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晃九年多过去了，司徒云湘在哈佛大学的博士生论文已经顺利地通过了答辩。
　　背井离乡，十年寒窗，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学业。论学历，她已经走到了顶点。她这只羽翼丰满的雌鹰，下一步就要展翅腾飞了。她将飞向蓝天，她将搏击长空。她将遨游在这个充满挑战的世界里，用她的才华孕育着美好的未来；用她的智慧和力量，去实现她的理想，去争取她人生地辉煌。
　　司徒云湘回国后，正赶上北京中关村的大型行业人才招聘会。在招聘会上，有一家外国投资机构很看好她。双方洽谈完了各种条件以后，对方的总裁当机请求和她签约了聘任意向书，要求她这几天尽快到他们指定地在中国的分公司去报到。
　　
　　今晚是和司徒云湘告别的日子。已经六十多岁的刘建国，提前来到了《缘来酒吧》，坐在包厢里那张熟悉的沙发上，等待着司徒云湘的出现。
　　今天室内的一切，显得既亲切又那么陌生，眼前的一切东西都显得那么让人激动。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告别，是因为这里是他和司徒云湘开始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想在这里结束。在九年多的时光里，为了避开那些熟悉的面孔，除了在那座破筒子楼里生活以外，在外面相聚的地方，他们都是躲在这个偏僻的酒吧里度过的。这个不起眼儿的酒吧，承载了他俩近十年的过去。是他们唯一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地方，也是唯一能见证他们情感的地方。
　　但是，过了今晚，刘建国将不会再来了。因为，这里将变成他的一个伤心地回忆。
　　歌台上，十年后的那支萨克斯光亮依旧，吹奏它的依然是那个人。依然是心空若谷的那只萨克斯，在那里慢慢的，凄凄沥沥的，一声接一声地呜咽着。那哽咽如泣的呻吟，就像一个人要咽气一样，让人的感觉到窒息难耐。
　　而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当年吹萨克斯的青年已变成了中年，玉面小生的脸上已布满斑驳的皱褶。岁月的沧桑，都无情地写在了他的脸上。那束向脑后的马尾式长发，依然飘逸如初，只是在闪烁的灯光下凭添了许多银丝，反射着惨淡的光。虽然历经流年，那支别在长发上的水钻发卡，依然是晶莹璀璨。那根束缠长发的金色丝带，依然在飘逸中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萨克斯的曲调，还是那么伤感，犹如在惋惜匆匆走过的岁月。在这种伤感的氛围里，加上本来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刘建国感到一阵阵揪心的难过。面对着这昏暗的灯光，低回的旋律，还有台上那个当年的小伙子。眼前的一切，硬是梦一般的把刘建国的思绪拉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寒冬腊月的晚上。那风、那曲儿、那服务生、还有那红红的酒……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把刘建国从思绪中拉回来。现在的司徒云湘，少了一份初上大学时的青涩和稚气，多了十分优秀女人所拥有的丰润和成熟。随着脚步声，只见司徒云湘神采飞扬地向他走来，那自信的脚步，仿佛预示着她那前途无量的未来。
　　“建国，我回来了。”
　　“哦，云湘啊，机票订好了？”
　　“订好了，明天上午十点的。”
　　“明天的？”
　　“嗯。”
　　“还是长沙那边的工作单位吗？还有，咱们租的那套房子退了吗？”
　　“你放心吧，都弄好了。月初在中关村行业招聘会上，瑞士投资公司要聘我去出任长沙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兼财务总监，在招聘会上意向书都签了。这几天，他们可能有什么重要工作要实施，长沙那边有个张主任，一天好几遍电话催，催着我尽早去他们那儿报道呢。”司徒云湘的眼睛，笑眯眯的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唉——好啊。”刘建国一脸的凝重。“咱们出去走走吧，最后一天了，咱们也不用去遵守咱们的清规戒律了。咱们到大街上去，出去透透气，这里边太闷了。”听到刘建国这样说，司徒云湘小心地挽着刘建国的臂弯走出了《缘来酒吧》旋转门，来到外面的大街上。
　　十年后，这条北京西郊的大街上，已没有了十年前的凋敝情景。现在到处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人来人往。
　　两个人来到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刘建国，曾经伟岸的身体，已显现出老年的姿态。走起路来驼着背，步伐也有些蹒跚了。兴奋的司徒云湘，调皮地弯下腰去，扭过头来看了看刘建国的脸，见他表情忧郁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道：“今天怎么了？建国，我如愿以偿的实现了梦想，就要走向工作岗位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你怎么耷拉着脸，看你高兴不起来呢？”
　　“高兴高兴，你如期的完成了学业，顺利地走向工作岗位，我心里是特别高兴的。其实，事到如今，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舍不得你走而已。”这是刘建国的心里话。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又不是不见面了。从长沙到北京交通这么方便，说来不就飞过来了吗。”司徒云湘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行！对于我们俩来说，告别就应该是永别！所以我的心情很沉重。先前我早就对你说过，咱们俩分别后就不能再见面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要尽快地把这一页翻过去，忘掉它，开始新的生活，这都是为了你好。”刘建国一脸的严肃。永别？那真是谈何容易啊。两个人，活生生的在一起生活了十年，身体分开了，两个人的心能分得开吗？那种思念能割舍得了吗？这个问题，刘建国在自己的心里反复的打着问号。
　　“永别！没这么严重吧？”司徒云湘的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其实她心里地想法和刘建国是一致的。从理智上讲，她也不愿意将这种关系再带到自己人生新的起点去。眼前的这个决定，是他们几年前就商量好的，她能理解刘建国这样做的良苦用心。但是，毕竟理智和情感是不能相互代替的。事到临头了，那份真实的情感在心里再也压制不住了。所以，司徒云湘面对刘建国那凝重的表情，此时此刻她更能体会到刘建国那种苦涩的、难以割舍的情感。
　　“这些年，自从有了你，我的人生才没有孤独。是你让我过上了一个男人应该过的正常生活，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女人。你这一走我的心突然像掉进了深渊，感到空落落的，不知所措。虽然将要失去你，虽然感到很失落，但是，从灵魂的深处，我还是要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和体贴。”这些话，说的虽然不太含蓄，但这是一个男人发自内心的感激。激动的刘建国，在表达感激的同时，眼眶里饱含着泪水。那恋恋不舍的泪水，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听着刘建国话有所表达的意思，司徒云湘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她避开刘建国所指的话题，不好意思地说道：“建国，你正好把话说反了，其实该说感谢的应该是我。这些年如果没有你的支持和帮助，我真不知道我会怎样度过；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怎么也想象不到我今天是一位从哈佛大学走出来经济学博士。建国，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是你让我走上了一条充满希望的人生道路。”
　　“这些成就，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现在有点后悔的是，当初咱们不该发展成这种关系。”
　　“如果不这样我会感到不安的。”
　　“这些年，你不认为我是在乘人之危吧？”
　　“没有，我是自愿的。”
　　“这就好，我只是觉得你今后的生活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很好的，至少明天就会比今天好，这方面你不要担心。”司徒云湘安慰地说道。
　　“只是……只是……”刘建国觉得，他所担心的问题好像司徒云湘没弄明白，自己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得吞吞吐吐的在那里踌躇。
　　“怎么了？建国，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我……我是觉得，这么多年你和我在一起，形同夫妻发生过那么多次。我不知道你将来你怎么面对你老公，也不知道你将来会怎么应付你将来的老公的追问。”
　　“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我还是……我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愧疚……。好，好，好像有些对不起你。”
　　刘建国唯唯诺诺不愿直白的话，司徒云湘似乎明白了刘建国的意思。这个直捣女人心扉话题，让司徒云湘忽然间感到心里非常激动，他让她想起了十年前在筒子楼里的那个初夜。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难以为情地说道：“建国啊，你的心思我明白了。那我就说一句让你放心的话。临别了，好让你在今后的日子里心里面踏实些。你听好了，一个女人，自从她经历了那第一次撕心裂肺地疼痛之后，再往后就没什么两样了。在大学的生活里，搞一次两次的对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现在未婚同居的女人，社会上比比皆是。你就放宽心吧，你不要有什么顾虑。现代人不再在乎你所担心的事，关键是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和睦相处过日子。”
　　说完，司徒云湘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面对着这个第一次进入她身体的男人，她猛地上去紧紧地搂住了刘建国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耳边，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说道：“建国，不要忘了我，不要抛弃我。即使我到了那边，我还是你的，我离不开你。这辈子，你的一切已经扎进了我的心里，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泪水，流到了刘建国的脸上。刘建国紧紧地把司徒云湘抱在怀里，那力量抱得很紧很紧，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自己心爱的女人将要离他而去，这是他的一个无奈的选择。为了两个人都有一个好的结局，他们必须要承担眼前的痛苦。刘建国默默地没有再说什么，而他的心在颤抖，他的心在滴血。
　　许久，司徒云湘松开手，站在刘建国的对面，一边给刘建国整理着衣领一边抽泣着说：“建国，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要走了。在今后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岁数不饶人呐，你已经奔七十的人了，要多保重身体。”
　　“嗳嗳，我知道，我知道。”
　　司徒云湘含着泪轻声的：“别了，建国，多保重！”喃喃着转过身去，向黑暗中走去。
　　刘建国颤抖的嘴唇轻声附和着：“别了别了，保重保重。”
　　司徒云湘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夜色里。
　　
　　望着司徒云湘远去的背影，刘建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潸然泪下。午夜的风吹乱了花白的头发。良久，刘建国揉揉昏花的眼睛，步履蹒跚地归去。
　　哪里是他的归宿？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