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洒长城(37-39)
作品名称:雪洒长城 作者:宋小铭 发布时间:2014-07-31 08:40:31 字数:7314
37
回到诊所的时候,已是夜晚11点了。
孙伟建今晚很高兴,十二瓶啤酒跟凉水一样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当然,最后是醉得一蹋糊涂。他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笨拙地迈着步子,像一头憨态可掬的大熊,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咕咚”倒在地上,呼呼地睡着了。
我和小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背回到诊所。
孙姐一边帮他打水洗脸,洗脚,一边笑骂着:“死相,喝这么多。也不怕丢人。”
孙伟建翻了个身,嘴巴里还在迷迷糊糊地喊了句“阿城,小郭,我们再喝,谁不喝我跟谁急……”说着说着又沉沉睡去,房间里充满了醉人的酒气。
我和小郭相顾一笑,悄悄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不一会儿,孙姐出来了,端出一盘子水果,笑着对我们说:“阿城,小郭,让你们见笑了。老孙今天是太高兴了,才喝醉的。我跟他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他喝过这么多酒。今天真是高兴。阿城,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我脸色一红,说:“我也没做什么。小虎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嗯。”孙姐笑了,眼泪也流了出来,说:“别人都说我们家孩子笨,是朽木不可雕。特别是在学习上,简直就是榆木疙瘩——不开窍。来北京之后,我们给他请过很多的家庭老师,可他们都说我们孩子智商低,不可教。
这都怪我们,我跟他爸,为了这个诊所,没日没夜的,真的是没时间顾及到他的学习。所以把这孩子从小就跟着他奶奶住在酒泉乡下,没有好好地管过他。今年刚把他接到北京来,希望可以弥补,可是从心里,我和他爸总感觉对不起他啊。”
孙姐动作麻利地削开一个红富士苹果,递给我,接着说:“小虎这孩子性格有点内向,不爱搭理人,有轻微的自闭症。奇怪的是,他跟你好像蛮投缘的。那几天你从长城上跳下来,昏迷不醒的时候,只有他天天坐在你的病床前,陪着你。你说怪不怪啊?”
也许这就是缘吧。人与人之间,似乎冥冥中自有注定。就像小虎跟我,从陌生到熟悉,现在的小虎,对我比对他爸妈,外公还亲,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哇——”
“嗯,老孙又吐了。”孙姐站起来,冲我抱歉一笑,道:“老孙平日里滴酒不粘的。今天为了小虎的学习,竟然喝醉了。他可能是太高兴了。阿城,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小虎的成绩以后拜托你多费心教教他。不求他争优拿先,只求他能够掌握好书本知识,顺顺当当地能混个大学毕业啊。”
我回到房间里,小虎已经睡着了,脸上露着微微的笑容,似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自我腿伤好了之后,小虎就吵着要跟我睡。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小朋友帮我暖被窝,我当然是很乐意的。
我轻轻地挨着小虎身旁躺下,望着小虎那张天真可爱的睡脸。只有在孩子的世界里,这世界才永远那么真,那么美。
夜,寂静如许,只听见小虎均匀的呼吸之声,像夜色盛开的百合花,恬静而安谧。
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没有月亮,夜色很黑。
来孙家骨科医院已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开心和快乐。
孙家人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把我当外人看待。孙老爷子把我当孙子一样地疼爱,他买东西都是双份的,小虎一份,我一份,让我感动得都不知说啥好。
孙伟建虽然不擅说话,与我交流得较少,但我看得出,他对我的关心是发自心底的。他会教我许多医学知识,护理病人的常识,我学得不好,他会骂我,而且很严历。
孙姐自然不用说了,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常常说,我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诊所里许多脏活,累活,她都是抢着干,不让我插手,怕我伤口复发了,总是叮嘱我多休息少干活。她越是这样,我越累越觉得歉意,我总是忙得跟她抢活干。
与其说我是这里的护工,不如说是这里的客人更为恰当,大家都很照顾我。我也很喜欢这里的生活,安静,平静,宁静,虽然有时候有点点忙,有点点累,但感觉很充实,很实在,不像以前成天泡在电脑上,对着电脑,写着那些无关痛痒的文字。
可是,这里是我的长久之地吗?难道我就一直呆在这里,做一个毫无用处的护工?黑暗中,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未来也是一片黑暗。
我才二十七岁,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而我,离三十岁也不远矣,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家,没有业,甚至连亲人都没有。彭耀华,那个风光无限的彭耀华,是否会记得他还有一个儿子,像一个乞丐一样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我这样老是呆在孙家,也不是长远之计,一个男人,总得有自已的事业啊。
以前,我以为我可以成为作家,像韩寒,郭敬明一样名扬天下,后来我想做一名编剧,像王家卫,冯小刚一样风卷影视界。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是,虽然出过几本不入流的小说,但在中国这样一个泱泱大国,人才辈出的地方,我的那点成绩尤如沧海一粟,太微不足道了。
我要做什么?
我会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夜,静静的,安静得像一块没有发条的钟。
“阿城……”小虎咕噜了一声,手一扬,脚一蹬,被子顿时滑到了床下。
我轻轻地给小虎盖好被子,望着他的小脸,红红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小虎,这个可爱的孩子,其实并不笨,对于学习,他只是没入门,没开窍而已。他比我要幸福,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他的爸妈并没有过多地责怪他。
孙姐说,天生一人,必有一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螃蟹横爬,有出路就好。人嘛,只要脑袋瓜子不笨,成绩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门本领可以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来。
这个孙姐,思想真是开明,前卫,像她这样的妈妈,真是世间少有啊。她说,对于小虎的未来,从不抱很大的希望,指望他以后可以如何如何地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希望他一生都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
这一家人,从甘肃来到北京发展,白手起家到如今小有规模,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孙姐一家人,在北京这个现代化的大都市里,也许是极为平常的一家,但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普通人生活的开心与豁达。
这是我以前生活中从来不知道的。从小,他们给我最好的学校,最优越的生活,最丰厚的物质条件,即使在妈妈离世之后,父亲对我物质上的需求,是有求必应,即使跟紫雨在一起,紫雨也是处处迁就于我,从来都没有亏待过我,我也从来没有为生活琐事而烦恼过……
想到紫雨,我忽然记起,再过几天就是紫雨的百日忌日。这些天来,我一直努力让自已不再想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地忘记紫雨,可是这不眠的夜,仍然是太长……
38
我向孙姐夫妇请一天假。
孙姐看着我,说:“雪城,你要干什么去?”
孙伟建用眼神示意他的妻子不要说话。
我轻松地回答:“去长城。”
这下轮到孙伟建吃惊了:“你还要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长城那一跳,他们给了我一个很体面的解释,说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而现在,我还要去,对他们来说,传递的是另一层信息。
“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人生在世,也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孙姐叹着气,说,“雪城,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遭受过什么,日子总是要过的呀。你还年轻,思想要开阔,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咬咬牙,忍忍,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笑笑,说:“孙姐,我不会再做傻事的。我只是去祭拜我的爱人,明天是她的百日之祭。”
他们夫妻二人同时释然,相视一笑,离开了我的房间。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安稳,梦里没有紫雨,没有妈妈,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抹淡淡的香气,那么轻那么柔地伴着我。
睡到半夜,我的好梦就被惊醒了。惊醒我的是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不,不是“敲门”,是撞门,一听声音,就感觉到内心一阵紧。什么人?我的脑袋还在一片混沌中,又听见有人喊:“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医生快来啊!”
“有病人来了!”我终于反应过来,小郭已抢先出去了,他住在我的隔壁,这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行动敏捷,动作麻利。
我也披着衣服走出了房间。只见一个老妇人、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小郭旁边,他们着急忙慌地,语不成句向小郭央求道:“医生,医生,快救救他,救救他!他可不能出事啊。”
在他们身边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血肉模糊,分不清脸和手,无声无息,像死了一般。我忽然心生恐怖,想到那天的长城上一跳,也许就跟眼前的这个人一样,面目模糊。“啊!”我一阵昏眩,几乎晕倒,扶着墙,闭着眼睛。血,触目惊心的血,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散开着……
“咋回事咋回事?”小郭用他夹杂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大声问。
“医生哎,医生哟,快救救他,他从楼上跳下来,哎呀,快救救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妈冲到担架边,哭得撕心裂肺,“儿啊,儿,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跟妈说,咋这么傻啊,你要是走了,丢下娘一个人……”
一阵哭爹叫娘的混乱中,我终于听明白了,定了定神,睁开眼睛,担架上躺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因失恋想不通,一气之下从三楼上跳了下来。
“唉,这孩子真傻啊。”老大妈旁边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抓着小郭的双手,说:“医生,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救救他,求你了……”
小郭抽出手,弯下腰,拿出听诊器,在小伙子胸口听了听,说:“还有心跳和呼吸。手和脚都骨折了,出血较多,情况比较严重。抬进去,我们需要进一步检查。”
这时候,小护士也出来了,低声问小郭:“要不要叫孙医生和孙护士回来?”
小郭摇摇头,说:“来不急了。这样,你准备生理盐水和糖盐水等急求物品,一会要清洗伤口。”
他的吩咐头头是道,但在我听来口气还是有点儿发虚,不如孙哥说话那么给人以安全感。
上午,孙姐他们一家人回酒泉老家了,说是小虎外婆的生日,最早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回来。早不走晚不走,刚刚在这个当口有事,我一着急,头有些晕了,望着小郭,心里惴惴不安。既为病人的生命安危而担心,又为小郭的医术而忧虑。
“老天保估,老天保佑。”中年汉子一边念叨,一边劝着哭哭啼啼的老大妈,“大嫂,你就别再哭了,免得扰乱医生给小杰抢救。我们把小杰抬进去吧。”
“哦,哦,哦!”老大妈连连点头,随即蹲下身子,吃力地抬起担架的一角。也许是担架太重,她打了一个趔趄。
“让我来吧。”我接过她的手,确实很沉。老大妈的脸上布满泪痕,冲我感激地笑了笑,她的笑那么凄苦,那么无助,又让我想到了我的妈妈,如果这担架上躺的是我,我的妈妈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医生诊断室在一楼,我们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病人抬了进去。
“小燕,给他先挂上液体。”原来小护士名叫小燕。
小护士可能正在迷蒙中,扎了一次没扎进去,老大妈哭哭啼啼地说:“护士啊,我儿从小就怕痛,你小心点扎啊。”
中年男人说:“大嫂,你别吓倒人家小孩子。”
终于扎进了针,小护士又失手打落了放在挂在架子上的输液瓶子,一声清脆的响,瓶子啪地掉在地上。我一惊,所有人都是一惊,只听老大妈又嘤嘤哭道:“儿啊,这是什么兆头啊,你可不能出什么事,要不然我也活不了……”
小郭给他清洗了伤口,又掏出一个手电筒,掰开小伙子的眼皮照了照,说:“生命体征平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失血有点过多……”
“医生,那他为什么不醒?”中年男人带着怀疑的神色问道,“你可别糊弄我们啊,我们张家就这一个男孩子,不能出什么事的。”
原来他是看小郭太年轻,方才听他说话也有点儿发虚,不太信得过。
我站在老妇人对面,望着她佝偻的身子,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和着花白的头发,心头一酸,暗暗替她难过。对于刚才小郭的话,我也有些怀疑,从三楼那么高跳下去,竟然会没事?
孙姐夫妇难得回去一次,没想到头一天晚上不在家就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打电话给孙姐夫妇,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不醒来可能是暂时的昏迷,那么高的楼层摔下来,任何人都会有这个过程的。”我尽量显得诚恳、专业,鬼才知道我在说什么。
中年男人看我一眼,说:“真的?”
我点点头,说:“别犹豫了,时间就是生命,赶快听医生的话,准备送去做CT检查,看有没有骨折。”
“好,好。”老妇人连连答应。
我们又一起把病人抬到了CT室,还好,没什么大面积的骨折。
然后,小郭说,还得看看有没有脾破裂肝破裂,内出血比骨折还可怕。马上进行内科检查。
于是我们又合力抬着病人去了心电室,B超室。老大妈悲伤过度,根本没有力气帮得上忙。中年男人折腾了好一阵,看起来也很累,于是我和小郭就成了主力。
检查完毕,没有任何内伤,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小郭,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接诊,有惊无险,实属不易。
回到房间,天色微明。我累得只有脱衣服的力气,倒在床上,却了无睡意。
寒冬腊月,汗水湿了我一身。这血,糊了我一身,腥味直冲鼻端。而我,竟然也没有那么晕血了。
小郭和小燕还守着那个病人,一直守着,守到天亮。
原来当医生是这么的不容易。想当初,孙姐夫妇在长城脚下救起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番折腾吧。
人,是不是应该更珍惜生命一些,才会给别人少一些负担?
39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孙姐他们回来了。
当他们听说昨晚发生的事情之后,孙伟建大发雷霆,狠狠地把小郭叫去骂了一顿。小郭站在孙伟建面前,很委屈的样子问道:“医生的职责不就是救死扶伤吗?病人上门了,我们还往外推?”
是啊。我也很是不解,孙伟建为什么那么生气?小郭这次处理得不是很好吗?对医院的名誉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啊?相反,我觉得他应该表扬小郭才是。
孙老爷子走过来,抚着小郭的头,语言心长地道:“小郭啊,你说得没错,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尽力为患者服务。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还是一个实习医师,没有医师执照,随便接诊病人,成功了好说,不成功呢?万一有个闪失,你如何向家属交代?伟建这样说你,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你知道么,如果这次发生什么意外,会对病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给你和病人的家属还有我们孙家骨科医院,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你想过没有?手术刀可不是随便可以动的啊。”
我一呆,怪不得孙医生发这么大的脾气啊!这事仔细想想,越想越后怕,万一真的发生意外……
小郭冲孙医生深深一鞠,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孙医师,我当时没想这么多……”
孙医生手一挥,示意我们出去。
走出孙医生的办公室,对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从心底里,又多了几分崇敬之情。
小郭神情有些落寞,拿着听诊器去给昨天跳楼小伙子例行检查。
昨天跳楼的小伙子姓成,名杰,是这小区里的住户,今年20岁,在一家快餐店里打工。前几天,跟他相恋5年的女友分手,一时糊涂,从他家阳台上跳了下来。幸好一楼小店里阳蓬挡了一下,否则,当真是凶多吉少。
成杰已经醒了,神色萎糜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他妈妈坐在病床前,望着我们进来,满脸堆笑地站起来,问:“郭医生,小杰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小郭摇摇头,道:“应该不会的。身上虽然有多处骨折,但不会留下残疾的。至于有没有其它的并发症,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小郭说得头头是道,俨然一个资深医师的样子。成杰冷冷地望着他,麻木地任他摆布,不发一言。
看着眼前的成杰,我想到了三个月前的自已,那时的我,是不是跟他一样的心境?对人生,对生活,失望到万念俱灰?没有人能明白那种心情,比失望还要让人绝望。虽然死亡不是最终的解脱,那确是减少痛苦唯一最直接的方法。可是成杰还有他妈妈,这个可怜的老妇人为他伤心难过,而我……
也许孙姐说得对,自杀的人,都是懦夫,是怕承担责任的胆小鬼,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是的,死很简单,活着却是不易的。活着的人,要面对许许多多的不想面对的事情,所以选择了逃避,其实就是一种懦弱自私的表现。
我非常能理解成杰此时的心情,默默的望着他,有种同病同怜的亲近感。
小郭检查完毕,然后向成妈妈询问了一些问题,再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之后,就转身出去了。
“阿城,你能帮我照顾一会儿小杰吗?我想回家一下。就一会儿,很快的。”成妈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无助的眼光看着让人心痛。
这个可怜的妇人,丈夫早年意外死亡,丢下她跟7岁的小杰一起生活,母子俩相依为命,没想到现在,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舍弃她而去。
从儿子出事到现在,她一直陪在他身边,眼睛都不曾合一下,生怕她一闭眼,她唯一儿子就会离她而去。
看着她寒颤颤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门外,我心里一阵哆嗦,真是“幸福的家庭都相似,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你好,小杰,我是阿城,是这里的护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吧。”我在成杰面前坐下。
这是一个非常帅气的大男孩,有点儿像影视明星黄晓明,有着非常俊雅清秀的外表。真可惜,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天之娇子,竟然会选择自杀来结束他年轻而美好的生命。
他头上缠着纱带,前额上有擦伤,以至于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发肿。右手骨折,右腿骨折,身上有多处软骨质挫伤。不幸中的万幸,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竟然只受了一些轻伤。
成杰闻言,抬眼望了我一眼,目光淡然而飘忽,有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和呆滞,随即微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空气在这一刻里沉默。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从窗外照进来,房间里像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我和成杰,就这样静静地呆在病房里,彼此沉默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隔壁输液室里传来淡淡的歌声。
这是金庸武侠剧《神雕侠侣》里李莫愁吟唱的句子。李莫愁是个因爱生恨的极端女子,因一个“情”字,变成杀人恶魔。记得我当初看这部电视剧的时候,对她这个角色十分痛恨,如果爱情都像她这样,相爱不是一种喜悦,而是一种痛苦。
仇恨会扭曲人的心灵,看不清黑白是非,就像李莫愁一样,明明喜爱着陆展元,但亲手杀了他一家。这种近乎变态的爱,的确让人汗颜。相反,我很欣赏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为了小龙女,杨过拒绝吃绝情丹,跳绝情谷……而我向往的爱情,就是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两情相悦,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从而白头偕老。
成杰躺在病床上,微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想着心事。这个阳光般可爱的帅气男孩,为什么也会选择自杀?失恋了,失恋有什么可怕的?她离开你,只是说明你们缘分也尽了,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
女人一旦变心,就如沷出去的水,还收得回吗?这个人真的比我还傻,至少紫雨是爱我,如果我死了,是为情而死,是殉情。而他呢,他也是为情而死,是被人抛弃而死,这样的死,似乎也太不值得了。
我再一次望着眼前这个青涩可爱的大男孩,苍白的面容,像一张白纸般惨白得碜人,漠然的眼神,似乎对这个世界已不抱任何希望,即使活着,也只是个傀儡般的行尸走肉。
一阵深深的刺痛,我又想到当初的自己。那时候的我,何偿不是这样一种心态?我要帮助他,就像当初孙姐和孙姐一家人帮助我一样。他才二十岁,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
我一定要尽我的全力帮助他,帮助他尽快地站起来,早日走出失恋的阴影。而且我还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