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黄文炳登山遇知己 牛掌柜攀亲舍重金
作品名称:元笛 作者:肖丰硕 发布时间:2014-07-27 16:50:14 字数:8757
这位黄大人今年六十六岁了,虽然两鬓已斑白,身体却很硬朗。这几年,他眼睛昏花的厉害,有时看公文都模糊,所以从去年便办了致仕手续,退休在家,颐养天年。这样,他开始清闲起来。每天无非是写诗作赋、绘画抚琴,有时也约朋友一道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很惬意。
他的祖籍是河北大名,乃仁宗明道年间的进士,曾历任多地要职。由于为官清廉,政绩卓著,深得朝廷的信任和器重,也广为治下百姓的爱戴。然而光阴不饶人,官场岁月匆匆,不觉已是暮年。虽有老骥伏枥之志,却不免有些力不从心。为了不误公事,他主动提出了致仕请求。自从朝廷应允之后,他生活得很闲适,然毕竟年事已高,不由自主的就生出了落叶归根的想法。经过一家人商议,便决定迁回原籍去。
他这一生虽为官几十年,可除了城里那所宅院,剩下的也就十来箱银子,目前住宅已顺利售出,正打算把银子兑成银票后举家北迁。考虑到一去便再也不能回来,因此这一阵子他才独自四处游览,打算饱视这里每一处江山,可说是想留一个永别的念想。今天,他很早就出来了。本想先游览这北固山,然后再转往别处。不成想,在这途中却遇到一位老友,叙谈至中午,在他家吃了午饭,这才一路逍遥散步般来这儿游逛。没想到在这凤凰池畔正好碰上黄有鹏他们。
其实别人哪里知道,黄文炳游到这里触景生情,一时感慨,不禁诗兴大发,他正作诗呢。只是前两句已想好,而后两句却越想越觉得不如意,因此才反复地吟诵。他的前两句是:
凤凰池畔飞双龙,
利刃裂石有奇功。
那两个躲在石后不出声,见黄文炳吟诵着没完没了,便有些奈不住性子。后来黄有鹏憋不住替他想出了下两句,并且脱口而出:
苍天无意助阿瞒,
赤壁灰飞吴蜀雄。
听到有人对诗,黄文炳先是一惊,后又觉得极为贴切,不禁喜从天降,大加赞赏起来。“好诗,好诗,对得好!太好了!那对诗的是谁呀?”黄文炳问。见被发现,黄有鹏两个只好从石头后面闪出身来。“黄老爷,小的给您老请安!”陆小乙跪下就给黄文炳磕头。黄有鹏也在旁边一揖到地。
黄文炳很诧异,双手扶起陆小乙道:“这位小兄弟,快起来,你怎么认得老夫?”陆小乙道:“老爷,您忘了?大前年,我村的恶霸徐四想强占我家的一块祖坟地,是您老主持公道,帮我们讨回来的……我叫陆小乙,我爹叫陆老六呀!”黄文炳翻着眼珠儿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微微一笑道:“你莫非是李塘镇葛村陆老六的小子?你们村那无赖叫啥来着……对了,叫徐老虎!那厮真坏……”陆小乙道:“对呀,就是这畜生,他硬说我家那块地是他的,还造了假地契,后来买通了知县,县里判我家输了官司,我家不服才告到您那儿,是您老主持公道,我们才赢了官司,老爷!这些您还记得不?”这时,黄文炳已完全想起了这件事,道:“记得,记得,我还打了他四十板,判他坐牢半年……你知道吗?那冯知县后来也被革职了!”“知道,知道,他被查办那天,百姓们还放鞭放炮来着呢!”陆小乙兴奋地说。“他那是罪有应得,做官不知为民,反而谋私而私,真可恨!”黄文炳忿忿地道。
两个人说了阵先前的往事,又聊过些闲话,黄文炳问:“今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也是闲逛来了?”陆小乙道:“我哪有这闲空,我今儿是陪我家少爷来找您老来了,他有事求您……”听这话,黄文炳一愣。黄有鹏见了,忙上前施礼道:“是啊,我们到这儿来,是专门找您的,是有事想求您帮忙!”说着,将丁员外的书信,双手递了过去。
黄文炳初时很诧异,但看过信,又上下打量了黄有鹏几眼,接着便笑了,道:“那个丁老头也太爱管闲事,你要有银子兑就兑了,换就换了,支到我这里干啥!”此时黄有鹏很紧张,道:“莫非您老的,早就兑出去了?”黄文炳摇了摇头。黄有鹏又问:“莫非您不愿意换?”黄文炳笑道:“本不想兑给你,谁让你把那两句诗对好了呢,况且又有陆小乙和丁员外的面子!”“那就太感谢您了,谢谢黄老爷了!”黄有鹏惊喜万分,忙又深施一礼。
黄文炳道:“我做了一辈子官,除了买下那宅子,只攒了那十来箱银子,刚好有五箱你要的那种,本来想着这两天到瓜州兑去,可又听说那边闹起了银荒,治安很乱,所以就把事情先放下了……不过,今儿咱得说好了,你们不能只把中锭的兑走,也得把大锭的带着,省了我再去瓜州了,你说这样行不行?”见他如此说,可把黄有鹏乐坏了,忙应允道:“行行行,我们全兑了,这个啥问题也没有!”这样一来,交易很快就达成了,落了个皆大欢喜。
黄文炳这时很高兴。他见黄有鹏一表的人才,而且又有才气,心里十分喜爱,于是就问了姓名、籍贯和父母等等。待黄有鹏都一一答过之后,黄文炳笑了,道:“这回我就全明白了,原来你是大粮商黄百万的公子,可真是想不到,黄家世世代代的经商人家,也出了你这么个饱读诗书的才子,这可真是黄家的幸事啊!”陆小乙道:“老爷,我家公子不光诗文好,琴才弹得好呢!我们早就听说了!”“是吗?黄公子!”黄文炳睁大眼睛问。“哪里,哪里,晚辈只是略知一二,算不得什么!”黄有鹏客气道。见他如此谦虚,黄文炳更是喜欢,道:“你我都是读书人,休要客套,很多事正宜切磋才对……”接着,两个人开始攀谈。他们从弹琴说到书画,从书画谈到读书,从读书讲到做人、做事、为官,谈得非常投机,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后来,这黄文炳便邀请黄有鹏一道游山。这时,黄有鹏见银两的事已解决,心里再没别的顾虑,于是便痛快地答应下他的要求,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在凤凰池边游逛起来。
他们绕池一周,到凤凰亭里坐了会儿,后来又转回到两块巨石跟前。望着这石头,陆小乙问:“老爷,听说这是古时谁劈过的,他就那么神?能把石头劈开?”黄文炳笑道“只是个传说,谁有那么大能耐,不过在这儿发生的事却是事实!”陆小乙问:“这是咋回事?老爷您给我们说说……”黄文炳笑道:“还是让你家少爷给你说说吧,他要不知道这故事,又怎么续得出我那两句诗呢!”黄有鹏道:“我是听人说过……可这儿,以前还真没来过呢!”此时,陆小乙已按捺不住好奇心,催促道:“少爷,你既知道,就给我讲讲好不好?”
黄有鹏冲他笑了笑道:“我也是听说的,可以试着给你讲讲……”他理了理思绪,缓缓地说,“那还是古代三国时候的事,相传周瑜设下美人计,假借孙刘联姻,想除掉刘备,可结果却弄假成真……有一天,孙权和刘备同到咱眼前这凤凰池边游逛,刘备就看见这儿有两块大石头,就对天暗暗祈祷说:‘如果我能顺利返回荆州,能成就霸业,就剑下石裂,如果死在此地就剁石不开!’他抽出宝剑挥下去,结果大石头真的就劈开了!孙权见了就问:‘你为啥这么恨这石头?’刘备回答他说:‘我都快五十岁了,还不能为民除害,为国除奸,心里很气愤,如果能灭曹兴汉,就一剑劈开这石头,现在还真实现了’不一会儿,孙权也拔出宝剑对刘备说:‘我也问问天意,如果能破得了曹操,也将石头劈开!’可他心里却默念:‘如果能夺取荆州,兴旺我东吴,石头也劈为两半!’说完他挥剑下去,将旁边那石头也劈开了,他们俩都很高兴,这么着,就留下了这两块巨石,后来人们就叫它们试剑石,那块大的,就是刘备劈的,也叫恨石……”
听他讲完,陆小乙当即来了兴趣,爬上那石头左看右看地喊:“老爷,少爷,这上头还真像啥东西劈的,是直上直下的口子呢!”黄文炳笑道:“不光那个,你再看看那石面儿上,还有字呢!”陆小乙道:“是有字儿,刚才小人在下头就看过了,只是小人认得它,它不认识小人……”“那是试剑石三个字!”黄文炳笑道。三个人围着两块石头,议论了好一阵子,才转到别处游逛。
北固山是由前锋、中锋和后峰组成的。在后峰的东南,清晖亭旁边有座高大的铁塔,也有人叫它“卫公塔”。三个人转到这里,便有些气喘吁吁了。陆小乙道:“老爷,少爷,我们歇歇脚儿好不好?”黄文炳道:“我也有点腿不听使唤了,不妨歇歇儿!”于是他们找了个阴凉处,且歇息且聊天。
陆小乙望着那塔上的精美图案不住的咂舌,道:“真漂亮,云水纹儿,莲瓣双雀,游龙戏珠,还有罗汉像呢!”黄有鹏也赞叹不已,道:“真的很生动,造型也美,这造塔的人该多聪明啊,真了不起!”黄文炳道:“在所有建筑里,佛塔最具美感了,哪里有了它,哪里的景色就好像有了灵性一般,格外的美……”
陆小乙问:“老爷,您说这塔是干啥用的?只是为了好看?”黄文炳道:“是盛佛骨舍利的,那佛骨全放这里头供奉……”“佛骨是啥?舍利是啥?”“佛骨就是修行的和尚,死后烧化的骨殖……舍利也是烧化后的结晶!”“听说那舍利就跟珍珠一样,对吗?老爷!”“有的差不多,不全像!”“您老见过?”“没有,我也是听人说的!”“那和尚们为啥死了叫圆寂?”“那只是个说法儿,跟老百姓人死了叫老了一样!”“那和尚为啥不吃肉?”陆小乙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黄文炳乐呵呵地瞅着他,耐心地给他解答着。三个人歇够了,便继续往前走。
他们看过晁衡的望月碑,在梁武帝题写的“天下第一江山”石刻前议论了一会儿,而后便穿过“南徐净域”的门洞到了甘露寺,直把这里的前殿、后殿、老君殿、观音殿都游遍了,这才又转往别处。后来,当他们爬上飞檐凌空的祭江亭时,已是累得不行,只顾呼呼地喘粗气了。歇息了好一阵子,才把精神头儿缓上来。接着,三个人观赏起景致来。
祭江亭也叫北固亭,是北固山的最高点。站在这里,四周的山水风光可尽览无余。放眼望去,只见东面青翠的焦山在碧波中若隐若现,如披着轻纱般飘渺;那滔滔江水似万马奔腾般滚滚向前,一泻千里;朝西看,则见起伏的山峦重重叠叠,与天空融为一体;近看,清丽的金山色彩鲜明;远看,江天尽头的文峰塔隐约可见。面对眼前的一切,三个人都异常兴奋。黄文炳感慨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江山,真是太美,太壮阔了!”黄有鹏和陆小乙也不住地称赞,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地议论着。大家观赏了很久,黄文炳才若有所思地问:“有鹏,你知道这亭为啥叫祭江亭吗?”
黄有鹏想了想道:“我听说,当年孙刘联姻后,夫人孙氏就随刘备去了荆州,但后来又被孙权骗回了江东!后来孙刘翻脸,刘备夷陵兵败,夫人孙氏听到刘备病死的消息,心里悲痛欲绝,就在这里,设奠遥祭后,投江自尽……”说到这儿,他的心情忽然特别沉重。“是啊,这就是叫祭江亭的原因……江山娇媚,奈何总是用凄美的故事作点缀……让人好不伤感……”黄文炳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有鹏,那先主固为一代英雄,而孙氏之节烈义举又何逊于须眉,你我可否和诗几阕,聊表祭奠之意呢?”黄有鹏拱手道:“晚辈不才,愿尊前辈的吩咐,请您起首,有鹏从之!”黄文炳拱了拱手道:“那么就恕老夫不客气,先开头儿了!”黄有鹏示意道“前辈,请吧!”黄文炳稍思索了会儿,道:
甘露寺中承甘露,
临江亭畔常望江。
黄有鹏皱了一下眉头,马上合道:
念念魂索随先主,
几度梦里回荆囊。
黄文炳道:
闻君已赴奈何去,
妾亦无心做未亡。
黄有鹏灵机一动道:
漫漫冥途谈何短,
伴君怎会怨路长。
黄文炳想了片刻道:
昭昭丹心如日月,
如今岂惧祸与殃。
黄有鹏思索了一会儿,结尾道:
烟波滚滚无终始,
万古桑田总留芳。
对完诗,两个人望着周围的一切,都沉默了。许久,谁也没说一句话。这时,天色将晚,眼看日头就要落山了。远处如锦般的彩霞,将群山染上了最后一抹红晕。江中的点点白帆也逐渐模糊起来,只有山脚下的涛声依旧传来。三个人在这儿一直流连到很晚才回去。
再说白银海,自从听了侯亭的主意将钱庄搞乱之后,开始还很得意,继而便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侯亭已有两天没露面了,也不知银子准备得怎么样了。眼看离黄白两家对决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于是就让人去找侯管家,想一问究竟。
侯亭这两天也很烦恼,本想用阴招儿对付黄家,结果把自己也拖进了泥潭。从瓜州回来,他没敢把实情告诉白银海。在等牛掌柜消息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走东家串西家,发动所有的关系开始筹银子。现在,他已在做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因为那牛掌柜虽答应帮忙,但实际上能不能办到还是个未知数,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一连奔波了两日,银子却凑了不满十箱,再加上牛掌柜那边没有一点回音,心里不免十分懊恼。就在他一愁莫展之际,白银海派人来找他,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议事厅。
两个人见了面,白银海从侯亭脸上便看出了事情不妙。到如今,侯亭也不敢隐瞒,只好把实情说了。白银海没等听完,就一屁股蹾在椅子上,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侯亭身上早已是汗水淋漓,吓得心突突乱跳。他想,一会儿东家肯定会骂自己,而自己这么多年在白家树立的威信,也因此一扫而光了。他低着头,不敢瞅白银海一眼,只是弯腰弓背地呆立在那儿,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沉默了许久,白银海才叹了口气说:“侯管家,你也别太着急了!事已至此,说啥别的也没用了,只能是看看有啥法子补救没有,李记钱庄的牛掌柜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不是很有本事吗?”侯亭抹了把汗道:“他倒是答应帮忙了,可说的是活话儿,没说准行,据他自己说是很难,只说尽力而为……”听这话,白银海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无精打采地说:“你说,咱就真这么窝里窝囊地败了?就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这时,侯亭心里很不好过。自己跟着白家两代人做事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干过如此窝心的事。如果这次真的弄不来银子,过两天让黄家占了上风,往后自己还不被人笑话死?弄不好在白家的饭碗都玄乎!想到这些,急得身上又出了一层透汗。但这侯亭毕竟是有心计的人,这一急便憋出个馊主意来,于是马上信心满满地说:“老爷,凡事都在人为,我又想到个办法……一会儿我再回瓜州去,去找牛掌柜,这回非把银子弄来不可……”现在,白银海对他的话有些将信将疑,又不好说别的,只得勉强笑笑说:“我知道你点子多,能力强,也很有一套,既是这么有信心,那就去吧,争取早点把银子弄回来,我们和黄家对决的日子眼看就快到了!”侯亭道:“事情紧急,我这就过去,您就听我的好消息吧!”说完,施一礼,便急匆匆走了。望着他的背影,白银海长长叹了口气。他在前庭坐了会儿,想想没别的事,就去后宅了。
再说李记钱庄的牛掌柜,这两天也烦恼得不得了。整天伺候着官差对帐不说,有时还有皂吏找他问话。不是敲山震虎,再不就雷语唬人,偶尔还蒙他招供。虽说不是过堂,也不动刑,但跟那还有啥区别?为此吓得他整日提心吊胆,战战惊惊,人也比原来瘦了很多。虽说这是个城府很深,阅历很广的人,但在这强大的攻势面前,也只有招架之功,无有突围之力。他一面要应付官差,另一面还要和钱庄总号协调口供、互通消息、藏匿证据、转移证物、收买证人、左右打点、伺机行贿。所以这三两天撑下来,弄得他已是精疲力尽。
这一日,他好不容易熬到下午酉时。这时,官府的人也都走了。看看没别的事,正想回家休息一会儿。这当口儿,却见侯亭风风火火赶了来。虽说已是很累,牛掌柜也不得不堆起笑脸和他搭话。“老弟咋又回来了?不是告诉你这事儿难办吗?我看你呀,不如早点想别的办法儿,哥哥但有招儿似的,也早帮你了……你不知道,这两天,把我都快忙死了!我求求你了,你自己去想想别的辙好不好?”侯亭见刚进门他就说这话,一点也没生气,只是笑呵呵地瞅着他。停了停,牛掌柜忽然想起件事,接着说:“去年明州分号借你们钱抬盐价的事,你们那头儿把帐做好了没有?还有平江那边儿的事也得掩一掩!如果疏忽大意,查出漏洞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侯亭翘着二郎腿,呷了口茶水,不紧不慢地道:“远处,不是我最担心的,近处才厉害呢!真要是壹龙堂放高利贷的事被查出来,那幕后的主子还不知要受啥处罚呢!”听这话,牛掌柜脸上一惊,但马上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笑道:“那幕后老板是你们,露馅儿也不找我,我怕啥?”侯亭嘿嘿一笑道:“我们是老板不假,可幕后的幕后又是谁呢?我们可有办法推脱,也好推脱,可你们是银号,推的事想都休想,官府能信你们的?能信你们不是总后台?凡是坏事儿和你们一沾边儿,罪肯定全是你们的,这个你还不清楚?”
这几句话,吓得牛掌柜立刻脑门儿上冒了汗,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战战惊惊地道:“反正……反正咱都是一根绳儿上拴的蚂蚱,出了事谁也跑不了,也许就刘二宝能跑,反正他也没啥!”侯亭道:“人家刘二宝是干啥的,你还不清楚?出了事,找几个顶罪的就完事了,我们也可一推六二五,装傻充愣,硬说不知……就是你们惨啦!家大业大的,能咋推?能咋躲?能咋赖?”
听这话,牛掌柜真害怕了。他心里明白,侯亭说这些无非是要挟他帮忙,但这忙又咋个帮法儿呢,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要不怎么有那么句话呢,朋友有君子之交,有小人之交。像他们这种便是小人之交。平时表面亲切得不得了,吃喝不分彼此,称兄道弟,互相甜言蜜语。但休要临到利害二字,只要与这沾边,便马上翻脸无情,甚至以各种手段相威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哪里还有半点朋友的味道,像这种所谓朋友,也无非相互利用而已,哪儿还谈得上别的。其实外人不知,这李记钱庄与恶势力勾结,一贯干鱼肉百姓的事。只不过他们隐藏得较深,往往通过有实力的中间人作媒介,具体的“业务”则由恶势力负责实施,获利后三方分成。实际上他们与壹龙堂的关系已非一日,而白银海正是李记钱庄与刘二宝的中间人,也可说是名誉上的幕后老板。
这会儿,牛掌柜最清醒的就是,目前刘二宝和白银海已穿上了一条裤子。如有必要,白家立刻会指使刘二宝抛出几个替死鬼,轻而易举的就能置他于死地,而对于白家则毫发无损。若真走到那一步,钱庄也无非是被勒令停业整顿,再换个掌柜的,罚些钱了事。到时候白家还是白家,刘二宝还是刘二宝,钱庄还是钱庄,只是自己倒霉而已。想到这里,他怕得要死,但是嘴上仍未服软。他沉默了片刻道:“鱼死网破这句话,老弟听说过吧?咱们联手的事儿就这一宗?我要真有个不测,谁也别想好过……”他抛出几句硬话之后,态度渐渐的又软化下来,“你的意思我还不明白?我看你也有些不进盐酱,现在这么紧的形势,我咋着帮你?有办法吗?你说说,你给我出个主意也行……”
侯亭见他转换了口气,微微一笑道:“我说老兄不能不管我呢,谁让咱们是朋友了?在这节骨眼儿上,我不求你求谁去……这办法么……还不是现成的……”说到这儿,他朝门外撩了一眼,见没人过来,就附在牛掌柜耳边小声嘀咕起来。这牛掌柜一边听,一边皱眉,听他说完,连声说不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这时,侯亭变脸了。只见他把脸拉得像驴马一样长,冷笑了几声道:“既是仁兄为难,那就算了,这件事我另想办法,只是老兄这几日要小心点……家里老小也长命百岁……哼……咱走着瞧好了……”说着,甩袖子就往门外走。牛掌柜一见,吓得不轻。侯亭是什么人,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个十足的阴险小人,如果得罪了他还了得吗。想到这儿,忙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扶回座位,满脸堆笑道:“看看看,还猴儿急猴儿急的,不怪你姓侯!我只是说不行,啥时说不给你想办法来着?”侯亭沉着脸道:“那还不是一个意思!”牛掌柜道:“这哪儿会一样,你那办法太玄了,倘或弄砸锅,咱俩马上都完……”“不完的办法哪儿有啊,你说说,有吗?”侯亭此时急得眼珠儿通红。牛掌柜踱着步,走了无数来回,也想不出个办法来,无奈他只好咬了咬牙,发狠地说:“实在不行,我也只好依你了,你说……啥时候动手?”
侯亭见牛掌柜已被自己慑服,暗自很得意。他换了幅笑脸道:“你看你,早这样儿多好,咱哥儿俩这……这闹得多不好……不过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儿……至于啥时候动手吗,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具体的,还得商量好了才行,千万不能莽撞……”说到这儿,两个人开始密谋起来。他们压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咕了有半个多时辰,才将方案酝酿成熟。一切都定下来以后,牛掌柜当即就回家去了。侯亭离开钱庄后,则找了间客店住下,专门听候消息。
单说牛掌柜,回到家早已是掌灯时分。这时,老婆已将酒菜端上桌子,只等他吃晚饭了。现在,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当即把一个心腹家人喊了来,道:“你快去为我准备一份厚礼,待会儿陪我串个门儿!”家人问:“不知准备啥样儿的厚礼,请您明示!”牛掌柜道:“买牛羊猪肉各十斤,绸缎各两匹,白米五斗,白面十包,茶叶十斤,再有就是金锭包上三百两,就这些吧!你快去准备,我一会儿就用!”家人答应一声出去了。
他老婆岳氏听说要拿金子出去,心里很不舍,就问:“这么重的礼,是给谁呀?”牛掌柜冲她挤了挤眼睛,示意她小声点,压低声音说:“你有个表弟,叫姜文学的,你知道吧?”岳氏睁大眼睛道:“送金子给他?你疯了吧?他一个当兵的,你用得着他啥呀,我看你脑子是不是有啥毛病了!”
牛掌柜瞪了她一眼,道:“你知道啥,如今可不一样了,往后咱的富贵前程全靠人家了,这么大的事,不动点儿硬通货行吗?”岳氏吃了一惊,道:“我越听越糊涂了,他跟咱,咱跟他咋联系到一块儿去了?你说,他是啥,咱是啥,咱咋还靠上他了?”牛掌柜叹了口气道:“这叫此一时,彼一时,官府查帐的事儿你不知道?这回他就管上咱了,你说邪不邪!”“他也查帐去了?”“不是,他们十个当兵的,分两拨儿给钱庄站岗!”“他站他的岗,给他送啥礼!”
见她不明白,牛掌柜便把事情的经过,以及侯亭的主意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岳氏听完一声也不言语了,她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叹息道:“前几年,他头当兵那会儿,常来麻烦咱们,不是借米,就是借钱,虽说也打发了他一点儿,可毕竟跟他处得不太近,如今咱遇上了这么大的难处,他能帮忙吗?我咋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呢!”
牛掌柜微微一阵冷笑道:“他这个人,我多少还了解点儿,他不认得别的,总该认得金子吧!他能得着这个,还不动心?能有几个见了财不动心的?”岳氏仍是顾虑重重,道:“你说,用不用我跟你一块儿去?这样面子会更足些……”牛掌柜摆手道:“你可千万别去,往昔他到这儿来,没少听你奚落,他跟我还有些面子!”岳氏道:“你唱的是红脸儿不是,他咋会烦你……”牛掌柜道:“看来,当初我唱红脸就对了,要是俩人都唱黑脸儿似的,还咋去找人家!”两个人一边谈论着,一边吃了晚饭。由于有事,牛掌柜没沾一滴酒。
又过了半个时辰,家人回来。说东西都准备好,已全装上车了,问啥时走。牛掌柜见时候不早,便换了身衣服,走到门外上了车,让家人赶着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