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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洒长城(10—12)

作品名称:雪洒长城      作者:宋小铭      发布时间:2014-07-26 07:37:14      字数:5866

  10
  王府井大街。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大街上,明艳得有些眩目。
  紫雨挽着我的胳膊,兴奋得东张西望。街道上人很多,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各种嘈杂声音不绝于耳。
  紫雨在一家时装店门口停下来,眼睛望向橱窗里模特身上的一件羊绒大衣,纯白色的颜色,高贵典雅的站在橱窗里,像一只温驯的藏羚羊,美丽而可爱。
  从店里走出一个涂着浓浓紫色眼影的染着金黄色头发的年轻女孩,热情地向紫雨打着招呼,说:“小姐,进来看看吧。今天是我店开业一周年纪念日,全场七折。机会很难得哟。”
  见紫雨还在犹豫,那黄头发的女孩子过来拉住紫雨的手,笑道:“小姐身材这么好,长得又这么漂亮。我给你推荐几款我店刚上市的时装,绝对让你满意啊。”
  我推了推紫雨,低声说:“进去看看吧。”紫雨回头白了我一眼,暗暗地在我的手里捏了一下,说:“你是不是看人家小姐长得漂亮。”
  我凑进紫雨的耳边,悄声说:“嗯,是很漂亮。不过,你在我的眼里才是最美的,除了一个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及你的一半。”
  紫雨脸色一红,娇羞一笑,随即警惕的眼光扫向我,伸手就揪住了我的耳朵说,老实交代,那个人是谁?
  哟哟哟。我赶紧捂住耳朵,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女子这样揪住,男子汉的颜面尽失,赶紧讨饶道:“姑奶奶,你不会连我妈的醋也吃嘛。”
  呵呵!紫雨“卟哧”一笑,仍然装作很蛮横的样子,说,这还差不多。
  站在门口的售货小姐,望着我们拉拉扯扯,早已捂着嘴偷笑了。看见我跟紫雨进店,立即立正站好,满脸笑容道:“欢迎光临XXX,请问先生小姐是要男装还是女装?”
  紫雨指着那个羊绒外套,说:“你能把那个给我试试吧。”
  黄头发女孩子笑道:“小姐好眼力啊。这个是刚上市的XXX牌外衣,目前是本店销量最好的,今天早上刚到的货,一个上午就卖掉了27件,现在只剩3件了,大、中、小三个型号各一件。看小姐身材,中号就可以了。这件本来是我留给自己穿的,小姐既然看上了,我也只好忍疼割爱了。”
  从试衣间走出来,我只感觉眼前一亮。黄头发女孩子不失时机地赞言道:“哇噻,这衣服好像给你订做的一样。那气质,那身段,那颜色,那神韵……啧,啧,啧!”
  紫雨的脸红朴朴的,像一只熟透了的红富士苹果。她斜着眼睛,问我:“漂亮吗?好看吗?”
  我点点头。
  紫雨微笑着走进试衣间,换了那件羊绒外套,冲黄头发女孩子摇摇头,问:“这款衣服就这一种颜色?有没有红颜色的?”
  黄头发女孩子疑惑地望着紫雨,说:“这是用天然的羊绒制作,全手工作业,不添加任何化学用剂的。红颜色的,好像没有啊。这羊也只有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没见过有红颜色的羊啊。”
  另外一个穿着红格子呢绒上衣的女孩子走过来,微笑着望着我们,说:“小姐,这白色真的很佩您的皮肤,高贵而典雅。今年卖了这么多件,从来没有一个像您穿着身上,这样合身而且美丽又大方的……”
  紫雨不等她说完,冲我摆摆手,说:“阿城,我们走吧。这衣服看起来是不错。可惜我不喜欢白色的,我喜欢红色的。红色的看起来喜庆。”
  我的天啊。我惊鄂地望着紫雨,问:“你喜欢红色的?我从来没有看到你穿过红色的衣服啊!”
  紫雨冲冲我呶呶嘴,拉过我的手,说:“走吧,我们还是去下一家看看啊。这衣服我真的不喜欢。”
  “这,这……”走出店门,我明明看到她的眼神很喜欢的,她怎么会说不喜欢呢?我回头望了那一件羊绒大衣,又望望紫雨,问:“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件衣服的,为什么不要呢?我觉得白色也不错,更能显得你的气质啊。而且,我看你穿起来效果不错啊。为什么不要呢?多漂亮的衣服啊。”
  紫雨停下来,望着我,盯了一会儿,笑道:“那衣服是不错,而且我也很喜欢。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它的标价多少?”
  标价多少?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我摇摇头。
  紫雨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我眼里晃了晃。
  “一千?”
  紫雨摇摇头。
  “一万?”
  紫雨点点头,悄声说:“一万块一件衣服,我还没穿过呢,相当于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啊。我可不敢这般奢侈,再说这种衣服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享受的。”
  “她不是说今天打七折吗?”
  “七折?”紫雨摇摇头,说:“七折?七折也是七千呢,还是贵了。听说那边有个地下商城,里面的衣服跟时装店的质量一样,可价格悬殊好多呢,我们还是去那里看看吧。”
  我的眼圈一热,紧紧地握住紫雨的手。
  太阳渐渐西移,地面的影子变得淡淡的,直到模糊。从城下商城里出来,我的手中多了许多的购物袋,紫雨伸手抚了抚我额前的头发,说:“阿城,想想我们还落下什么东西没有买?”
  我爱怜地望着紫雨,心里暖暖的,摇摇头。
  紫雨笑了,快活地笑了,说:“阿城,你看,我们只用了七千块钱就买下我们两个人冬天的所有衣服,羽绒服,毛衣,羊毛裤,保暖鞋,虽然都不是什么名牌,但足以保暖了,这个冬天我们一样不会冷了。”
  “有你的冬天就不会冷。”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望着紫雨红朴朴的脸蛋,轻轻地在她的耳旁亲了一下,小声说:“紫雨,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前面书店去买一本书。”
  紫雨点点头,走到一个公交车站亭里坐下,接过我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说:“去吧,快去快回。阿城,我在这里等你。”
  我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向王府井大街走去。在我上衣的口袋里,有一张银行卡,卡里有一笔刚刚从编辑部转来的稿费,那笔稿费刚好可以买下刚才那件羊绒大衣。
  
  11
  我从街道这边走过去,回头看见紫雨坐在站牌下的长椅上,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可怜的一团儿,心底有点软软的发酸。
  北京的冬天并不比别的城市更冷,也不比别的城市暖和,只是一个人在一个城市里灰头土脸地待得太久了,久得足以麻木到失去对季节变换的热情。
  我想象着紫雨看见这一件羊绒大衣时的欣喜,淡淡地笑了。
  营业员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用有点儿冷的语调,说道:“这件衣服是今年冬天的新款,也是潮流款式,不可能打太多的折。”
  在我的眼里,这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和其他任何一件衣服没什么不同。什么羊绒牛绒猪绒,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称谓;款式也就是几片布拼接成的,我看不出有什么非同一般的。
  紫雨说什么红色,一定是故意为难营业员的。就像营业员所说,这世上的羊只有白色和黑色,麻色三种,哪有什么红色的羊啊。既然是纯天然的,自然也就没有红色的羊绒大衣了,紫雨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
  那么,紫雨说她喜欢红色,可她的衣服里也少有红色啊。紫雨说不喜欢白色,是为了给自已一个台阶吧。我知道,紫雨是喜欢白色的,那种不染纤尘的白,像雪一样的白,飘逸而灵动,穿在紫雨身上,一定就像天使一般可爱。
  紫雨的眼神分明告诉了我,她很喜欢那件羊绒大衣。从她眼里流露出的那种欣赏、那种如获至宝的欣喜,虽然很短,但我却及时捕到了。所以,我更不能忽略。虽然这衣服着实贵了点。但紫雨喜欢,就是我喜欢,我愿意把紫雨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小仙女一样美丽,如一朵不染尘埃的小百合花,人见人爱。
  “能帮我把衣服包起来么,要中号的。”我指着刚才紫雨试过的那件衣服,说。
  营业员把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型,然后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红。
  她动作迅速地帮我把衣服包好,异常热情地给我一张名片,谦卑地说:“先生,下次有新款来了,欢迎第一时间选购。”
  “哦。”我淡淡地应着。
  营业员极为热情带我向结帐区走去,她问:“先生,你有本店的会员卡吗?持有本店会员卡的会员,可以享受7价优惠。否则只能打8。5折。”
  “会员卡?”我摇摇头,说:“银行卡行不?”
  她笑了,说:“先生,您真会开玩笑。”
  那胖胖的戴着红色眼框的收银员小姐,看到我从包里拿出的一叠人民币,脸又有点微微的发绿。刚从邮局领出来的新钱,散发着铜臭的香味,还有点滑滑的,不容易捏住,几次差点从手里滑落。
  她无奈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吐了点口水在手指上,唰唰地数钱了。“85张。”
  她说,“数目没错,可是,先生……”
  “怎么了?”
  “我必须要一张张地验证,会不会有假钞。”她的脸微微地红,又微微的绿,说,“现在一般都刷卡消费的……”
  我终于有点生气了,冲她吼道:“王府井百货的老总规定你们只接待刷卡消费的顾客吗?”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望地着我,缩着头,不再做声。
  我拿着大衣,走出了王府井百货。这座城市,突然让我觉得失去意义。
  北京,中国的首都,这是一座包容的城市,它可以允许千千万万、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驻足,但不会让安居,你永远是这个城市的异乡人,这个城市的喧哗热闹与你毫无关系。
  紫雨依然坐在公交车站台上,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她一定是等急了我。渐渐地,我看见她小小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远远看去单薄的身子瑟缩在北京寒冷的街头,异常可怜。
  当她看到我手里提的口袋,眼睛瞬间放大,既兴奋又满脸责怪,嘟着嘴说:“阿城,你走了以后我就想起来,你肯定是给我买这件大衣去了。这衣服好贵啊,我真舍不得钱!”
  我捏捏她冻得有点发红的小鼻头,笑道:“为了我的宝贝儿紫雨,什么都是值得的。钱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赚。”
  紫雨笑了,娇憨地握住我的手,说:“阿城,你怎么又说粗话了。”
  是。不能在美丽的紫雨小姐面前讲粗话。我向她行了一个不大标准的军礼。
  紫雨横了我一眼,可那眼光分明在笑。
  回去的路上,紫雨不时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一摸那件新衣服,然后靠在我的肩头上,梦呓般地说:“阿城,你对我真好。”
  这个小傻瓜!想想这半年来,我从来也没给紫雨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就这么一次,把她感动成这样,而且我的动机还是“不纯”的,我希望紫雨在她的儿时伙伴茉莉面前不那么寒碜,我想传递给她儿时伙伴茉莉一个信息:我会让紫雨快乐,紫雨的选择不会错。
  两天后,我在火车站接到了茉莉。
  
  12
  那天,天气很冷。
  茉莉的班车早晨6点到。
  所以我必须像一只刚冬眠醒来的虫那样早早爬出被窝。
  紫雨一定要跟着我去,她说:茉莉是我世间最好的朋友,如果不去,她会不高兴的。
  于是,大冷大冷的冬天早晨,我被紫雨从被窝里拽起来,像一只刚冬眠醒来的虫那样,瑟缩着身子,牵着紫雨的手在晨曦微明的时候走向火车站。
  紫雨显得异常兴奋,一路不停地说她关于茉莉儿时的种种趣事。
  我的反应有些淡然,更有一种不好的错觉,感觉自己是站在紫雨和茉莉之外的那个陌生人,冷冷地张着眼睛看她们欢喜或悲伤。
  我还有一种更不好的错觉,那就是紫雨对茉莉的友情或许超过了对我的爱情。基于此,我对这个“茉莉”的好感像冬天的火星,越来越微弱。
  紫雨说,小时候我们一起下河摸泥鳅,当然是茉莉下河。阿城,你知道么,有一次茉莉在河边上抓住了一条鳝鱼,有两尺来长,高兴得不得了,向我炫耀。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条水蛇,吓得茉莉花容失色。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下河了。
  我知道?我咋知道?我只想知道这个茉莉来北京干嘛?她的班车会不会晚点?我现在只关心这个……
  紫雨说,小时候我们常常在午睡的时候去树上捉蝉,当然是茉莉爬树,茉莉额头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疤,就是那时候摔的。阿城,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很恐怖的,茉莉满头是血,吓坏了我大哭。茉莉还在一旁,安慰我说,紫雨,紫雨,我不疼的,真的不疼啊。阿城,你说说,哪有不疼的。
  这个茉莉小时候一定调皮极了,疯得没有一点丫头的样子。幸好,紫雨不是这样的……
  紫雨说,小时候总是我帮茉莉做作业。茉莉总是分不清ZCS和ZHCHSH,也搞不懂“的地得”运用,上课时总是被老师批评,一般都是站着上课的。阿城,你说,她像不像个男孩子?
  岂止是像,简直比男孩子还男孩子。说真的,我不喜欢这类女孩子,我喜欢的女孩子是像紫雨这样的,温柔,娴静,优雅,斯斯文文的像个大家闺秀。
  紫雨说,茉莉总是逃课,18岁的时候就敢谈恋爱了。她给男生写信,让我递纸条,搞得很多男生都误会了。你说,可乐不?害得我只好一次次跟别人解释。这个夏茉莉,真的有点花痴哦!说着,紫雨抬起头,望着我,眼睛里含着笑,说:“阿城,你得小心点。小心夏茉莉对你图谋不轨啊。”
  我笑笑,呵气暖暖紫雨的手,说:“我才不稀罕你的这个什么夏茉莉,冬茉莉的。我敢说,你的这个夏茉莉,一定是个坏孩子。”
  紫雨昂起头,骄傲地说:“我就喜欢这样坏坏的茉莉。”
  不知道怎么的,我总在紫雨稍停下说话的瞬间,很快地想起网络里那个茉莉。她明艳的唇,她高调的笑声,她无所顾忌的猜测。像一个魔咒,让我把紫雨的茉莉和她重叠起来。
  6点的火车,紫雨和我5点就到了。
  一盏孤灯挂在大厅上方,候车室显得凄凉惨白,像失血过多的壁画。冷风一丝一丝往脖子里灌,一层一层地往脖子里灌,有先有后、层出不穷。
  咨询处发出橘红色的灯光,稍微有些暖暖的感觉。车站里的人并不少,有等着上车的,焦急地看着表,跺着脚;有刚刚下车还未出车站的,目光很快地逡巡四周,又迅速地回到茫然的状态。
  这年头,火车仍然是一种很大众化的旅行方式,相对安全而且价钱不贵。有的人倒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朦朦胧胧地睡着或醒着。还有心怀鬼胎、东张西望的,眼睛很快地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像是在进行着一场光速旅行。
  紫雨穿着那件白色的羊绒大衣,纤细身影飘荡在大厅里,像一个有些朦胧的梦。她的脸上挂着笑,挽着我的手臂,靠在我肩膀上,笑笑,再笑笑,忽然又低声说:“雪城,茉莉真的是个可爱的人儿,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宝贝儿,她有你可爱么?”我捏捏她的鼻子,问。
  我知道紫雨在想什么。
  紫雨对感情一直很迷茫,她一直不相信我会爱她这样一个心里有病的女人,她也不相信我这个放荡不羁的浪子会喜欢她这样中规中矩的女孩,所以她在她二十五岁生日到来之际,做了一个一般人都做不到的事:放下眼前的工作和安逸的环境,投奔北漂的我而来。
  但她日日夜夜守着我,依然不确定这爱情的真实性,有时候甚至怀疑她自己是不是真的爱我。这种不相信让她更加的敏感、更加的无助,即使我爱她爱到发疯、爱到愿意放弃所有,她仍然会很浅很浅地试探:“你一定会喜欢不是我这样的女孩儿……”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在遇到紫雨之前或之后,或有紫雨陪伴的现在,我常常有一些很龌龊的想法,比如,和网上那个茉莉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网恋,她看起来是不需要人负责的那种女人,所以我可以毫不心疼地折腾她,在她的心里种下我的影子,然后毫不留情地说拜拜。
  情人就要茉莉这样的,风情,而且解风情。可是,我不忍伤害紫雨,我担心她的小胳膊小腿承受不了这些。所以,我也只是想想,想想而已。
  有人走过来兜售热玉米,很执着地要我花5块钱买一根给女朋友,紫雨说:“不要,我不吃。”
  “买一根吧。”我知道紫雨心疼钱。
  “雪城,不干净。”紫雨低声说。
  小贩生气了,说:“你以为你们天天喝的矿泉水就干净呀?还不是臭水沟水瓶装的,哼。”
  “你可以走了。”紫雨胀红了脸,即使生气的时候,她说话的声音也不大。
  小贩哼哼唧唧地走了,紫雨说:“现在做生意的怎么那么奇怪啊,都说顾客是上帝,他比上帝还厉害!”
  我笑笑,我的紫雨,她就是一个应该生活在花园里的公主,不染纤尘。
  6点了,列车员说火车晚点。我和紫雨找了个位置坐下。还是冷,真的。这该死的茉莉,什么时候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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