎就是要我写些像少女之心，光棍之夜等带着明显色情之类文字，要不就是强烈血腥和暴力之类的文字，这类文字我是不屑的。
　　即使在我最艰苦的时候，我都没有动摇过，我只写我喜欢的文字，纯纯的文学，像矿泉水一样清流透明的文字，我笔下的主人公，他们的爱情，也许纠结，也许痛苦，但他们真实，虽然有一点点的虚假成分，但也感觉是顺理成章的，很自然的发生着。
　　君之爱财，取之有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教育我的。她说，国有魂，民族有魂，一个人也有魂。一个有魂的人，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才能有所担当和有所责任，才会有他自己的性格。这种性格就是魂，这个魂就是我们的精神。
　　那时候，我一直不懂，或者说是懵懂。我一边点着删除，一边往下看。但是，我竟然看到中国最大的文学网站——止点文学网向我发出邀请，要我继续写出《流逝的童年》第二部，他在邮件中说：
　　阿城，你好！我是止点文学网主编，也是你忠实的粉丝。很喜欢你的小说《流逝的童年》希望你把这部小说发到我们网站里连载……
　　还有一些大型文学网站的约稿邮件，我一一删除了。夏茉莉望着我，放下那份合约，说：“阿城，你可以考虑一下，看看上面的条约，再来签约……”
　　“不用考虑了。”我生硬地打断夏茉莉的话，说：“我已经决定不再写作了，一个文字都不写。你的这个什么约的，请收回吧。”
　　夏茉莉摇摇头，诧异地望着我，问：“阿城，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写了？你的文学之路正在开始呢！我敢说，像你这样极富写作天才的作家，不写作，真是可惜的。说不定下一届的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就是你呢！”
　　“天赋？”我冷笑道，“我这也叫天赋？”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夏茉莉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彭——雪——城，你——给——我——听——好——了。这段时间里，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你都是彭雪城，是紫雨最棒的彭雪城！你不能停止你手中的笔，你要写出更棒更好的故事来，以慰紫雨在天之灵。”
　　“紫雨？少跟我扯紫雨，紫雨已经走了，我所有的灵魂也被她带走了！从今以后，以前那个浑浑噩噩靠写作打发时光的彭雪城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不相信，离开文学，就没有我彭雪城的立锥之地。”
　　“我的文字救不了紫雨。”我准备关闭电脑，忽然系统提示，有一条新短信，点击一看：
　　“阿城，你好！您的图书《爱上你的痛》在读者中反响不俗，获得了较高的点击率，被网站评为08年度最受欢迎小说之一，已纳入本年度出版计划之一。根据网站要求……”
　　我懒得细看，直接叉叉掉。
　　既然决定了放弃，就不要有犹豫……
　　夏茉莉一直冷眼望着我，转身回到她的笔记本前，合上电脑，说：“今天你回来了。我去宾馆里住一晚吧。”说着，就往外走。
　　外面，已经积上厚厚的一层积雪。门一开，一股冷空气顿时灌了进来。
　　“算了吧！”我说，“夏茉莉，外面这么大的雪，你往哪里去找宾馆。都几点了啊。”
　　夏茉莉脚步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闹钟，时针已指向11点了。
　　我关掉电脑，站起来，说：“你还是在这里睡下吧。我该回去了。”
　　“回去？”夏茉莉望着我，问：“你回哪里去？”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轻轻一笑，说：“这个地方，如果你喜欢，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你去哪里？”她从后面抱住我，脸贴在我的脸上，低声说：“今晚可以不回去吗？留下来陪陪我……”
　　我一惊，本能地推开夏茉莉的手，挣脱她的怀抱，像看外星人一样望着她，这夏茉莉今天是怎么搞的？发神经吃错药了……
　　夏茉莉的脸上迅速地升起一团红晕，她似乎还想抓住什么，见我全身警戒的样子，低着头，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你，你要去哪里？”
　　我盯着她望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大踏步走在雪地上。
　　风吹过来，有点凉。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音，竟然是那样的悦耳。好久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了，我弯腰抓起一把白雪，捏在掌心里，有点暖。
　　“雪城，雪地——”夏茉莉的声音又传过来。
　　这个夏茉莉，还想怎样？一个大姑娘家，也不显害躁，对朋友的男朋友竟然也抱着非份之心。我心里甚是不悦，但我还是停下脚步，因为夏茉莉已经走近了。
　　她追上我，站在面前，跺着脚，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说：“这是你的银行卡，还给你。”
　　我冷冷地望着她，没有去接。
　　夏茉莉拉过我的手，把卡放在我的手里，说：“我不要你为我支付医药费。再说，我的医药费可以公家报销的。这是你跟紫雨积攒的钱，还是你自己拿着。我可不想让自已欠下别人什么的……”她说着，然后转身突然跑开了。
　　跑过一丈之外之处，她停下来，回过头望着我，说：“我明天也要回老家过春节了。保重，阿城！”然后头也不回地再次跑远了。
　　“这是你跟紫雨积攒的钱，还是你自己拿着。我可不想让自已欠下别人的。”
　　“我明天也要回老家过春节了。保重，阿城！”
　　夏茉莉的话尤在耳旁，人已经走远了。
　　我站在原地，捏着手中的银行卡，然后把它插入内衣口袋里，双手插进裤兜里，迈开步，向孙家骨科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