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洒长城(31-33)
作品名称:雪洒长城 作者:宋小铭 发布时间:2014-07-30 15:34:09 字数:7374
31
白,纯白,一片白。
白色的天,白色的地,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还有一束白色的百合花。
这是哪里?我这是在哪里?天堂还是地狱?
我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我的眼帘是一个小男孩年轻而稚气的脸。他见我醒来,乐得大叫:“爷爷,爷爷,快来啊,他醒了!”
“这是在哪儿?”我问。
“当然是在我们家里啊。”小男孩笑了,露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
“噌噌噌”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笑容满面的端着一碗什么汤走过来,在我面前坐下,说:“小伙子,你终于醒了。一定饿了吧!先把这碗鸡汤喝下吧!你都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三天?”我一惊,想从床上坐起,一动浑身都没劲,反而牵动得四面八方都是无休无止的痛觉,真是动弹不得了。
老人轻轻地按住我,乐哈哈地笑道:“你这孩子啊,咋不小心呢,从长城上摔了下来。幸亏当时我们没有走远,否则你这条小命啊,没有摔死也被冻死了。”
我这才注意到我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带,脚上也打着石膏,浑身上下包着像一个粽子。
小男孩坐在床前,眨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我,轱溜溜地直转。老人从碗里勺起一汤匙汤水,递到我嘴边,说:“孩子,先喝点鸡汤,润润肠胃。”
我心头一热,但嘴唇没有动。
原来我居然没有死?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思绪慢慢地返回到三天前的长城上。
那天我撒完了紫雨的骨灰,然后从长城上纵身跳了下去……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我居然没有被摔死?
老天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呢?与其让我这样痛苦地活着,不如让我痛快地去死。活着,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妈妈走了,紫雨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好孤单,好寂寞!
紫雨,我的紫雨,让你孤孤单单地上路,一定很寂寞吧?为什么我不能来陪你了?你过了奈何桥没有?听说奈何桥边有个孟婆,你千万不要去喝她的汤。那就是孟婆汤,传说中喝了她的汤,就会忘记前世里的事,那么紫雨,你会忘记我么?
泪水,悄悄盈满了我的眼眶。
“喝点吧,孩子!”老人温和地说,汤匙伸到我的嘴边,企图打开我的嘴巴。
我紧闭着双唇,阻止着鸡汤的进入。我虽然很饿,但我不能喝它。我要下去陪紫雨,紫雨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多寂寞啊!
我抬头望着他,这是一位多么慈祥可亲的老人啊!头发虽然老白,但精神仍然矍铄。眼神温和,温暖得就像这冬季里的太阳。多么熟悉的目光啊,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一定是在梦中吧!梦里一定有这样的目光陪着,关爱我。
我从小都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因为妈妈当初嫁给爸爸的事情令他们不快,所以他们不喜欢爸爸,因此他们迁怒于我,从来没有来往过,对于他们的记忆,我大脑里是一片空白,基于零,没有一点儿印象。
我,也许就是这个世界上被大家都遗弃了的那个倒霉的可怜孩子!
除了妈妈和紫雨,没有人爱我。
可是,这两个最爱我的人,却永远地离开了我!
是的,除了他们,这个世界上我一个亲人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了。
那么,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最爱的人和最爱我的人都不在我身边。
我要去找她们,我要跟她们在一起!永远!
老人见我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和关切,轻声问道:“孩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
“唉——”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日子总得过去啊……”
“我这是在哪里?”我再次问道。
“东城孙家骨科医院。”老人爽朗地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显然老人健康状态良好。
“孙家骨科医院?”
“什么医院啊。一家小诊所而已。”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端着一个白色的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胶带,止血钳等医用工具。她望着我,笑道:“小兄弟,你醒了。我再给你检查一下,你那天可真吓坏了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
她说着,俯身下来,一边动作麻利地为我换纱带,拆线包,一边问:“小兄弟,好好的,你怎么从长城上跌了下去啊。”
“跌……”我默默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爸,您先去休息一会儿。这几天,辛苦你了。他醒来,没什么大事了。您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上一觉。”检查完毕,她望着一旁的老人,说。
她说话声音很大很响亮,而且语速很快,像打机关枪。
老人把手中的鸡汤递给她,说:“你得让他多少喝点。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咋行呢?光输葡萄糖,体力恢复哪有那么快啊。”
“哦。”她欢快地应道,接过汤碗,说:“小兄弟,这汤可是我爸亲手杀的鸡熬的,很补的。你喝下去之后,身体恢复得快。”
“我才不想恢复得更快呢。”我望着她,默不作声,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大男人,哭啥。”她从身旁的柜子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替我擦掉眼角的泪水,说:“你放心。这家诊所是我老公开的。虽然规格小,但我老公的治疗骨科医术还很精湛的,在这东城区算是数一数二的,出了名的骨科专家。你就放心在这里好好地养病吧。”
然后她把一汤匙鸡蛋送到我的嘴边,我却不想张嘴。鸡汤微微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三天没有进食的我,似乎无法拒绝它的诱惑,我紧闭着嘴巴,屏住呼吸,想抵制香气的入浸,但我的喉咙流口水,肠胃开始蠕动,似乎迫不急待地想享用它啊。
雪城,你不可以这样的。你忘了紫雨吗?你怎么可以背叛紫雨呢?紫雨还在奈何桥上等着你呢?我吞了吞口水,嘴巴仍然紧闭着。
“小虎,把碗端着。”她对身边的小男孩说道,然后伸出右手,捏着我鼻子,左手汤匙里的汤全部灌进了我的嘴巴里。
接着第二匙又下去了……
整整一小碗的鸡汤全部灌进了我肚子,随后她站了起来,拍拍手,道:“搞定。”
我怒视着她,她明明知道我不想喝那碗汤,竟然硬生生地给我灌了下去,天底下竟然有如此野蛮的女人啊。
她笑了,笑得很大声,说:“我叫孙尚香,是这孙家骨科诊所里的护士兼护士长,负责护理这里所有的病人和杂务等等日常一切事务。你有什么事情就找我,你以后就管我叫孙姐吧!”
“孙尚香?孙姐?”如果不是因为我身上有伤,如果不是因为我心情不好,我都差点笑出声来了。
她望着我的神情,似乎习以为常了,大大咧咧地笑道:“每个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很奇怪。是的,我就是和三国时期的那个什么刘夫人孙尚香同名。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名字嘛,一个代号而已嘛。”
我奇怪的倒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性格,跟孙权的妹妹孙尚香一样的豪气啊。我叫什么?我什么都不是?我冷冷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孙尚香再次为我检查了血压,脉博等各项生理指标,冲我大声笑道:“看不出你这小子精瘦精瘦的,原来身体还不错。从那么高的地方下去,竟然只是些皮外伤。你小子造化真大。如果恢复得好,一个月之后,你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了。”
“是吗?”我微闭着眼睛,不知道是该感谢他们还是不该感谢他们,是他们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回来吧。我回来还有什么意义?紫雨走了,我的心也随她走了。回来,回来只是让我更伤心。
“唉,对了。你家里人呢?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家人来看你。”她忽然停下来,望着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我摇了摇头。我还有家人吗?他,彭耀华,算是我的家人么?还有她,刘群群,算是我的亲人么?不是,都不是,他们都不是。我没有亲人,自然也没有家人了……
“算了,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你先在这里住下吧。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她冲我挥挥手,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我没有家人的。”我低声说。
“啊?”她再次停下手中的活,惊奇地望着我,问:“你家人呢?”
“她,她们都死了。”我说完这话,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32
我为什么要跟她讲这些呢?彭雪城,你这个笨蛋?你难道想获得他们的同情?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救了你?他们为什么要救你?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你不是不小心“跌”下去的,而是特别用心地“跳”下去的。我要陪着紫雨一起上路,她一个人太寂寞了。我微闭着眼睛,不想再说话。
太阳出来了。
一道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暖暖的,亮亮的。
窗台上,放着一盆花。准确地说,不是花,是一株植物——仙人球。
它有足球大小,嫩嫩的,黄黄的,长着尖锐的刺,密密麻麻地向外撑开着,像一个缩成一团的小刺猬。
仙人掌,仙人指,仙人球,都是紫雨最喜欢的室内植物。家里阳台,卧室里,客厅里,花坛上,到处都有紫雨种植的这类热带、亚热带植物。紫雨乐而不疲地照顾着它们,不厌其烦地把它们搬来搬去。
紫雨的仙人球比这个小,比它多。它们长着毛绒绒的刺,一团团,一条条,一根根,一族族,呈脚印状,手指状,球形状,被紫雨伺候得朝气蓬勃的。那时候,我特别讨厌它们,因为它们的刺总是很不小心地扎着我,细细软软的尖锐的刺,扎在手上的感觉,可不是那么爽。我常常背着紫雨给他们浇一小点儿的开水,比如我刚喝剩的热茶。
紫雨说,仙人球有吸收电磁辐射的作用,它的呼吸孔在夜间打开,吸收二氧化碳的同时能大量地放出氧气。家庭中摆放这种植物,可以减少各种电器电子产品产生的电磁辐射污染,使室内空气中的负离子浓度增加。
紫雨特地在我的电脑旁摆放了两盆仙人球,一盆土栽,一盆水培。她说,阿城,你天天对着电脑,这土栽仙人球可以帮助你尽量地减少电脑所释放出来的辐射,净化空气,水培的仙人球更清洁环保。
紫雨说,仙人球是真正懒人养植的植物,不用多浇水,喜旱,即使一个月不浇水,它也活着好好的,不用花很多的心思去管理。
紫雨说……
物是人非,紫雨再也不会说了。那时候,我常常笑话紫雨,像个更年期的婆婆,啰嗦得不得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紫雨的离去,永远地烟消云散了。紫雨,我的紫雨,永远地走了,再也找不到她了。
“小个子哥哥,你怎么哭了?”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我的思绪。小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面前,歪着头,望着我,问。
“还痛么?”小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绑着纱带的手,说。
我摇摇头。
“你撒谎。明明就很疼么,你刚才都哭了。”小虎不依不饶,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泪水,说:“我知道打针很疼的。我最怕打针了。”
是吗?身体上的疼,我还可以忍受,那么精神上的呢?我望着小虎,名字叫做小虎的,长得一点儿也不壮实,瘦瘦的个子,略显单薄。
“小个子哥哥,你那天真的吓死我了。我跟爷爷刚往回走,听到身边“咚”的一声响,回头一看,你从长城上摔了下去。像一个雪球一样地往下滚啊。幸好那里的雪层厚,包住了你,不过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小男孩望着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当真是天真无邪啊!
“小个子哥哥……”我苦笑道,我咋成了小个子哥哥了?我虽然个子不高,又瘦又黑,但我已经27岁了,而他,只不过10来岁,叫我哥哥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加上个“小个子”?长得小也不是我的错,貌似我们家族里的人都这样,我父亲彭耀华才1米65,而我好歹也比他高出4公分了。
还是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吧,我可不喜欢他们这样称呼我。于是,我说:“我叫彭雪城,彭德怀的彭,下雪的雪,城墙的城。你叫我阿城就好了。”是的,北京的朋友们都管我叫“雪城”,只有紫雨喜欢叫我阿城阿城的。
“阿城。你是北京人吗?我们不是,我们是甘肃人,前几天我跟着爷爷到北京来看爸爸妈妈。这家医院是我爸开的,我爸是酒泉全出名的外科医生。五年前,他和妈妈来北京发展,开了这家小医院。爸爸说了,等他们在这里事业稳定了,就把我和爷爷接到北京来上学。北京真好,有万里长城,有天安门广场,还有……”小虎坐在我的床沿上,望着我,眼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我是北京人跟不是北京人有什么关系?我望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十来岁的样子,一双稚气未脱的眸子里,散着明亮而清澈的光,像一颗闪闪发亮的黑珍珠。
我是北京人,可是北京根本都没有把我当作北京人嘛!这些年里,我浑浑噩噩地生活,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我像一个北京人么?我简单是给北京人丢脸!
“小虎,小虎,该写作业了。”孙尚香在楼下很大声地叫道。
“哦。我等会再来陪你。”他欢快地应着,冲我微微一笑,转身下楼了。
我环顾四周。说这是一间病房,不如说是一间卧室更为准确。房间不大,约10多个平方,墙壁很白,刷的是高防瓷涂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晕黄色的光。地面很白,铺就纯白色玻化砖,打磨得像镜面一样光洁明亮。室内正前面墙壁前摆放一套小小的组合柜,柜子颜色也是白色,上面摆放着一台19inch的液晶彩电,彩电旁边放着一个白底蓝花的S型花瓶,花瓶里插着三朵百合花。
没想到孙姐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女人还蛮有情调的,喜欢百合花。其实,我也很喜欢百合花,紫雨说,在她的乡下,田野上,山岗上,到处都有这种洁白百合花,美丽的花朵像一个个喇叭,自由地吹着幸福的歌儿。
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年青女人的肖像画,下面写着“南丁格尔”几个红色楷体字,旁边边还注明着几个英文字母:FlorenceNightingale(1820-1910)和她的生平简历。南丁格尔是每个护士的终极目标,看来孙姐也把她当偶像供起来了。右侧是窗子,米黄色的窗帘,底部是镂空了蔷薇花形。
房间布置得很雅致,清幽,淡漠,像是一个人的闺房,隐隐的还透着茉莉花的香气。茉莉?我脑海里忽然跳出这个词,恍若隔世,眼皮倦倦的,我想睡觉了!
33
睡觉是一个让人身心放松的过程。一切愉快和不愉快,都可以在梦中找到答案,所有的纠结都会慢慢走远,变淡,消散,然后忘记。
经历了这个过程,我感觉好多了。手臂还有一点点的痛,但并不碍事,没有什么活儿要我干。腿上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也不碍事,没有什么路需要我走。
我闭着眼睛,闻着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感觉到有人走近。
“我知道你醒了。”是孙尚香的声音。
“但你还需要量体温,还需要换药,还需要打破伤风针,如果你怕,可以继续闭着眼睛。”她笑着,我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安培,很熟练地敲开了。是青霉素。我最怕的青霉素,它比任何一种针药都要痛,而且,还有过敏的危险。第一次用青霉素是5岁的时候,我得了肾炎,开始是眼皮肿得跟注水似的,后来尿多得不得了,妈妈吓坏了,天天背着我去医院打针,那时候用的就是青霉素。皮试的时候不过敏,扎针之后不到十分钟,我的手上开始起疹子,然后憋气,像有什么东西勒着脖子,要死去的感觉。自那以后,我就不用青霉素了。现在,孙尚香又给我用上了青霉素。
“你有青霉素过敏史吗?”她问。
我嗫诺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我看你不是掉下去的,是跳下去的。”她往针管里吸着药,粉末状的青霉素配上无色的水,一个人到中年面容姣好的女人,低声地念叨,一切看起来那么和谐,“这么想死?可惜自然科学没学好,雪太厚,不足以致命。”
她拿着针管走过来了,说:“彭雪城,伸出手臂,我要给你做皮试了。”
我听话地伸出那只侥幸没受伤的手。被青霉素杀死,不失为一种比较妥帖的死法。每一年死于过敏的人何其多,我只是意外中的一个。
她的针头就要靠近我的皮肤了,我感觉到锐利的、但并不剧烈的疼痛。快扎下去吧,运气好的话,也就几分钟的时间。
她却突然停住了,古怪地看着我,然后呵呵笑了:“我知道你想死,不过我没料到你想这样死。”
她把针管放下,转而坐在我的床边,说:“你的良心有点坏,最起码是我们救了你,没让你曝尸荒野,你却要陷害我,让我用青霉素害死你,彭雪城,呵呵,可惜我识破了你的诡计。”
我的脸霎时红了。
“你想死,我是不会拦你的。只是你不能死在我的诊所里,这样会让我和我的老公蒙受不白之冤。”她的神情很庄严,“这是我和我老公一起打下的江山,我必须好好地捍卫它。”
我大汗淋漓。是的,我想死,想陪紫雨归去,为什么要拖着别人下水呢?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真的有点傻,有时候青霉素过敏也不足以致死,也许你又像跳长城一样,白白地受一番折磨而已。真正想死的人,会找一种万无一失的方法。当然,好死不如赖活着,毕竟生命只有一次。”
“孙姐,我……”
“别说了,我有更好的药,不做皮试的。只是价格比较贵……”她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的那只劳力士手表上,停顿了一下,笑了,说:“当然,你是不会在乎钱的。”
是的,我是不在乎钱。关键的问题是我现在没钱?我望着刚才孙尚香涂酒精的部位,湿湿的,有点儿发白。那块劳力士手表无力地耷拉在手腕了,冰冷的金属表盘发出惨白的光。不就是一块劳力士手表吗?干嘛就认定我是有钱人呢?
“我得让你快点好起来,以防万一。”孙尚香盯着我望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莫名其妙!我躺在床上,看着阳光一点点地移走,心中满是内疚。彭雪城,你真是个自私的家伙,而且懦弱,连死都死得不干净……
孙尚香几分钟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药,挂在我床头的输液架上,说:“这是克林霉素,好几十块钱一支。先输个三天吧,再调养半个月,你就可以活蹦乱跳了,只要不在我眼前,你想死想活都可以。”
我把头埋到被窝里去了,又听见她威严地喝道:“手伸出来,彭雪城。”
我乖乖地把那只没受伤的手伸出去,还没感觉到痛,鲜红的血就从针头里进入到针管了。我不由自主地说:“孙姐,你扎针的技术超过三甲医院的护士。”
她得意洋洋地说:“那是,不看看我是谁。”
“你是谁?你不就是孙尚香么。”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接话道,“得了,你又在这里唠叨了,病人需要休息,你去楼下看看其他病人的液体是不是快完了吧。”
孙尚香扭头走了出去,男人在我额头上摸摸,又捏了捏我的手臂和腿,笑笑说:“毕竟是年轻,恢复得不错,要不了半个月,你就可以出院了。我是这家诊所的院长孙伟建医生,你有什么问题请随时告诉我。”
“我想早点出院。”
“着急什么?你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大腿是骨折了的,只不过对位还不错,所以没有上钢针,如果过早活动,很可能会错位,到时候再复位就麻烦了。”
“可是……”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刚才孙护士是吓你的,我们医院承担你这点医药费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孙医生笑得很和蔼,“不过有一点她说得对,你可不能在这里干傻事,我们孙氏骨科医院很爱惜名誉,从来也没有什么医疗官司出现。”
我又红了脸,然后点点头。是的,即使我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拖累别人。孙医生一家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以为难他们呢?算了吧,以后等出了这家医院再说。
他用一个小锤子在我的膝盖上轻轻的敲,我的腿不自觉地蜷起来,他说:“小伙子,你运气好,那么高摔下去只是一些轻微的伤,后来又被我老岳父救起,他老人家懂得急救的方法,否则来一个鲁莽的家伙,稍微一动,你这条腿就可能要开刀做手术了。”
我突然想起夏茉莉的伤,她也是腿,为什么要输血呢?夏茉莉,她出院了么?
心里有一点点的揪痛,也许,正如孙尚香所说,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她为了我有生命危险,我却一直怨她恨她。
孙医生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小伙子,也许你有什么故事,不过我不想打听。在我的医院,作为你的医生,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还有,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
我点点头。然后,他走了出去。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他,长得很魁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