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司徒云湘，断断续续地介绍完了自己的情况，说完以后她抬起头看了看仰躺在沙发上的刘建国。只见刘建国在哪里眯着眼睛，眼睛不时地阖动着，像是陷入了沉思。司徒云湘便她低着头默默地在那里等着，等着刘建国答话。
　　来到北京以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外人说了这么多自己的家庭状况。也许是出于信任吧，她没有过多地感到难以为情。相反的，当她当着刘建国的面说出了自己的这些愁烦以后，反而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这就是聊天儿的魅力，它能通过彼此的交谈减缓精神上的压力、消除紧张、解除烦闷、释放忧愁。本来，她干这个陪聊工作，是为别人解忧服务的。而当她和刘建国经过了长时间的交谈以后，抑郁的情感得到了释放，她自己也在聊天中受益匪浅。
　　可是，刘建国在听着司徒云湘讲述自己的家事时，他的脑海里却在不时地把司徒云湘的遭遇和自己年轻时的遭遇对比着。他发现自己的遭遇和司徒云湘现在的遭遇是多么的相似。这种惊人的相似，它足以证明人世间这种类似的事情太多了。这说明理想和生存总是一对相互对立的矛盾，特别是对于那些家境窘迫的人来讲，更是不可调和的对立。而对立双方的胜出者，又往往是生存打败了理想。这种被逼无奈的惨状，让那些有抱负、有理想的青年人，在人生道路的关键时刻举步维艰。最后的结果，又往往是在经过了痛苦的挣扎以后，最后不得不很不情愿地放弃了理想，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留下那苍白的理想，成了终生的遗憾。这些被忍痛割爱而舍弃的理想，木然的埋藏在心底，随着岁月的老去，把那个死去的理想也一起带进了坟墓里。
　　司徒云湘在一边说着自己的家事，刘建国则在一边思索着人的理想和生存之间的矛盾。他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让这一对矛盾的两个方面统一到一起，从此让理想和生存不再给人们留下遗憾。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在脑海里尝试着各种途径。最后，他觉得这个问题的解决，除非政府有资金建立起一个庞大的支持系统可以解决。除此以外，其他的途径几乎都是暂顾一时不能根治的。那些政府特别的救济和民间的善举资助，只是暂时的、少量的和个别的，形不成一个有保障性的机制。然而，目前国家的经济实力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所以这个问题在目前来说是无解的。剩下的，就只有任凭理想被生存取代了。
　　刘建国全神贯注地思索着，由于在思索中精力过度集中，他有些走神儿了。司徒云湘最后的几句话，他也只是听了个大概。所以，当司徒云湘把话说完了的时候，他还在那里闭着眼睛思索着。
　　“先生，今天喝了那么多酒，您挺难受吧。先生您贵姓啊？先生。”等了一段时间，司徒云湘看着迷迷糊糊靠在沙发上的刘建国，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司徒云湘以为他喝醉了，心里有点着急，便起身过去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对面的刘建国。
　　“啊——嗯，我——我姓刘，叫刘建国。”司徒云湘的问话，把刘建国从沉思中拉回来。他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便急急忙忙回答着云湘。
　　“哦，是刘先生。你是不是很累了？呶，给你这个抱枕，你要是不舒服，就枕上面在沙发上趟一会儿吧。”司徒云湘递给刘建国一个抱枕，关心体贴地说道。
　　“不——不要紧，你——你请坐，咱——咱俩再聊会儿。”刘建国接过抱枕，心中充满感激。他晃悠着身子指着对面的沙发让司徒云湘坐下。然后把身子探到包厢外面，向吧台招招手让服务生过来。
　　服务生来到刘建国的身边，低下头靠近他轻声地问道：“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
　　“拿一瓶好点的葡萄酒，我们喝——喝两杯。”
　　“好的，您稍等。”
　　司徒云湘急忙劝阻刘建国：“刘先生，我看您今天这个状况不能再喝酒了，再喝就喝醉了。再说了，我也不会喝酒。”
　　“我——？我没——事。你不会不要紧，我可以教你啊。慢慢的你就会了，在这里干活你不会喝酒那怎么成呢？那你的酒怎么推销出去？为了挣酒水提成，你要抢着和客人喝酒才行。一瓶不够就喝两瓶，两瓶不够就喝三瓶。你喝的越多，你地提成就越多。”刘建国执拗地坚持着，然后开始谈自己对酒的认识，他说道：“我对你说，酒，酒，酒可是好东西。不管你有个什么烦心的事儿，不管你心里有多么不痛快，只要喝上点儿酒保管你倒头就睡。当你头脑发热云里雾里的时候，什么天大的事也就不去想他了。俗话说：‘一醉解千愁嘛——’。”
　　“你忘了，借酒浇愁愁更愁这句诗了吗？光靠喝酒是解不了忧愁的。从心理学上讲，解除忧愁，要靠心理疏导才行。思想上转变了对问题的认识，忧愁才能从心里消除。”司徒云湘好心地劝说着。
　　“小同学——，那，那说明你还是喝得太少了，不信你多喝点儿试一试，保险你就顾不得愁了。”刘建国刚才在酒店里喝的酒劲儿还没完全清醒，所以还是一个劲儿地坚持着。
　　这时，服务生把酒拿过来，将商标朝着刘建国问:先生,这个牌子的酒行吗?5180元一瓶，可以吗？”刘建国看了看那瓶原装的法国葡萄酒说：“好的，给我们倒酒吧。”
　　“好的。”
　　望着桌上的酒杯，司徒云湘的心里忐忑不安。来这里打工的这些日子，她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客人。她不知所措地左右看了一看，然后几乎是哀求地向刘建国说道：“刘先生，你不要让我喝酒好吗？喝醉了老板会发火的，说不定工作也就丢了。而且我从来就没喝过酒，还有，我明天还要上课的。”
　　刘建国笑着说：“呵呵呵呵，看把你吓得。小姑娘，放心吧，我这岁数都可以做你的爸爸了。喝点儿吧，能喝多少喝多少，我是不会害你的。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有困难不可怕，遇到困难要学会勇敢面对，要想办法去解决。我现在告诉你一个我发现的真理，你，你要记住了。你始终要相信，办法总会比困难多。”
　　“我怕喝醉了老板会炒我‘鱿鱼’的。”司徒云湘小心翼翼地撒着谎，那种青涩的表情，很是可爱。
　　“别说谎了姑娘，这个地方怎么会因为喝酒而开除员工呢？我相信，你的老板不但不会辞掉你，而且还会给你丰厚的酒水提成的。”刘建国开玩笑地说道。
　　“就是有提成，这些日子我也没有碰过。我不会因为挣几个钱，染上这个坏毛病。”盛劝之下，实难推辞。司徒云湘不情愿地端起酒杯，小心地抿了一小口，然后轻轻地咽下。当咽下去的酒流到了胃里，她发现这酒喝不是她想象地那么辣，反而感觉柔柔的很香。
　　“你——你叫什么司？司——司什么？对不起，刚才没听清楚。”刘建国干了一杯酒然后问道。
　　“我复姓司徒，叫司徒云湘，挺绕口的吧。”
　　“不不，挺好听的。”
　　看着刘建国大口地喝酒，没有陪聊经验的司徒云湘心里很焦急，她怕刘建国喝得太多了会出事故。特别是在酒吧里，出了问题自己可负不起那个责任。于是便极力地劝说道：“刘先生，你真的不能再喝了，再喝您就会出问题的。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你就听我一句劝吧，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啊。工作多了可以找别人代替，身体垮了谁也代替不了你呀。”
　　刘建国闭着眼睛，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然后用呆滞的眼睛瞅着手里的杯子看了老半天，最后长叹一声，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唉——这人啊——有的时候也只有在喝醉了的时候才不心烦呐。”
　　“怎么了？刘先生？生意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司徒云湘疑惑地问道。
　　“不是，生意上挺好的。”
　　“那是怎么了？看您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呀——咳——是生活上不顺心。有时候觉得，人这一辈子，为啥要整天忙忙碌碌的。有时候又觉得整天为了挣钱活在这个世上，很没意思。”
　　“怎么？你这么有钱的大老板，生活上也会不顺心吗？”
　　“唉——”刘建国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同学，你认为有了钱就会有了一切吗？错！钱，不是万能的。有很多东西用钱是买不来的，譬如：有钱买不来健康，有钱买不来幸福，有钱买不来高兴，有钱买不来情感。钱只不过是生活中最基本的东西，没有它不行，而光有它那是万万不行的。也就是说，钱，它可以满足你的很多需求，但它代替不了你的一切。”几杯酒下肚以后，刘建国情绪又高涨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生活上不顺心？是哪方面？你太太不关心你嘛？”对于客人的谈话思路，初入此道的司徒云湘有点拿捏不太准，所以她只好摸索前行小心地问道。
　　“我老婆？她人挺好的，人很实在，就是——就是——咳——我跟你这么个小姑娘说这些干什么。来来来，咱还是喝酒吧，再干一杯。”刘建国欲言又止，将酒杯干完了以后，自己默默地拿起酒瓶把酒杯又倒上了。
　　司徒云湘见自己问的话题和客人没接上茬儿，便端起酒杯也喝了一口酒，然后看着刘建国吞吞吐吐地样子很纳闷儿。心想：这个人的心里，很可能有什么苦处不好意思说出来，不然他不会这么闷闷不乐地大口喝酒麻醉自己。陪人聊天儿这个工作才刚刚干了几天，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又没经验，刚才的话题虽然客人没有和她接上茬，但从他拒绝谈的这个话题来看，他的烦心事很有可能就在夫妻关系上。司徒云湘心想：下面怎么把这个话题谈下去，是这次陪聊的关键。作为陪聊的责任，就是要让客人通过聊天消除苦闷，通过聊天儿得到心情舒畅。即使自己没有陪聊经验，自己也得向着这个目标做。不然，话不投机让客人对自己有了反感，或惹恼了客人，反映到老板那里去，自己就会真的被炒了。
　　想到这里，司徒云湘便试探着，从心理学角度入手，开始对刘建国进行劝说：“人呐，有时候要多想开点儿。要做到善于及时调整自己的情绪，善于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这样才会有利于身心健康。如果一味地在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上钻牛角尖儿，常此以往就会对身心不利。刘先生，如果今天你觉得心里不痛快，那就敞开心扉地说出来吧。把忧愁憋在心里，如养虎成患，对身体来说只能是一种折磨。千愁万绪，无处倾诉，压在心底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情。如果在一个适当的场合，用一种适当的方式说出来，缓解一下心理压力，释放一下自己的情绪，对身体是大有好处的。”
　　“咳——这年头儿，到了我这个岁数，几乎人人都有一肚子苦水。这些在心里压抑多年的苦闷，成了压在身上的包袱不能释怀。这种情况下，要是能有个知心的人倾诉一下，那当然好了。但是，商海茫茫，人来人往，到处充满了激流险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的那些商业上地竞争对手们，每天都在等着我栽跟头呢，每天都在等着看我地笑话呢，我到哪里去寻找倾诉的知己？我要是不计后果的将自己的委屈，将自己的烦恼向那些商业上的朋友说了，那就会授人以柄，贻笑大方了。如果说现在让我向你倾诉，可我们初次见面，相识短暂，互不了解，怎么好意思和你说这些沉冤多年的苦闷。再说，你小小年纪，涉世未深，有些事你没经历过，跟你说能听得懂吗？谈话聊天，也是相互交流取长补短的机会，对各自的工作、学习、生活、身心相互都有帮助才行。而和你一个大一的女学生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说了以后倒是痛快了，而你听了有用吗？”从刘建国的这些话里可以听得出，他是有满腹的衷肠无处诉说。
　　“我有用没用不好说，只要你有用就可以了。我觉得一个人心里烦闷，找个能谈得来的人，痛痛快快地聊一聊，就能破解一下。你能敞开心扉地倾诉一下自己的烦闷，对身体总是有好处的吧？”司徒云湘在慢慢地疏导着刘建国。
　　刘建国故作轻松地问道：“呵呵，我说我自己的烦心事儿，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愿意听吗？”刚才和司徒云湘的交谈中，司徒云湘的处境，勾起了刘建国心中许多愁烦。他多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的心事，可眼前面对的恰恰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大一学生，这种不在一个等量级上地交流，让他无法释然。
　　“你忘了，我就是来干这个工作的，说吧，我可能没有经验，也可能聊得不好，也可能幇不了你什么忙。但我愿意听，我愿意做你的忠实的倾听者。我觉得只要你把憋在心里的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马上你的心里就会好受些。”看到刘建国酒后痛苦的样子，司徒云湘诚心诚意地安慰着。
　　刘建国的眼睛盯着司徒云湘看了好长一会儿，看得司徒云湘都有点不好意思的了。然后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将酒杯放回原处。“那好，可——可是，我——说归说，咱——咱们可有言在先，我说了我的烦心事，你——你可不许笑话我啊。”喝了几杯红酒下肚后，和今晚在酒席上喝得白的、啤的、红的几种酒在胃里搅和在一起，各种酒在胃里起劲儿了。俗话说：醉了身子醉不了心。这时的刘建国，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忽忽好像在云里一样，但心里还是很清醒的。
　　“因为怕笑话，所以现代人聊天都是和自己不认识的人聊，因为相互不认识所以就无所顾忌，因为有时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所以想谈什么就谈什么。因为没有利害关系所以更可以推心置腹地谈。你看，这个包厢里除了咱俩没别的人，我怎么会笑话你呢，你就放心地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