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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洒长城(22—24)

作品名称:雪洒长城      作者:宋小铭      发布时间:2014-07-29 07:12:41      字数:8375

  22
  “喂,您好,请问你是……”电话接通了,一个温柔得让人发嗲的声音。
  是她?
  怎么会是她?
  我迟疑着,沉默着,没有开口。
  怎么会是这个女人在接电话?
  我爸呢?
  “喂,喂……”
  我挂掉电话。
  太阳慢腾腾地钻出云雾,懒洋洋地照在雪地上,发出晕红色的光,雪地上像是镶上了一层金边。
  一群穿着五颜六色的中学生,嬉笑着奔跑在雪地上,无忧无郁的笑声顿时在街道上飞蹿。
  “啪”的一声,一团雪球打在我头顶树枝上,振得树枝上的积雪纷纷下坠,落得我一头一脸,还有一些掉进我的脖子里,冰冷就像我此时的心情。
  “哥哥,你不开心么?”一个戴着红色的毛线帽穿着厚晒太阳羽绒服的小男孩,抱着一个蓝色的滑雪板,歪着头,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缩着肩,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稚气未脱的眸子里,殷黑如豆。我想起我的小时候,小时候的我,大概也是这个样子,跟着妈妈去公园里划雪。妈妈总是不放心每次都要跟着我,生怕我出了什么意外。其实,妈妈跟紫雨一样,都是不赞成我做某些事情,可是她们从来不会反驳,只是默默地支持着我。想到妈妈,想到紫雨,我的心更痛了。
  我掸了掸头上的雪粒,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阿城,给你24小时,解决紫雨手术费的问题。
  24小时,24小时……
  我低头看到腕上的手表,时针已指向11点了。11点了,紫雨该回家了吧。夏茉莉呢,这个像妖精一样女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她来北京,难道真是为了看紫雨这么简单吗?
  风吹起来,树枝晃动,簌簌有积雪落地的声音。我从路边的草丛里抓起一把雪,捏在掌心,紧紧地攥着,有清亮的水珠从我的指尖滑落。
  夏茉莉,你为什么要逼我?你凭什么来逼我?雪握在我的手中,被挤压成薄薄的一块,印着我深深的指甲印。
  阿城,给你24小时,解决紫雨手术费的问题。
  夏茉莉的声音,冷冷的,尖尖的,直透耳膜……
  24个小时,现在还有22个小时。
  可是,为什么是她接电话的,为什么是她?
  是她?
  我说过,这个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现在,现在,我,我,我……
  我一拳打在路边的积雪上,看似厚厚软软的积雪下面,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可能是刚才用力过猛,手背打在石头的棱角上,顿时手背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翻开殷红的肌肉,面目狰狞地望着我笑。
  血,一滴,一滴地从我的手背淌下来,滴落在雪地上,鲜艳欲滴,像盛开的花朵,在洁白的雪地上,大朵,大朵地绽放着。
  我从地上抓来一把积雪,盖在伤口上面,不一会儿,积雪就染成了红色,化成红色的水往下流。
  寒,浸入肌骨。
  我站起来,慢慢地往前走。
  路,坎坷不平,在脚底上颠颠跛跛,向未来无限延伸……
  “彭氏科技集团”几个鎏金大字在冬日的暖阳下,发出濯濯迷人的光茫。
  “先生,您找谁?”我的前脚还没有迈进公司的大门,一个瘦高个的保安拦住我。
  “我……”我望着眼前的这个保安,瘦瘦的,高高的,站在那里,像竖着的一根电线秆。四方脸,板寸头,有点儿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个海绵宝宝。十七八岁的样子,鼻尖上冒着几颗青春豆,红红的,像一颗颗未成熟的草霉,正满脸严肃地望着我。
  “我找彭耀华。”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没想到竟然说得这样痛快。
  “彭董?你找彭董?”年轻的保安透过绿色的帽檐,冷冷地打量着我,疑惑地重复着问。
  “嗯。”我点点头,头一昂,一副傲然的姿态。
  “你找彭董什么事?你有证件么?你是彭董的什么人?有预约么?先把身份证拿到那边去登记一下。”他说着,手指向一边的保安室,然后冷眼望着我,不屑地咕嘟着,彭董岂是你想见就见的,我来公司这么久,都还没有见过彭董。
  这世道怎么了?儿子见父亲就这么难吗?若在平时,我早就扭头就走了,就是他们的彭董事长亲自开车来接我,我也是不会来的。可是今天,我必须要见到他,因为紫雨的生命钱,就攥在他的手中。
  “证件?没有。”我一愣,见他还要什么证件?我冷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出门带证件的习惯,因为我根本就不出门。
  保安见我迟疑而不驯的样子,越发怀疑了,眉头紧皱着,像是发现了很严重的可疑人物一般,用很不耐烦的口气,叫道:“这里是公司办公场所,不是游乐场,请不要随意闯入。”
  他用了一个“请”字,说明这个公司的保安还是有点素质的。可是,我现在的心情,根本就不想理会这些,抬脚就往里闯。
  瘦保安有些急了,赶紧拦住我,从腰里摸出一根警棍,恐吓道:“你再往里闯,休怪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们这种人,还会客气么?一个负责看门的保安,好像肩负着很重大的历史使命一般,把自已也看得恁重了吧,我阿城什么时候怕过人,可我现在,也没多少时间跟一个小保安废话了。我抬起流血的手,狠声道:“有种的,在这上面敲一下。”
  他显然是有些慌了。可能也是刚上岗不久吧,只是拦在我的面前,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顿时红红的,紧张地望着我,就是不让我进去。
  唉,何必跟一个小保安计较呢?我望着他,叹了口气,不想跟他僵持,何必为难一个小保安,他也是责任所在。想到这里,我退了出来,说:“你给你们彭董打个电话吧,就说有人要见他,而且是非见不可,还有告诉他,我叫雪城。”
  “这……”他显然被我的气势吓倒,不再把我当作前来寻衅滋事的无业游民了,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掏出一部对讲机,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然后操着带着浓重河南方言的普通话,叽叽歪歪地说了一通,才如释重负地放下对讲机,对我说:“嗯,我已联系了保安部,你稍等会。”
  我站在门口,望着高大气派的办公大楼,一种深深的落寞之感油然而生。有多久没有来这里了,5年还是10年?难怪这里的保安都不认识我了。以前的门卫保安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每次看到我都笑眯眯,阿城长阿城短的叫,亲热得不得了。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轿车呼啸着驶来,停在我的身后,按着喇叭。
  伸缩门缓缓拉开。
  年轻的瘦保安目不转眼地盯着轿车,脸上流露出渴慕和惊羡的神色。保时捷在公司院子里停下来,车门打开了,一个打扮得妖娆美丽的女人从车上下来了,这个年青的瘦保安赶紧跑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只大大泰迪熊,走了下来。
  她?
  我心里一冷,是她?
  她回过头,望见了站在门口神形落魄的我,眼睛直直的。
  “妈妈,他是谁啊?”小女孩顺着她妈妈的目光望着我,又望向那女人,轻声问道。
  “雪城——”她脸上的惊讶仅仅只维持了数秒,马上又恢复成一副美丽而温柔的笑脸,惊奇地叫道:“雪城,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不该来么?”我冷冷地回击着。
  “不。”她蹲下来,抱起小女孩,说:“雪莲,快叫哥哥,这就是你的雪城哥哥。”
  “哥哥……”小女孩缩在她的怀里,望着我,怯怯地叫了一声,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我,有些畏惧的样子让我有些恼怒,无名的恼怒。
  “雪莲……”我心里一紧,原来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个妹妹!我冷笑着,摇摇头。
  “阿城,你怎么了。手受伤了,流了那么多血。”她的眼睛望向我的手背,很夸张地大声叫道。
  “怎么没有包扎?这么冷的天,会冻坏的。”她环顾着四周,望着一旁傻站着竹杆子似的瘦保安,大声叫道:“快,去医务室,把王医生请来,给雪城包扎一下。”
  “是,太太!”瘦保安一股烟似的跑远了。
  这时候我才感觉手背上有些钻心的痛,可是再深的痛,也没有他们给我的伤害让我更痛,冷冷的望着她,面无表情地问:“彭耀华在公司吗?”
  “耀华啊,在啊。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她放下怀里的小女孩,从提包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手机。
  “算了,我自己去找他吧。”我冷冷地说,大步向办公楼走去。
  
  23
  推开门,我有一瞬间的窒息。
  还是熟悉的那道门,在门边一个隐匿的位置可以找到那道当年我刻下的痕迹。那时候,我才一米一,希望可以长成参天大树,比父亲伟岸,参加篮球队,找一个和母亲一样美丽聪慧的女子。
  却物是人非,连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那时,是清新的,且温暖;此时,是暧昧的,让人头脑发晕的。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一声不吭,冷峻的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向我射过来,似乎有一瞬间的欣喜若狂,在我眨眼的片刻他又恢复了惯有的威严和霸气,伸手抖了抖了烟灰,淡然瞟了我一眼,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混不下去了。”
  这个男人,和我神态相似,矮矮的,胖胖的,难看得像一堆肉球,我不敢想象,那或许就是我几十年后的翻版。他的左手放在桌子上,中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面,右手握着鼠标,眼睛盯着液晶显示器。
  很久很久以前,这双手也曾牵着我的手走过公园的草坪,看两只小狗嬉戏打闹。很久很久以前,这双手也曾在厨房给我做过松鼠黄鱼,还给妈妈剔过鱼刺……
  很久很久以前,这双手温暖而潮湿,宽大而厚重,托起我和妈妈的天空……
  我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听见指间关节咔咔作响,神经末梢传过来一种淡淡的钝痛,像一团驱赶不走的烟雾,不甚,但却恼人。
  我和他,似乎唯一差别就是,他日落西山,而我朝气蓬勃;他看起来敦厚实诚,而我桀骜不驯;他西装革履,而我衣衫褴褛。压下心头的那一股窒息的感觉,我声音更低更冷地说:“我要二十万。”
  “二十万?”他眼珠上翻,冷哼了一声。
  “是——的——我——要——二——十——万——现——金。现——在——就——要。”我一字一顿地说。
  “哼。”他从鼻孔发出的冷哼低不可闻,后面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你是来要钱的。”他再次停了下来,从电脑前抬起头,一双犀利的眼睛望着我浑身发麻。
  我为什么要怕他呢?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为什么母亲辛辛苦苦陪这个男人打下的江山,要拱手让给这个坐在办公桌前的肥胖中年男人?而我母亲的儿子——我,雪城,还要跟我的仇人、母亲的财富的掠夺者低声下气?这个公司有一半是属于我的,母亲走的时候,留给我的股份远远不止这些?
  “对,我是来要钱的。你比提款机功能好多了。”我挺起胸,脸上露出灿烂地微笑,对仇人,唯有笑得灿烂才是制胜第一招,“你不会是公司要倒闭了,连二十万都拿不出了吧。”
  他瞥了我一眼,吐出一口巨大的烟:“二十万?哼,不过是九牛一毛。公司蒸蒸日上,永远不会倒闭。倒是你,生活不下去了?还是浪子回头了?多少钱我都有,不过,你总要给我一个reason。”他的眼睛里藏着幸灾乐祸,吐出来的字字字如箭,杀得我七零八落的。
  这个老男人,我想放声大笑,半老不老的,还学假洋鬼子,来一个“reason”。我又想放声大哭,他让我给他一个reason,我的reason是什么呢,是谁呢,是丰满妖娆的夏茉莉,还是纯洁无暇的紫雨?紫雨从来不曾要求我什么,如果她知道我为了她低声下气求人,她会痛哭流涕;而夏茉莉,她算什么呢?而我眼前这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我可以告诉他,我是为了一个女人低三下四,让他嘲笑我和母亲一样,视爱情如生命吗?不能。他需要听我的故事吗?不需要。
  我再次灿烂地微笑,“对不起,我生活得很好,没有你所期待的reason。”为了让他听得清楚,后面的话我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彭耀华,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因为,这是我妈妈的公司,你,不过是攀上高枝的一只麻雀。不对,是恐龙。”
  他哆嗦了一下,目光里有许多许多的恨,然后了无声息地坐着。
  我也坐着,在他的对面坐下,肆无忌惮地仰着头。我拿我自己的钱,光明正大着呢!
  我望着他,目光凛然,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怕他呢?他应该怕我才对?在妈妈死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我装着很赖皮的样子望着他,眼光中三分不屑,七分嘲弄。
  忽然,我瞥见在他的液晶显示器的下方,摆放着一个电子相册,里面播放的画面竟是10年前我跟妈妈的合影。照片上的妈妈,年轻而美丽,像一尊高贵的女神,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慈祥的笑,而我,无心无肺地笑着,那时的我,多么快乐!但是后面,我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的脸阴沉着。距离24小时的期限越来越近,我却是一无所展的站在这里,至于对面这个人,愿不愿意给我救命钱,我心中真的是没底。紫雨,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要拿回钱,一定要。我手心里全是汗。我急,我没把握这个中年男人会简单地把钱拱手送上,或者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在24小时内不凑齐20万,我不敢想象夏茉莉会不会真的带走紫雨。夏茉莉这个疯狂的女人,轻而易举就把我逼到了悬崖边上,让我进退两难。我腆着脸皮,和这个十多年不联系的、发誓永不再见的所谓的父亲争锋相对,不管外表多么强大,内心却无比空虚,因为我自觉汗颜。
  顿了半响,他终于低头拨电话,我看见他毛发稀疏的头顶,服帖地粘着零零碎碎的白发。彭耀华,你终于还是老了。我忽然想起那句很著名的话: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是啊,再意气风发,谁又能抵得过时间的摧残?你多么有钱,也不过是时间的一粒棋子,最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群群,来我办公室一下。”他说。
  不多时,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少妇袅袅地走了进来,冲我客气地点点头,脸上挂着卑微的笑,问道:“耀华,什么事啊?”
  她就是刘群群,我母亲的亲妹妹,我的小姨,他的现任夫人。可自从她跟他结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叫过她一声“小姨”了。这个没有廉耻的臭女人,凭什么让我再叫她。
  我冷笑着。把眼光扭向别处,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走出他的办公室,彭氏科技有限公司,很牛逼啊。走道的风景千篇一律,我暗中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拿二十万现金过来。”他笑了,语气很温和。
  “二十万?现在?”
  “嗯。”父亲点点头,“啪”的打开打火机,又点燃了一支烟。
  “干什么用?这么急?”她的声音仍然温婉动人,略有些小小的吃惊。
  “你准备就是了。”他手一挥,似乎有些不耐烦。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阿城……”
  “去准备吧。”他的声音有些提高了,明显感觉到他有一丝的不快。
  声音忽然变小了。十分钟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又感到一阵窒息。缭绕的香气中,这个风姿卓越的女人又走了进来。
  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默默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泛着桔黄色的光,无风,我却感觉到摇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二十分钟过去了,那女人终于回来了。她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妖娆地掠过我的眼前,坐在父亲的面前。
  “耀华,我刚才去财务部问了,现在公司里没有这么多的现金。资金都在银行里,要现在去取么?”她美丽的脸忽闪忽闪的,转过去转过来都煞是漂亮,“再说了,这几天咱们的钱都拿去周转南非那笔货款,你忘记了吗?”
  “公司里现在连二十万都没有?”他站起来,又坐下去,“群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二十万必须半个小时内准备好。”
  我看见他的表情里有嫌恶,有怨恨,还有一种怜悯,手已藏到了桌子下的某个角落。
  “好吧,你们半个小时内准备好二十万,我不打扰你们办公。”我站起身,那种窒息的感觉消失了,又生出另外一种感觉来,那就是——惆怅。
  他的钱,我说了不要,还是要了;他这道门,我说了不来,还是来了。我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男人?
  我走向门口。
  “好一朵没力的茉莉花,好一朵没力的茉莉花……”
  这时候的电话,会是谁的?
  
  24
  电话响得很急促,也很无力——好一朵没力的茉莉花,好一朵没力的茉莉花……
  会是谁呢?
  我可亲可爱的宝贝儿紫雨?她会问我,阿城,你去哪儿了,快点回来,我想你了。
  还是那个巫婆式的夏茉莉,她质问我,雪城,钱拿到了吗,快点回来,给紫雨做手术。
  我闭上眼,有点儿无助,有点儿无奈,有点儿怆皇,更有点儿——怕。
  电话响了三声就断了,走廊再一次显得无比空泛起来,无比的空,无比的泛,像没有边际的一个大黑洞,茫茫地让人害怕起来。
  我低头看了一眼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禁不住一笑,也许,又是哪个粗心的家伙拨错了电话,又猛然发现,所以掐断了吧。
  “雪城,你进来吧。”刘群群在门口,冲我挥舞着雪白的手臂。她是很美,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难道这就是让那个男人抛家弃子的资本?
  我撇了撇嘴,踢着鞋子走进去。这双鞋子是梦特娇的,在某一次拿了稿费后紫雨给买的,已经穿得面目全非了。他显然把注意力都转到了这双鞋上,拿眼斜了斜,说:“我很好奇你这么多年怎么过的,走路踢踢踏踏,一点长进都没有……”
  “钱呢?”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这个和我有血缘之亲的男人,会在此刻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额头上沁出汗,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刘群群,道:“这个……”
  “雪城,非常的不凑巧。这几天公司的全部流动资金刚好全部投资到南非那边的项目上,一时提不出这么多现金……”刘群群用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脸上流露非常歉意的笑意,说:“雪城,能缓和吗?两个小时?”她看着我脸上铁青的表情,马上改口道:“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好吗?一个小时之后,我保证会给你二十万现金。”
  缓?病是可以缓的?紫雨的病可以缓么?我冷笑着坐下来,故意将腿翘到办公桌上,道:“原来所谓的彭氏集团只是一个空架子?竟然拿不出这区区的二十万?还说什么九牛一毛,我看啊……”我故意把话说了一半,然后用极为不屑的眼光望着坐在我对面的,我称之为父亲的半拉老头子。
  他显然是有些生气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刘群群站在他的身后,冷冷地注视着我俩,好像这一切都与她不相干的。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厚颜无耻到了极点,抢了我妈妈的位置不算,还抢走了我的爸爸,现在竟然大言不惭地站在这里,看我们父子俩的笑话。
  我忽然感到一种愤怒,站起来,右手重重地砸在办公桌上,刚好砸在刚才受伤的部分,血一下子从纱带里渗了出来,冲他们大声吼道:“别扯了。今天我就是来拿钱的,二十万。现在就要,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了。”
  我无比骄横。
  “好一朵没力的茉莉花,好一朵没力的茉莉花——”
  还是那个号码,到底是谁这么烦人!
  我接通电话,怒气冲天:“喂,你是谁!”
  “先生您好,我们是同仁医院心内科,请问您是不是彭雪城先生?有一个叫紫雨的病人有生命危险,请你尽快赶到医院……”
  啪!电话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的紫雨……
  我亲爱的紫雨……
  我可怜的紫雨,在短短两天内,再一次住院了,而且,有生命危险。
  而我却没有陪在她身边,在这里和一群我厌恶的人磨牙。不是谁拨错了电话,而是本来就要找我的一个至关紧要的电话。
  我抬起头,眼睛直直的,望着坐在老板椅上那个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再一次拍起了桌子,冲他们大声吼道:“二十万,拿来!快!”
  他们诧异地互望了一眼,刘群群凑近他的耳朵,轻声嘀咕了一阵,然后冲我极不自然地笑了笑,低声说:“雪城,目前公司财务里真的只有5万块现金。”
  我顾不得了,抓起五万块跑了出去。
  “等等,群群,你让司机送他一下。”
  坐上车,我不停地催促那个开车的肌肉男快点,肌肉男神色和他的老板一样冷峻,对我的催促不发一言,只是开车。
  我的脑子里闹哄哄的,想发火,却找不到出口,医生的话音犹在耳——
  “如果不及早做手术,病人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死亡。”
  “每发作一次,病人的情况就严重一分,发作越频繁,情况越严重。”
  “到最后,可能是有钱也买不到命,家属一定要尽快凑齐手术费用。”
  那么我的紫雨,她怎么了呢?她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因为情绪不稳而突发心脏不适,到医院去例行住院呢?一定是的,紫雨这么好的女孩子,百合花一样清纯的女子,老天爷一定会舍不得让她离开我的!
  突然想起夏茉莉。刚刚和我通话的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夏茉莉去哪了?携款潜逃?我笑着摇了摇头,租住的房子里除了一台破电脑,完全是家徒四壁。她不会也不在紫雨身边,任紫雨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同仁医院到了。”肌肉男蠕了一下嘴唇。
  对他咧出一个笑,算是答谢,车唰地一声开走了。
  心内科,紫雨在ICU,透过玻璃窗,看见紫雨的身上插满了管子,闭着眼,没有呼吸,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紫雨经常犯病,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她总是能在我看着她的时候,睁开眼睛或咧开嘴微微一笑,表示她没事,她能挺过来,她知道我会担心。
  两个穿白大衣的医生在她的身边躬着身子,年纪大些的女医生跟年轻的男医生嘀咕着什么。护士们进进出出,手里拿着莫名其妙的针筒和药物。
  在医生走出来的一刹那,我头晕目眩,我知道他们又要说那些废话了——
  “如果不及早做手术,病人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死亡。”
  “每发作一次,病人的情况就严重一分,发作越频繁,情况越严重。”
  “到最后,可能是有钱也买不到命,家属一定要尽快凑齐手术费用。”
  ……
  我悲愤地看着他们,想他们能不能有点儿新意,难道医生当久了都这样麻木冷血么。
  他们果然出来了,我想起夏茉莉,夏茉莉在哪呢?怎么没看到夏茉莉,她真的逃跑了?我的眼睛向四处搜寻,没找到她的影子,哼,等紫雨出院,我一定要找她算账,把她加之于我身上的进退两难扔回到她身上……
  他们出来了,摇着头,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进去和她说句话吧。”
  夏茉莉呢?夏茉莉真的逃跑了?谁送紫雨来医院的?紫雨一定是和夏茉莉笑得太开心了,所以小心脏有点儿不舒服,就到这里来吸吸氧、输输液、躺一躺,我们的小家当然不行,小家乱糟糟的,也没有空调……
  “喂,你怎么这么冷血,她快不行了也不进去看一看。”男医生吼道。
  “去你的!”我的拳头挥出去,“谁不行了?她只是躺一躺!”
  我跑进去,紫雨睁开了眼,向我微微一笑:“阿城……我不能陪你了……”
  “宝贝儿,你会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握着她的手,冰冰凉。
  “嗯。”她又微微一笑,抓紧了我的手,说:“阿城,你不要离开我,我要你陪着我。永远地陪着我。我好困啊,好想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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