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深了，寂静的山坡上，院子东边茅草屋的窗户还亮着，那是司徒云湘还在灯下复习功课。
　　为了不影响她复习功课，父亲让弟弟妹妹们都临时搬到了北屋里姥姥姥爷的屋里去睡觉。平常家里的地里的活计也不让她干了，让她一心放在学习上。
　　离中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司徒云湘的心情很紧张。所谓紧张，并不是因为那些文化课。她紧张地是那天父亲对她所说的那些话，那些嘱托的话语像千斤重担压在了她这个刚满十六岁女孩的肩上，使得她对这次中考的结果异常地紧张忐忑。所以，中考的成绩，她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虽然那些复习题已经反复做了好几遍了，但她还是在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自己的那些答案。就怕有一点儿疏忽造成错误，影响自己的整体成绩。
　　自从上次自己要辍学被郑老师、父亲和萧东升劝阻了以后，司徒云湘的心思又回到了学习上来。郑老师的开导和父亲的鼓励在云湘的心里触动很大。要不是这次自己提出想辍学，她还真不知道父亲内心的真实想法。也不知道父母含辛茹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庭，他们是在默默地追求着一个远大规划。原来，她只以为父亲督促她好好上学，是为了她考个好成绩脸上有光彩。而现在她知道了，父母支持她上学，是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甚至是改变全家人的命运。父母的这种期待，让她感觉到了自己肩上沉甸甸的压力，继而这种压力在年轻的心里变成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她在心里暗暗地叮嘱自己，为了完成父亲的嘱托，要加倍地努力学习。为了全家的命运，为了让自己的家走出困境，她要按着父亲指引的方向，去奋斗、去拼搏、去实现自己的那个理想。
　　为了支持她中考，为了解除她的后顾之忧，老师、家人和朋友都给她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为了给她凑足学杂费，父亲比原来更辛劳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带上一天的干粮，背起竹楼、镢头和猎枪到山里面去打猎采药。为了给她增加营养，每天的早饭，母亲给云湘的碗里多了一个鸡蛋。每天放学后，当她到传达室取背篓的时候，背篓里的猪草已经割满了。那是郑老师利用空余时间，到学校附近的山坡上给她割满得。从学校到家里这么远的路程，萧东升怕累着司徒云湘，就每天放学后帮她把猪草背回家。每天中午餐时，萧东升把自己饭盒里的腊肉全部挟到了司徒云湘的饭盒里。所有周围的这一切，都在支持着她、感动着她、激励着她。她没有理由不再努力，更没有理由再退缩。为了这些期待的目光，她要勇敢地去冲刺。
　　
　　中考的成绩终于揭晓了，司徒云湘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了县高中。顺利地完成了中考，司徒云湘的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没有辜负老师、父亲和同学们对她的期望。凤凰中学为了鼓励成绩优秀的学生，前三名学生分别奖励了一千元、八百元、六百元的优秀成绩奖。当司徒云湘把八百块钱奖金交到父亲的手里时，司徒尚武长满皱褶地脸上流下了满意的泪水。
　　司徒云湘看着爸爸高兴的样子，她的心里并不轻松。她还是犹豫地说：“爸爸，相比之下，考个好成绩并不难，只要认真、努力、刻苦地去学就行。难的是咱家里的经济来源，老这样紧巴巴地，我再努力学习也解决不了啊。爸爸，真不知道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父亲擦了擦腮边的泪水，又低下头看了看那八百元钱，那八百块钱在他地手里颤抖着。然后他抬起头对司徒云湘微笑着说道：“好娃子，听爸爸的话。只要你们努力学习，总会有出头之日的那一天。俗话说：有人就有财。等你们兄弟姐妹都长大了，都有出息了就好了。到那个时候，咱们全家的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接下来，全家人开始为司徒云湘入学前的费用做准备。母亲把父亲平常在山上采集晒干的中草药，如天麻呀、川贝母呀、三七参呀什么的，还有弟弟妹妹们到山里采集的一些晒干了的笋尖、笋干、蘑菇、山珍等一些山货，都拿到了镇上去卖掉了。
　　就像萧东升自己所预料的那样，他没有考上高中。为了支持司徒云湘，他和自己的父母商量好了，把家里平常晒干的药材，用两个大框挑到了云湘的家里，让云湘的母亲卖掉。用这些钱，用作云湘到县高中的课本、住宿、饭菜的杂费。
　　父亲则负责到村委里开具了家庭生活困难证明信，然后再到镇上去申请免学费手续。由于村、乡、镇一级政府机构，对因违反计划生育超生的困难户是不待见的，所以司徒尚武还是要一如既往的要给这些部门“意思意思”。待前前后后花了八百多块钱以后，镇教委却把司徒云湘的免费申请退回到了村里。理由是司徒家的困难，是因为严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而导致的，政府的教育部门不能为这样的家庭提供救济。如果政府的教育部门为这样的家庭提供了救济，那无异于是在支持那些想超生的人家更会肆无忌惮的超生。实际上那些镇上的计生干部，就是要让这些违反计划生育的困难户做个典型，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司徒尚武一看申请救济的事没有希望了，为了云湘能按时到县高中去报到，他便开始到处借钱。从街坊邻里那里借了一部分以后，看看还是不够。他又到镇上他原来打工的老板那里借了一些，这样七拼八凑的忙活了一个月，最后总算是把云湘第一学期的学费凑齐了。
　　云湘则利用暑假的空闲，一边上山干活，一边在家里复习功课，迎接入学以后的摸底考试。上高中虽然是她走出大山地一小步，但却是迈进大学殿堂地关键一步。家里的现状，不允许她有丝毫的懈怠。她像一位肩负使命的开拓者，脑海里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为了父母的期盼，为了弟弟妹妹们的命运，更为了让这个十口之家走出困境。她要稳扎稳打，不能有一点疏忽。
　　
　　开学的这天，一家人除了姥姥姥爷之外，一大早儿就走出了家门。他们要送云湘到天池镇的公共汽车站去，父亲一头挑着云湘的被褥，一头挑着住校用的用具和粮食。云湘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运动衣，在初升的太阳下显得格外俊秀。弟弟妹妹们簇拥在云湘的身边，像过节一样，一家人说说笑笑兴奋地向天池镇走去。
　　萧东升今天也跟着来了，他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对云湘叮嘱了几句。然后默默地和司徒尚武轮换着挑着担子徒步走到天池镇。他把司徒父女俩送上了去县城的公共汽车后，自己便恋恋不舍地回家去了。司徒云湘坐在公共汽车上，看着萧东升那种怅然若失的表情，看着萧东升离去的背影，自己的心情很沉重。这样的现状，她已经不好再说什么，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表的情感，在心里五味杂陈。
　　从清水镇到云高县县城的直线距离有一百五十多公里，而真正要到达那里，要翻越好几座大山。崎岖颠簸的盘山公路，像陀螺一样几经盘旋上下翻越。公共汽车像一辆老牛车那样，慢哼哼地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来到了县高中。
　　云高县县高中坐落在县城郊外的一个小山包上，周围没有居住的人家和村庄。从这里到达县城的闹市区，还有十多里路程。这里四周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也是一个环境优雅，与外界隔绝，很适合学习的好地方。山区里的平地少，学校是坐落在一个很矮地比较平缓的小山包上。学校的大门坐西朝东，学校里有一栋教学楼和一栋宿舍楼，两座楼中间在贴近宿舍楼的地方有一道墙和校园相隔，教学楼的前面是一个大操场。宿舍楼院子的中间也有一堵墙，把男生和女生分成东西两个院子。两个院子都只有一个通向操场的小门儿，从这里学生们可以直接到教学楼上课或到操场上去活动。但是，到了晚上九点以后，操场上不允许任何人逗留，宿舍的院门有门卫专门看守。教学楼的东面，在校门口的北侧有一个小超市，学生们可以在这里买到各种学习用品和日用百货。超市里的东西价格非常便宜，算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利润。学校设立这个小超市的初衷，就是为了杜绝学生们以各种名义各种理由到学校以外的场合去。每一位新生来到这里一看，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感觉这里是学校，也是竞技场，又如是战场。只要你一走进校园里，你就像是做上了高速列车，学校以外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只要你到学校里上第一堂课，吃第一顿饭，睡第一次觉。马上就会体会到这里被军事化的生活学习方式，快速的节奏、严密的管理和封闭式教学，让这些来自各乡镇的学子们立刻感受到了这里的紧张气氛。
　　要说县高中的学习气氛，那是太浓厚了。这些从深山里考上高中的孩子们，学习起来说是如饥似渴那是一点都不为过。每天从早上六点半跑操开始，然后早自习、上午课、下午课、自习、晚自习，这一天下来，回到宿舍的时候差不多就要十点了。然而，就是这么晚了，有些学生回到宿舍还要继续预习明天的课程。学校为了让学生们早睡，以免影响第二天的课程，所以到了十点就拉总闸停电。但就是用了这一招儿，那些学习积极性高的孩子们，还是要继续学习。家庭条件好的，他们提前从家里拿来了手电筒，趴在被窝儿里照着继续看书。家里生活困难的，他们就买上蜡烛，晚上在被窝儿里一手点着蜡烛照亮一手摁着书本学习。早上跑操的时候，经常发现一些学生的头发被蜡烛烧焦的情况，男的女的都有。宿舍里，很多同学的被子和枕头被烧得白一块黑一块的，这都是点着蜡烛学习时犯困造成的。
　　为了让同学们有充足的营养，学校里的伙食安排的很好。食堂里每天肉菜素菜都有，只要你到后勤处买上饭票，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但是，这些可口的饭菜，可以说基本上都是给县城里地那些孩子们准备的，那些从深山里来的孩子们根本就没有那个口福。从下边乡镇中学里考上来的这些学生里面，家庭情况好的，也只能是用自己的米到伙房的蒸笼里蒸好自己的米饭，然后再买上半份儿炒青菜，这就很奢侈了。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食堂的餐厅里非常热闹。从县城里来的那些男生女生，各自买上各色的饭菜在饭桌上拼在一起，吵吵嚷嚷地相互交换着吃。这样一来，同学们各色各样的菜横向一交流，那孩子们的营养水平那就太丰富了。然而，像司徒云湘这样的家境，生活水准和营养水平是根本达不到。她每天都是用铝饭盒把自己的米到伙房去蒸好米饭，然后拿着米饭一个人回到宿舍里去吃。她不好意思在食堂的餐厅里和大家一起吃饭，因为同宿舍的那些女孩，都是从县城来的。她要是在餐厅里和她们一起吃饭，自己又买不起炒菜，同学们让着她吃她们的菜，自己又不好意思的光吃别人的。要是自己在她们面前光吃米饭就泡菜，在同宿舍的女生面前显得自己太寒酸了。所以，为了避开这个尴尬的场面，她每天只得拿着米饭躲到宿舍里去，然后从塑料袋里拿出几片泡菜下饭，一边吃饭一边看书。从家里拿来的两三斤泡菜，就是她一个月的菜。所以，就是这点泡菜，她也要节省着吃。不然，到了月底就只能空口吃米饭了。
　　为了及时地交上学校里的那些杂费，司徒云湘每个月都要回家扛三十斤大米回来。顺便把父母晒干的草药和山货带回来，拿到县城里去买了。有时，萧东升也专程来县城给她送一些吃的东西和零花钱，这些东拼西凑的钱，就是云湘在学校一个月的花销。
　　这样的场景，就是在县高中里那些莘莘学子们的艰苦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