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掉入火坑

　　转眼间，磊生五岁了。林家祠堂里办起了公学，是供林家子引读书的地方。但是有读书人在公学里，家人还是要交一些钱。林浩涛拼死拼活地干活，一年到头也剩余不了多少钱。眼看着公学里就要开学了，可是林浩涛却凑不齐磊生读书的费用，亲戚都是穷人，哪里有钱借他们的儿子读书，急切之间，林浩涛毫无主意，万不得已，他就将眼睛转向了连儿，现在，也只有在她的身上想想办法了。
　　连儿十三岁，十三岁的连儿还是个孩童。尽管生活贫困，可她的样子还是很标志的，只是瘦了些。
　　林浩涛围着连儿转了几圈，转得连儿非常害怕。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连儿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而且这件事情肯定与自己无关。可是，软经的连儿不知道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她躲闪着父亲的眼神，不敢看父亲，心中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在父亲面前低眉顺眼惯了的连儿，好像没什么好事情会落到她的头上。
　　“兰花，你说，磊生读书的钱到哪里去弄呀？实在没有办法了。”林浩涛叹着对兰花说。
　　“这？怎么办？”兰花天酒地虽然长得不比林浩涛矮，可她向来没有什么主见，林浩涛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这一会，林浩涛没有办法的事情，顺她也是白问。但是浩涛在这件事上还是要和兰花商量一下。
　　“怎么办？我有办法还问你？”林浩涛就知道兰花会这样回答，这让他有几分焦躁。
　　“我？你都没有办法，我哪里会有办法呀？”兰花嘟嚷着。
　　“没有办法？就看着磊生不读书了吗？不行！一定要让他去读书！不然，我林浩涛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活着还有个啥劲头？”
　　林浩涛咬咬牙：“我说个办法，你可不许反对，要是你不肯，磊生读书的事情就由你来想办法！”
　　“什么办法呀？只要你说行就行了。”兰花小心地说着，但觉得脑后有些生凉。
　　“连儿也不小了，邻村沈团主家里要找个佣人。”林浩涛低着头磕着烟斗。
　　“什么？！”兰花大惊，张着嘴巴，盯着林浩涛。
　　“你露出这副样子来干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做人佣人被人瞧不起吗？我也是没法子！”林浩涛恶狠狠地瞪着兰花，兰花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手脚一阵冰凉。
　　“沈财主说，现在还要做两年佣人，说不定到时候就可以做沈财主的姨太太，在沈财主这样的家里，有吃有穿，也算给她找了个好地方。”
　　兰花开始哭泣。做沈财主家的佣人？这是最下等价最让人担心的事情啊！就是家里再苦，也不能让自己的骨肉去做沈财主的佣人啊！兰花的心里这样想。可是，一个女人家，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让自己的儿子读上书。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林浩涛等候了片刻，十分的不耐烦。
　　“我的苦命的女儿啊！”兰花大哭起来。
　　“哭！哭！你除了知道哭，还能不能知道一点别的什么？别哭了！就这样吧！沈财主的家人说，连儿到他家去，就可以得到五块大洋。以后，每年五块，够磊生读书了。”
　　林浩涛说完这些，仿佛松了一口气，“你去和连儿说一下，叫她在沈财主家好好干活，要她想着家里有个弟弟要读书，这个家现在全靠他了。”
　　兰花左思右想，也觉得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憔悴。
　　这个苦命的孩子。她在这个家里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兰花不知道怎样对女儿说，可怜的女儿，她才十三岁呀！
　　“你为什么还不跟她说？眼看着磊生他们就要开学了！你这个婆娘，干什么事情都拖泥带水！”林浩涛对兰花一向没有好声气，这回的口的气里又明显带了怒气。
　　“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兰花为难地说。
　　“你当娘的，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去说！不然磊生的事情怎么办？”林浩涛不容置疑地命令。
　　兰花无奈，就把莲儿叫到自己的面前说：“连儿，妈妈知道对不起你，你跟着我们也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你才十三岁，又要你去为家中解决最难办的事情，连呀，你就只当是娘老子欠你的，求你帮帮忙，孩子！”
　　“什么事呀妈妈？”连儿见母亲这个样子，更是手足无措起来，问道。
　　“女呀，弟弟读书，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你爸爸找到沈财主家，要你去他家里做佣人，一年能赚到五块银洋，你弟弟读书的钱就有着落了。”兰花眼里的泪水双双流了下来。
　　“什么？做佣人？”连儿不知道做佣人到底会是怎么样，但是她知道那是很下贱的被人不当人看的事情，她本能地缩了一下身子说：“不，我不去！”
　　“女，娘求你了！”兰花哀哀地看着连儿。
　　“妈妈，我不想去做佣人！”连儿悲哀地看着兰花。
　　“求你了！女！”兰花一下子跪在地上。
　　连儿笃地一声也跪下来：“妈妈，你不要这样！我去还不行吗？我去！”连儿哭得喘不过气来。
　　兰花为她揩去泪水，自己也泪流满面。她抱住连儿说：“女，这是命呀！我们女人，生来就是苦命。”
　　连儿觉得本来就灰蒙蒙的天，一下子暗沉下来，自己就像一只被四面八方的猎人追杀的小鹿，无处逃了。
　　正是火辣辣的太阳照着的七月天的一天早晨，林浩涛带着连儿去沈财主家，他的心里孔子有些像敲小鼓一样不安。
　　“连儿，”林浩涛叫连儿。这是连儿有生以来听到父亲这样亲切地叫她。
　　“嗯。”连儿乖乖地应着，甚至此刻有一点儿享受，父亲的温情是多么美好。
　　“你到沈财主家要好好做事，不要丢了我们林家的脸面。”林浩涛说着语气就严厉起来。
　　“嗯。”连儿应着，心里一阵一阵的悲伤。她抬头看看天，天上有几片黑云，似乎正在朝自己的头顶飘过来，飘过来。
　　沈财主家离林浩涛家不是很远，不久就到了。连儿从来都没有走出过自己家的大门，这才发现，原来有钱人家是这样的：门前两个威风的石狮子，两扇门上还有几个闪光的铜扣扣，看起来晃眼。
　　“你进去吧！里面的人知道你会来的，注意一下门前的狗。”林浩涛说完转身要走。
　　“爸爸！”连儿悲凄地叫。
　　“进去进去！”林浩涛边走边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连儿一个人站在那两只巨大的石狮子中间，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向她袭来。她双腿哆嗦了一下。
　　她悲伤得双泪横流，忍不住招头向天，天还是睛着，太阳炽烤着她，很热。
　　那几片黑云也越来越浓，越来越大了，太阳差不多要被遮蔽。
　　“要变天了。”连儿一边想着一边扣响了那扇有很多铜扣扣的大门。
　　“汪汪汪！”门里的狗突然恶声恶气地吼起来。连儿吓得瑟缩成一团。
　　“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穿一声黑色软缎衣服的男人，她个子不高，脸上没有什么肉，那双眼睛却阴狠而且淫秽，让连儿感到分外恐怖。她不声不响地打量了连儿半天，才说：“唔，进来吧！”
　　连儿被派到厨房里干活。她每天要外出挑二十担水，打一些柴火，沈财主家的卫生也要她全部负责。听厨房里的人说，过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这里干这些活，可是才干几年，这女人就不知道什么原因病死了，这才找来了连儿来接替她的活。
　　连儿觉得做事情累还在其次，她就是害怕。
　　她从第一次见过那双阴测测的眼睛后，就感到非常后怕。那双眼睛让兰儿想到梦里的恶鬼。可是这双眼睛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且就在连儿的身边，这双眼睛每天都盯着连儿，在她的身后发出冷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一星期后，连儿才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自己的东家沈财主。
　　
　　沈财主的眼睛不仅阴狠，而且意味深长。
　　从连儿到他家几天之间，他总是有意无意之间，目光在连儿身上闪烁。连儿心中发毛，心脏乱跳，她不知是不是自己活没干好，因为那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跟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的衣服，看到她的皮肉里。
　　连儿没有一刻不感到恐怖。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晚上连儿做了一个可怕的怪梦，她梦见那男人突然变成了一头凶恶的狗，在她的脸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脸上被咬了一个大洞，露出森森白骨，连儿看到了自己的脸，她不知所措，疯狂地大喊：“爸爸！救命啊！妈妈！救命！”
　　可是没有人来救她。阴森的夜晚，连儿从恐怖里醒来，四周黑而且静，连儿孤单得几乎发狂，害怕得不可自已。她抱着双膝一直哭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