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一段普通的日子

　　
　　进入到1986年冬天之后，几乎又艰苦奋战了差不多一年时间的许家大湾人，就像动物要开始冬眠一样，大家都真正迎来了可以休闲调整的时刻。但是对于王扁来说，可不是能够休息的时刻。前一阵子，因为父母的猝死，自己一时万念俱灰，整个人变得十分颓废，除了借酒消愁，什么也不想干。接着又经历妻子出走，灾难就像排山倒海的江水一起朝自己涌来。面对嗷嗷待哺的儿子，以及身心俱疲的姨妹子，自己除了自责与悔恨，不知如何才能振奋起来，好在溪修水总是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才使自己摆脱了阴影，重新站立起来。人就是这样，不经历波折就无法真正成长。先前父母健在时，家里一切不用他操心。现在是，靠山，山已经倒了，靠水，水已经流了，只有靠自己强大起来，才足以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
　　前段时间，自己的精力都用在了带领社员们开挖水渠这件事上，就算想把家里一切重新来一番整顿，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这不，刚一得闲，许婷就对他说：“既然入冬以后，公家没有多的事做了，你差不多也该把心思用在家事上了。你自己知道，猪圈已经倒了很久，等待重修，厕所漏水也该补漏，还有菜园的篱笆全部坏了，也需要进山砍点树枝，竹枝什么的，好好修缮修缮。看看周围各家各户，那一家不喂一头两头猪仔，不种上两分三分菜园。再看看你自己的家，还像不像个家？猪圈倒了，你不修，厕所漏了，你不管，菜园荒芜着，篱笆空缺着，不说里边没有一丁半点菜叶，就是有，也早被散养的鸡群叨吃完了。你要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恐怕早就把这一切都安顿好了。”
　　“你教训的是。不过，最近这些事，我确实已经想好了，早点把它们整顿好。就是你不提醒，我也准备从今天开始，就着手来做的。既然，你说了，从明天起，早上，我就下河捡石头，争取一天捡回个四五百斤。第一步把猪圈垒好，去镇上逮两只猪娃回来。”
　　“只要你把猪圈垒好，猪娃逮回来，其他事就不用你操心了。雨生四岁多了，可以适当脱手让他自己玩了。这样我就可以偷空去割些猪草回来，平时没得猪喂时，都把剩菜剩饭倒掉了，有了猪喂，也省得浪费。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盘算不到一时穷；穷不丢猪，富不丢书。一个家庭若想真正壮大起来，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这之后，每天天一亮，王扁就拿上筐子扁担下河去捡石头。按照过去的习惯，早上干一会儿活，才到吃早饭时间，然后再干上午活，接着吃中午饭；吃过午饭，再干下午活；直到天黑黢黢的之后，才吃晚饭，最后洗洗澡睡觉。
　　趁王扁早起下河捡石头这会儿功夫，许婷在家把早饭做好。这时，王扁基本上可以捡够两挑石头，估计也就两百多斤。金盆沟河里石头大大小小，一应俱全，要长的有长的，要短的有短的，要圆的有圆的，要方的有方的，要薄的有薄的，要厚的有厚的。这些石头就像一块块砖头，很适合垒猪圈，鼓粪凼。许家大湾人差不多家家都是用从金盆沟河里捡回的石头，来完成自己家里的牲畜建筑。
　　当他挑回两担石头后，早饭也好了。其实，那时的农村，早饭再简单不过了，要么煮点玉米粥，要么熬点稀饭，平时家里都有腌制好的酸菜和咸菜。不是就着蒸好的红薯，就是就着头天剩下的馒头，一顿早饭就算对付过去了。王扁从这一天开始，准备连续奋战几天，把家里所有需要整理的事情全部拾缀拾缀。然后再有空闲时间的话，还得进山去砍些柴准备过冬。或烧火做饭，或烧火笼烤火，这些都需要大量柴禾。所以，碗一放下，就起身准备去垒猪圈。许婷就对他说：“刚才挑回那么多石头，不累呀？还是歇会儿再做吧。”
　　“不歇了，得抓紧时间，说不定啥会儿公家有事，又抽不开身了。”
　　“也不喝杯水？”
　　“这不吃的是稀的吗，不渴。”
　　说完，就起身朝屋后面的旧猪圈走去。他先是把那些不齐展的部分补充齐展，尔后才开始把刚才捡回来的那些石头接着往上垒。
　　许婷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妥帖之后，便端上一杯水，走到屋后去，站在那儿看着他慢慢朝高处码石头。有些石头码不够稳当时，需要用碎小的石块支撑的。可是，当王扁脱手去地上捡小石块时，那大个的石头顺势就掉了下来。许婷就对他说：“你只管吩咐需要那一块合适，我帮你递就是了。”于是，王扁到了需要有碎石块支撑时，就用手比划着告诉她捡哪一块。
　　他们一块在那儿干活时，不断有路过的村民跟王扁，打招呼：“王队长在家垒猪圈啊？”
　　“是呀，没多的事，只好把这些倒了很久的石墙重新拾缀拾缀。”他千篇一律地这样回答着大伙。
　　因为有许婷帮着给他递石头，他码起来就省事。所以，不到半天，他就把早上捡回来的两百多斤石头码完了。接着，只好再下河去捡。许婷就问他：“要不要我也跟你一块去河里帮忙捡？”
　　“不用了，你还是在家带好雨生吧。前半（当地话，就是上午的意思。下午则说成是，后半。）我再捡个挑把子，（意思是，一挑到两挑。）下去再好好地捡。”
　　就这样，早上下河捡，前半慢慢码，码不够时再去捡。也就三五天的时间，不光把猪圈垒好啦，厕所的粪凼也鼓好了。做完这些后，他又开始把去年冬天没有烧完的芭茅，一捆一捆搬出来，扒掉表皮，把一根根芭茅棍，捋成长短一致，粗细差不多，开始编驳子，（晾晒棉花，或者在驳子上铺张竹席，晒麦子，或者蚕豆，包谷之类的粮食。）把事先搓好的筋子绳（龙须草，分成两股，用双手往一起搓拢，弄成栓东西的那种细绳。）就像织布时做经线那样，等距离的每隔三十公分一根，一张驳子，至少需要十三股到十五股。只能是奇数，不能是偶数。这样间隔着，每放一根芭茅棍，依次把经子绳交叉着，像女孩子编辫子那样，一节一节往长处编。编到一丈多长之后，卷成一捆，撑开就是一张驳子。许家大湾村，家家户户，都有好几捆这样的驳子。
　　这段时间，王扁和许婷一起就这样过着平淡，普通的日子，就像一条平静的小溪波澜不惊。王扁除了埋头干活，似乎不再有其他心思。就像被人浇灌了一剂醍醐灌顶的猛药，过去一盆浆糊的脑袋突然清醒过来。他在自己心里暗暗嘱咐着自己：一定要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多多创造财富，来弥补自己对许婷造成的伤害。假若不是自己那次像个混蛋一样，醉酒乱性，施暴于她，此刻人家还不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金凤凰，展翅远飞了？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看似轻描淡写，看似不经意，其实，这样更能无声胜有声。假若说，许婷之前从没有认真揣摩过王扁，那么自从他不声不响的只管埋头做事后，他的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想象着眼前的他，倒也不是怎么的十恶不赦，油然间，对他生出了一份怜悯之心。人在可恨的时候，必有可恨的缘故，人在可悯的时候必有可悯的因素。求得一个人原谅，不是靠忏悔和表白，而是要靠切实的行动。时间是疗伤的良药，放得下仇恨，就能生出爱心。所有这些复杂的情感交织在许婷的内心，加上姐姐的一意孤行，弃家于不顾，也在客观上，转移了许婷对王扁的怨恨。假若许琴不负气弃家，也许，这辈子许婷也不会原谅王扁。
　　就在王扁快把家里的一切都拾缀的差不多时，溪修水找上门来，对他说：“经过村支部认真研究，决定由你来担任筹建村造纸厂的牵头人选，这事只需通过村民大会最后表决通过。一旦，你被确定下来，造纸厂立刻进入立项，施工阶段。我们一道参与选址，奠基。今天我过来就是跟你打个招呼，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尽快把家里事安排好。”
　　“其他事，都不怎么要紧，就是家里过冬的柴禾还没有来得及准备。要不，你们先组织村民开会讨论。无论通过与否，我这几天抓紧时间进山砍些柴禾回来。”
　　“那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这之后，王扁每天进山一趟，捡回一担百十斤重的柴禾。一连挑回了五担柴禾，码在自家道场里，堆成一堆，上面用稻草盖着，免得被雨水淋湿。并抽空去镇上买回一头十几斤重的猪娃，丢在猪圈里。把整个菜园翻挖，平整一遍，撒上萝卜，白菜菜籽。这一切完成之后，他作为村造纸厂临时负责人的任命也落实了。
　　许家大湾村，之所以会想到筹建一个造纸厂，关键就在于，这儿有丰富的造纸材料。也就是，村子后面，河滩上，以及村子西头的大河洲上，种植了很多的芦苇和芭茅，这些都是造纸的最好原料。过去，人们不懂得合理利用，只是当成烧饭的柴禾烧掉了。溪修水当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没办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说，当时的情况，即便他好心说了，又有谁会相信？谁人会采纳他的建议？谁能担保他不是别有用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