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陆小乙山中寻人 前知府石前吟诗

　　
　　钱庄也叫银号，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尤其是商业活动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它是一切经济活动的轴心，离开它的正常运转，须臾也不行，片刻也不能。因此，官府对这些机构或组织经常进行检查、监督和管理。但其属性仍是民间性质，银票交子的发行汇兑由各家银号自行处置。一般三年一期，票面数额不定，有的是随机填写。三年期满，则届时更新。当时的德记、余记、李记钱庄在全国布点广泛，它们大大方便了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使人们无论去哪儿都能轻装出行，同时也便利了商家的经营活动，对商品经济的繁荣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也正因如此，它的正常经营，显得尤为重要。一旦出现波动，就会给民众和商家造成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是灾难。眼下的事就是如此，只是少数人造谣和煽动，就出现了挤兑风波，而这场风波还在不断地发酵，鼓动着更多的人去挤兑。一时间搅得社会上人心慌慌，使银票持有者都程度不同地产生危机感。而受这次风波影响最大的，就属黄家了——因为他们最急需现银和白家一决胜负。可现在却出了这种事，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原来，黄百万那天从衙门里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德记预定银两，而钱庄那边也为他们备好了现银，可当伙计们次日按约定去取时，却遇上了麻烦。因为此时人们早将银号围得水泄不通，掌柜的为了表示自己公正，也是为了不激起群众不满，他采取了每人限兑十两的措施。如此一来，黄家预定的银两便再也无法取出来了。因为这些民众为了兑银，接着便成天成夜地守着钱庄，迫使银号的人有心付给他们银子，又不敢付给他们，这样黄家就真的遇到危机了。
　　面对眼前的不利形势，黄百万的心里比谁都着急。这天下午，他把吴谦和黄有鹏都找到了议事厅。分别见过礼之后，黄百万愁眉苦脸地道：“真是天下奇事，谁能想得到，手里有银票却兑不出银子，真是见了鬼了，你俩也说说，该咋办？”吴谦安慰他道：“您也不必太着急，不有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吗，我估计官府一定会出手维护银号的正常运营的，听说江上的水军昼夜都在护航，我看用不了多久，外地的银子就会大批运到，那时挤兑风波自然就平息了！”
　　黄百万道：“等风波过去，等他们把银子运来，咱这儿恐怕连黄花菜都凉了，对咱而言，那好比水里的月亮，没啥用……关键是这几天就得把银子准备好，这才是最重要的……”吴谦道：“您这话很对，咱是得尽早筹齐银子……刚才，我已从附近商号凑来了些，估计有十箱，加上家里的库存，还有从德记挤兑回来的，大概能凑到二十箱左右……”黄百万皱着眉头道：“我估计了一下，怎么也得三十六七箱银子才够用……咱从别处就不能想点办法？比如江对面啥的……”这句话，提醒了吴谦，他眼前一亮道：“对了，我咋把镇江的董掌柜给忘了，别处离得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江对面这么近，真不如去那儿瞅瞅……再说董掌柜可是个能人，不够的那十几箱，他一个人全解决了，也说不定呢！”
　　黄百万听这话，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催促道：“那么，你快跟董掌柜联系上，让他尽快行动起来，太晚了，就怕不顶用了！”吴谦道：“事情是得快办，是得派个得力的人去一趟，管他凑多凑少的，随时运到家里来，咱这边也再想想别的办法，这样多管齐下效果会更好些……只是……只是这几天，我实在脱不开身子……不然，亲自去一趟是最好了……”黄有鹏见他这么说，忙站起来道：“既是世叔忙，抽不开身，我不才愿到那边走一趟，凑到银子，马上运来，不知世叔意下如何？”吴谦听这话心里很高兴，道：“有少爷过去，才最好呢！上一回，若没少爷出那主意，哪儿会那么顺利，这回你过去，大家谁都放心！”黄百万也很高兴，道：“你去，我们都放心，不过也要多加小心，千万别骄傲，这一回比上回还重要，你要切记呀！”黄有鹏微微一笑道：“爹，您老放心吧，我会仔细的……”黄百万看了他一眼，脸上越发严肃起来，道：“既去，就事不宜迟，立即动身，要把时间抓紧，扣去来回的工夫，真正用于筹银的时间并不多，这个，你千千万万地记着呀！”“知道了，爹！我这就去！”他说完，冲黄百万施了一礼，冲吴谦拱了拱手，便出去了。吴谦又待了片刻，也到别处筹银去了。
　　单说黄有鹏，当他再次来到镇江这座美丽的江滨山城时，已无心周围的一切，下了船便直奔了商铺分号。
　　董掌柜看到少东家来，先吃了一惊。两个人客套寒暄了几句之后，黄有鹏便直接了当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董掌柜听完他的述说，尤其是听说缺十六七箱现银、而且还是中锭十两的时，不禁也犯了难。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咱铺子里顶多能凑个两箱三箱的，再多就没了，别处嘛，我再到其它商铺去转转，能凑就尽量多凑些来，只是……只是凑到那个数儿……难！”
　　听他这么说，黄有鹏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儿，可他又不甘心，勉强笑了笑说：“能凑到手儿的就尽量多凑，实在不行……咱可不可以开拓一下思路，不光找买卖商户，再找找那存银的富家大户啥的也行啊，只要他能兑换给咱们，多出些好处也没关系，你看这样儿的人，咱这跟前有吗？”
　　这么一提醒，董掌柜不觉心头一亮，道：“还是少爷聪明，我咋没想到呢？这样的人应该是有，尤其是乡下，有的土财主存了一辈子钱，全埋在家里，这种人向来信不过钱庄，最怕存在里面存没了，他们的脑筋非常保守……有，肯定有这种人，一会儿，我让人打听打听去，如果碰巧了，说不定一户就够了！”听这话，黄有鹏立刻兴奋起来，道：“你快去打听，只要他愿意兑，咱多出点儿利息、多出点儿好处啥的都行……”董掌柜站起身来道：“好吧，事不宜迟，我这就找人问去！”说完，便急匆匆出去了。
　　这董掌柜的确是个能干的人，通过他里里外外地张罗，到了第二天，便凑到了六箱。但是，再往下凑就困难了，因为周围的资源必竟有限，能找的朋友熟人也差不多都找了，再也没有别的关系了。而他们要寻的有钱的大户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为此董掌柜心里很郁闷。黄有鹏也无精打采的，到了现在，他也没了主意。
　　那些凑到手的银两，他们不敢耽搁，当即令伙计运回了扬州。这阵子，由于江上水军巡护严密，盗贼匿迹，所以在安全上一点也不用担心，董掌柜和黄有鹏为此省了不少心思，使得他们能将精力都用在找银这件事情上。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第三天上午，一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说离城十里的黄岗镇丁家湾，有个土财主丁员外，家里存有不少现银，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江二愿意领着去问问，不过人家兑不兑的还说不准。听了这话，黄有鹏和董掌柜不禁心中大喜，马上命人把江二找了来。
　　这江二大概有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不高，浑身长满了结实的肌肉，身穿黑色的短褐，脚上登着麻鞋，双手结满了硬茧。一看便知，这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他见了董掌柜和黄有鹏，各施了一礼，然后说愿意领他们去试试。江二是王家木匠铺的木匠，那丁员外是他的一个远房表舅，已三年没有往来了。
　　这时，董掌柜冲江二一抱拳道：“江老弟，这回可要辛苦你了，待会儿不管成与不成的，都谢你一两银子，不让你白白跑路！”江二道：“老兄这话就错了，我只是看你平日为人不错才领你走一趟，谁稀罕你的银子，你要说这话时，我就不去了！”“别别别，别呀，你可千千万万的要领我们去，我和少东家在这儿多谢你了！”董掌柜说着，深施一礼。黄有鹏也拱手道：“既是这位哥哥如此说，我就多谢了！”三个人客气了一阵，接着便坐上车一同去了丁家湾。
　　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虽然此时的节气已是八月份，但是空气中仍到处弥漫着闷热的湿气。在官道上，车辆辗过的小水洼里，不时就有青蛙跳出。两旁的灌木和杂草有时把车板刮得沙沙作响。马儿打着响鼻儿飞也似地在路上狂奔，几个人说笑着，不知不觉间，便翻过了几道山梁，来到了位于黄岗镇的丁家湾。
　　只见眼前是一处古朴的村落，层层房舍错落有致地散布于街道两旁。村东有古井，村中有古槐，村西有一座老爷庙，村外则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远处群山起伏，近处林木苍翠，鸟语花香。人们来到这儿，就如走入了仙境一般。
　　几个人欣赏了会儿周围的景致，接着将车停在了一处广亮的大门前。下车后，木匠江二开始敲门。不久，便有仆人出来开门。这仆人看见阶前的几个，先是一愣。后来认出了江二，连忙客气地把他们迎进院儿里，引到客厅坐下吃茶。
　　这丁家是所大宅院，有着几进几层的房屋，大院儿中套着无数小院儿，其中许多是仓房和库房。庭院里种植着各种花草树木，郁郁青青的充满了生机。这处客厅是三间老屋子，窗户上的朱漆已部分脱落，杉木门板也很破旧。但屋内的家具却十分讲究，墙上还挂着幅岁寒三友的长轴画，两边配着对联。里里外外打扫得很干净，各种瓶瓶罐罐也擦得闪闪放光。
　　就在他们四下打量时，忽听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只见此人年纪有七十开外，头发早已发白，牙齿已经不全，说话有些漏风，但精神很好。他头上戴了顶逍遥巾，身穿团花万字直领褙子，脚上穿了双皂色靴，手中还拄了根龙头拐杖。这就是丁员外。只见丁员外脚刚踏进门槛，见了江二开口就骂：“你个猴儿崽子，有几年没来了？今儿咋想到登这门口儿了？你小子，真是没良心！你说说，你哪一回过来，我亏待过你？哪一回不给你银两？”江二跪倒磕头道：“舅舅骂得对，这几年混得不好，大前年老婆也疯死了，怕您老知道了难过，所以才三年没过来看您！”
　　丁员外骂道：“混账东西，你不让我知道，我就不难过了？现在我老了，没用了，你们谁还想着我？你呀，还记得不，你妈死得早，她临终时再三叮嘱我，让我照顾好你，我对你关照得咋样儿？”江二道：“好！我困难时多亏了舅舅周济，不然哪里有今日！”“对呀，你记着这，就没忘恩！”丁员外道，“我老了，盼着有人来跟我说说话儿，可你这猴崽子却躲我躲得远远的，我心里能好受……”江二羞愧得一直不敢抬头，道：“舅舅您老骂得对，往后有空儿，我一定多来看您……”
　　虽然江二不住地认错，丁员外仍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等怨气都冒出去了，这才心平气和地扶起他坐下，爷儿俩聊起了家常。一阵闲话之后，丁员外忽然话锋一转，问：“你们这回来，是不是有啥事儿？”见问，江二便把来意说了。丁员外骂道：“我说呢，你咋这么有空来看我，闹了半天是带人换银子来了！行！你个猴崽子真行！”江二解释道：“这次，我真的是专程来看您的，只是顺便带他们过来打听打听……不信，您瞧这个……”他说着，从屋外搬进来两坛女儿红。
　　丁员外最爱此酒，一见这个，眼睛立刻笑细了，骂道：“臭小子，你还真没忘了我这嗜好！行，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他一转脸对董掌柜和黄有鹏道：“看在我外甥的面上，我就帮帮你们，你们打算兑多少呀？”董掌柜拱手道：“多谢员外了，我们打算跟您老兑十箱一万两，只是锭子须是中号十两的，我们急需这样儿的！另外，我们多给您五百两的好处！”
　　丁员外听了摇摇头道：“不瞒你说，我这儿银子倒不缺，不是我夸口，不要说一万两，就是百万两也不住话下……只是……只是你们要的那种却不多，顶多只有五箱，要是大锭的就好了，有的是……”即便听说不多，黄有鹏也很高兴，赶忙搭话道：“五箱就五箱，那就烦请您兑给我们，好处是一定要留的，我们多给您三百两谢银！”丁员外笑道：“若不看在我外甥面上，一两也休想，至于那谢银嘛，我看就算了吧，你们也是急用，心意我领了，银子就不留了！”黄有鹏坚持道：“那怎么行？谢银一定要留的……”
　　丁员外道：“我是看在外甥的面上帮你们，谁稀罕你们那几个钱，不是我吹牛，我顺手指头缝儿漏的，每年都少不了千把银子呢，你们若非要给我，那我没别的办法，只有不换了……”听这话，董掌柜和黄有鹏都很感激，站起来就要行大礼，被丁员外和江二忙扶住了。丁员外道：“方便他人，利益他人，是我多年的信条，别说是兑给你们，你们还给我银票，我哪一年不捐万把银子给穷人？你们这算啥？还不是小事儿一件，根本就不足言谢！”说完，他马上唤人去取银子。
　　时间不大，仆人们便抬来了五个大木箱。打开看时，见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锭，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成色十足。双方验看过银票和银锭之后，董掌柜一边命伙计往车上装银子，一边说：“老员外，您老能不能再帮帮我们，给我们介绍个有银的大户！”丁员外道：“在这方圆一二十里也就我有几个闲钱，别人还真不好说！”
　　这时江二也说道：“舅舅，您老帮人帮到底，您再仔细想想，谁还有！”丁员外摇头道：“不是我吹牛，这片儿上，没别人！”江二道：“这片儿上没有谁，那别处呢？咱镇江这么大，您就没个朋友啥的？您老引荐一下也行啊！”“这个么！”丁员外皱起眉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道：“对了，你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个人来，他就是咱镇江的前任知府，去年致仕了，打算这个月就回河北老家，上个月他到我这儿来过，想把存的银锭跟我兑银票，我哪儿有啊？所以他就走了，也不知近来跟别人兑了没有？如果没兑，这还有点儿可能……”
　　得到这一线索，黄有鹏很兴奋，拱手道：“既是您老这么说，何不为我们作个引荐，我这里多谢您老人家了！”丁员外道：“休要客套，我也盼着你们快点凑齐，这样吧，我写封信给他，你们带去，也不能说准行，你们去碰碰运气吧！”说着，命家人取来文房四宝，写了封书信，待字迹干后，装入信封递给黄有鹏道：“他家住在镇江吉瑞西里三号，你就打听黄文炳黄大人，谁都知道，你把这交给他，他如果还有，自然会兑给你们的！”
　　接过书信，黄有鹏喜出望外，冲他一揖到地。董掌柜也高兴得不得了，他深施一礼道：“多谢员外了！”“看你们客气的！”丁员外道，“助人为乐有啥不好的，既助了人，自己又快乐……”几个人又互相客气了一番。稍坐了片刻，黄有鹏等人便告辞出来了。
　　将出门口时，丁员外对江二说：“有空就常来看看我，听见了吗？”江二深施一礼道：“舅舅，您老就放心吧，我有空就来看您，还给您带女儿红来！”“好啊，好啊！”丁员外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马车已经跑出去很远了，还见丁员外站在大门外。人们冲他挥手，他也冲大家挥着手，直到车子出了村为止。多么善良淳朴的老人哪！此时，人们的心里都觉得热乎乎的。
　　回到城里，已是午后了。董掌柜随即派人将银两运回了扬州。在江二告辞回去时，黄有鹏托出两锭纹银要谢他，再次被他谢绝了。送走江二之后，主仆两个又开始商议剩下那五箱银子的事。董掌柜道：“这个黄文炳黄知府的事我都知道，他在本地做了五年知府，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为官也清廉，口碑很好，只因为年纪大了，去年朝廷才允许他致仕，后来就没再听到过他的消息，还以为他回原籍了呢，谁成想还在镇江……”黄有鹏道：“丁员外把地址告诉了，信也写了，不如咱就去找找他，真要运气好就啥都解决了，如果不成，咱再想别的办法！”董掌柜也很赞成，道：“我也这么看，咱事不宜迟，不如这就去找他问问，反正离这儿也不远，来回也用不大工夫！”“行！”黄有鹏道，“那咱这就去！”说着，两个人起身离开铺子，径直来到大街上。
　　北宋年间的镇江，其商业的繁华仅次于扬州和南京，纵横交错的街道两旁布满了各种商铺——有纸店、笔店、饭店、粥店、酒店、旅店、布店、鞋店等，还有为船家服务的木匠铺和缆绳店。当时，这里的建筑都是砖木结构，有飞檐斗拱的二层楼房，也有雕梁画栋的门店和古朴的民居。只要随便走走，到处可以看到刻着花饰的窗栏，几乎全漆成朱红色，煞是漂亮好看。那时的道路也是青石铺成的，既坚固又整洁。街上非常热闹，整日人来车往不断。
　　今天，黄有鹏无心观看眼前的一切，他和董掌柜穿过熙攘的人群，走过两条横街和一条竖街，又拐过一条胡同，再往北走了一顿饭的工夫，便来到了黄炳文的住处。
　　这是一所宽阔的宅院，门前有一对昂首蹲坐的石狮，两旁有数棵高大的梧桐和几根拴马的石柱。目光越过门廊和围墙，只见院内屋宇重重，竹木蓊郁苍翠。间或还能听到一两阵鸟儿的鸣唱。一看便知，这是一处难得的闹中取静的好宅院。但是不知为什么，此时两扇漆黑的大门紧闭着。门前也没人走动，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两个人走上青石台阶，便开始敲门。过了很久，才见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汉打开大门。这是个两耳有点失聪的人，他们连喊带比划地问了半天才弄明白，黄文炳没在家，出去游逛了，何时回来也不清楚，其他的事一问三不知，更不用说银子的事了。无奈，两个人只好顺着原路，又返回了商铺。
　　快掌灯时，董掌柜又命人去看了一趟。伙计回来说，黄家的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没人开，没办法就回来了。听了这话，黄有鹏和董掌柜的心里都很惆怅。这个黄文炳到底是去哪儿了呢？他家里又是怎么回事？他的银子到底兑没兑出去？带着这些疑问，两个人一夜没睡稳。
　　第二天一早，伙计又去看了一回。这次没白跑，看门的老头告诉他，黄文炳昨天很晚才回来，今天一大早又到北固山游玩去了。得到这一消息，主仆两个又商议起对策来。黄有鹏道：“老这么等也不是办法，要是再过两天还找不见他，那不坏事了吗，他到底有没有银子还没准儿呢！”董掌柜皱着眉头道：“先前放出去的伙计，还是一点而信儿也没有，如果发现有银子的主儿似的，早就回来了，没别的辙，咱也只有去找黄文炳问问了！”
　　黄有鹏在屋里踱了几步，心烦意乱地道：“咱也没见过他长啥样儿呀，要是见过，去北固山找找也行啊！”听他这么说，董掌柜倒想起个人来，道：“对了，咱店里的伙计陆小乙，前些年和人打官司时去过大堂，他准认识黄文炳……如果去找，不如让他领着去……”听这话，黄有鹏不禁精神一振，道：“这个，我看事不宜迟，你赶快找他来……叫他跟我一块儿去找找看，说不定也许能找见呢，总比在这儿干等强啊！”
　　董掌柜道：“要找，还是让我去吧，少爷有两天没休息好了，今儿不妨在家养养神儿！”黄有鹏笑道：“这两天，你不比我还累？还是我去吧，你正好在家多张罗些事！”董掌柜见他如此说，也就同意了，当即让人去找那个伙计。
　　时间不大，有人把陆小乙领了来。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头带灰色幅巾，身穿灰色褙子，脚上登着麻鞋，全身都透着活力和干练，让人一见便喜。陆小乙进屋后，先给黄有鹏和董掌柜各施一礼，道：“不知少东家和掌柜的，找小的有何吩咐？”董掌柜冲他一笑道：“小乙呀，你不要客气，来来来，快坐下说话！”陆小乙低头拱手道：“有少东家和掌柜的在，小的哪里敢坐，我还是站着的好！”黄有鹏道：“小乙哥，你别客气了，还是坐下说吧！”陆小乙仍是不肯，道：“小的站着做事惯了，还是站着吧，也不知两位找我有啥事？”董掌柜见他执意这样，也就不再勉强，道：“小乙呀，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那个前任知府黄文炳黄大老爷你见过吧？”
　　陆小乙道：“见过，大前年我与邻居为一块地打官司时见过他，您老问这干啥？”董掌柜道：“是这样，咱少东家有点事儿想找他，可他今天一早又到北固山游逛去了，你不认识那黄老爷吗，看看你那儿，是不是把别的事先放放，陪咱少爷去山上找找这人……”陆小乙听这话，立刻笑了，道：“这还不好说，我领少爷去就是了，只要他在那儿，我保证一眼就能认出他，我这人别的不敢说，就是认人准……”见他这么说，黄有鹏和董掌柜都很高兴。主仆二人稍微准备了一下，便走出店铺，坐车去了城外。
　　在镇江，有著名的三座山，即金山、焦山和北固山。这北固山位于城区东北部，它背临长江，南望山城，岩壁陡峭，风光宜人，向来有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誉。而后峰甘露寺刘备招亲的故事，更使这座名山增色不少。这里丰富的历史遗迹和独特的景观，每天都吸引着各地的文人墨客和广大民众前来参观游览。
　　今天，黄有鹏和陆小乙从下了车，便从山脚处开始找。但一直寻到近午，也没晃见黄文炳的影子。在偌大个景区里，他们像无头苍蝇般乱闯乱撞，后来终因体力不支，累得谁也走不动了，于是找个树阴，拿出随身的干粮边吃边歇脚儿。两个人歇息了一会儿，觉得有精神了，这才开始商量对策。陆小乙道：“这山大了去了，就这么走，一天也逛不完，再说哪儿窝不个人？别说我们才四只眼，就是八只，人从眼皮底下忽略过去都不新鲜，一会儿咱再找时，哪儿都仔细瞅瞅，千万别把黄老爷给漏过去！”黄有鹏道：“你说的没错，咱是得细心点儿，不然就白挨累了！”
　　这陆小乙是个机灵的人，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忽然问：“少爷，你说咱们年轻的走路都这么费劲，像黄老爷这么一个老头儿他能走多快？况且他还得边走边看，你说咱会不会走他头里来了？”黄有鹏觉得他的话非常在理，于是建议道：“要不，咱再往回找找去？”陆小乙道：“行，我估摸他说啥也超不过咱俩，因为咱竟顾赶路了，他哪儿会也这样……”“那么的，我们就往回走？”“行，咱们往回找，说不定，走不远就能碰上他了！”两个人拿定主意后，当即就朝山脚方向找了过去。
　　他们睁大眼睛，开始一处处仔细搜索。为了不错过目标，每见游人多的地方，便切近观察，绝不放过一个死角。就这样从中锋一直寻到前锋，直到山脚也未见着黄老爷的身影。后来两个人一泄气，便在凤凰池旁找了个地方蹲下来，喘起了粗气。黄有鹏道：“莫非黄老前辈没到这儿来？不然，为啥找不着他呢？”陆小乙道：“今儿游客也不多呀，咱往回来应该没漏下啥地方，这可真的奇了怪了！莫非他直接去了后峰？”黄有鹏道：“这谁敢肯定，也许上山就直奔了那儿，也未可知！”陆小乙道：“要不，咱再去后峰找找？”“行，咱先歇会儿，一会儿再返回去瞧瞧！”黄有鹏道。
　　就在这两个小声商议的时候，忽听不远外有人说话。黄有鹏侧耳细听，觉得像是谁在吟诵诗篇，循声望去却看不见有人。陆小乙这时也发现了动静，睁大眼睛道：“少爷，那边有人，咱到那边儿瞅瞅去，看谁在说话儿！”“行，我们过去看看！”说着，俩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
　　他们找来找去，在两块巨石的后面发现了一位老汉，见他此时正伏着身子，看石头上的字迹呢。瞅见他，陆小乙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刚要喊叫，被黄有鹏一拉胳膊止住了。两个人一起伏下身，也不出声儿，笑眯眯地瞅着他。原来此人正是黄文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