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司徒尚武剁完了猪草，回头看了看云湘的屋里。发现云湘的屋里没亮灯，便起身来到云湘的屋里。一进门便问道：“云湘啊，怎么没开灯呢？过几天就要中考了，要抓紧复习呀。”说着，走过去把桌子上的台灯打开。回头一看，发现云湘落下蚊帐躺在床上不做声，便知道刚才郑老师说的是实情了。司徒尚武是最了解自己这个大女儿的，她从小对事物观察敏锐，办事缜密，处理问题很有主见。这种深思熟虑后再拿定主意地作法，是不折不扣的遗传了自己的脾气。今天这种表现，就是她要对某件大事要做决定的前兆。所以，司徒尚武走过去把蚊帐挂了起来，坐在云湘的身边，掏出烟袋装上烟点着了吸着。然后慢慢地对云湘问道：“云湘啊，今天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云湘见爸爸过来了，便坐了起身来倚在床头上。很沉重地说道：“爸爸，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不知您同意不同意？”
　　“有事你就尽管说，和你爸爸还客气什么？你不说出来，我怎么表示同意不同意啊？”父亲知道女儿的脾气，凡事心事重。所以故作轻松地和她交谈起来。
　　“家里这么困难，你和我妈太累了。”司徒云湘试探地说道。
　　“是啊，咱家的情况和别人家的情况不一样，咱家的日子穷，不是咱持家不勤奋不节俭，主要是因为咱家的人口太多了。”因为司徒尚武知道女儿要说什么，所以故意把客观理由提前讲明了。
　　“这么一大家子人，就靠你和我妈支撑着，你们过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们苦点不要紧，只要你们姐弟六个好好听话，好好上学，我们就不枉受累一回。”司徒尚武想把话堵在前面，让云湘无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改善一下眼前的困难吗？”云湘问道。
　　“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父亲反问道。
　　“我，我，我想——，我不想中考了。我想从学校里下来帮你和妈一起干活，让我的弟弟妹妹们好好上学。”不管司徒尚武怎样堵截，云湘还是心情沉重地对父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没有立即答话。他沉默了半晌，弯下腰去，胳膊肘顶在膝盖上。默默地把抽完的烟袋磕空了，又装上一袋点着了抽着。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咳——，云湘啊，有道是：‘三岁看大，七岁看到老。’你们姐弟六个，唯有你聪明伶俐，才思敏捷，是块成才的好材料。他们五个中，至今没有看出哪一个会超过你。你现在自甘退缩，执意要辍学，这无疑是先把我们家的一个很好的希望给破灭了。也辜负了我和你妈对你的期待，还有我们那些操劳也白费了。你要是辍学了，从此咱们司徒家的生活就会永远贫穷下去，就可能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父亲的语气很绝望。
　　“爸爸，我们家的生活真是太苦了。你和我妈两个人整天起早贪黑地劳动，要养活一家十口人。你们的辛苦，也只是换来了一家人能吃上饱饭而已。其他的生活需求，根本满足不了。从咱们村里的情况来看，从我们学校里的情况来看，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是最低最低的了。所以，为了改变这种情况，我不想中考了。我想下来帮帮你们，减轻一下你们的负担，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现在，咱们家穷得这样，弄得一家人在外面都感到很自卑。
　　“在村里，我们家年年都是被救济的对象。村里需要大家集体交费的事，我们几乎每次都是被照顾对象，每次都是免交。虽然，对我们家来说这是件好事，但事情的背后却是弄得我们一家人在外面很没有面子。
　　“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虽然都对我挺好的，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对我另眼相看的。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贫穷的弱者。每当我上学放学时拿起割猪草的篓子；每当我接过老师花钱给我买的课外辅导材料；每当我拿着那张免缴学费的条子到教务处补办学费手续的时候，自卑的我头都抬不起来。
　　“我的弟弟妹妹们眼看也都要长大了，我不愿意看到他们再整天衣衫褴褛地去上学；我不想他们再让人家看不起；我更不愿意让他们再去忍受像我一样地自卑。”生长在一个穷苦家庭里的孩子，那种自卑是免不了的。就像司徒云湘这样的家境，在学校里，只要牵扯到经济方面上的事，她都会自卑地退缩到后面去。虽然期中和期末地考试成绩，是她展示自己优秀的时候，但生活和经济上的事是天天发生的。这样天长日久地发展下去，慢慢地便在自己年轻的心里埋下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这个阴影，像一条蛇一样时时地跟随着她，眼看就要把她所有的自尊给吞噬掉了。今晚，司徒云湘向父亲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强调着自己打算辍学的理由，她希望父亲能答应他的请求。
　　因为，辍学不但能摆脱家庭困境，也是逃避自卑阴影折磨的一种方式。
　　“孩子啊，家境不好，让你在外面抬不起头来，这都愿我们做父母地没有本事，爸爸的心里也很愧疚。可有些事，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应该说这是一件好事啊。譬如：上学免费这件事，这说明现在的政府很体谅我们这些偏远山区人民的疾苦。这要是在旧社会，谁还管你上起上不起学呢？赶上这么好的政策，学校和老师又这么照顾咱们，是我们的运气好。咱赶上了好社会、好政策，你就安心地接受吧，不要有什么顾虑。至于咱们家的日子苦，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指着我和你妈这两个劳力要养活十口人，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是，像你这个年龄，你就是不上学了，在家里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咱家的苦日子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俗话说：‘不受苦中苦，难得人上人。’生活艰难，这正好是对你的一个考验，你，你可要经得起考验呀。”父亲耐心的安慰着。
　　“爸爸，你想没想过？我要是上了高中，家里不但要缺少了我这半个劳力，而且还要多花很多钱。就算是上高中的学费还是靠政府救济，那住校的生活费也不会少的。这无疑又会加重了你和我妈的负担，要是这样一级一级地把学上下去，我真不知道你们到底受了受不了。每当想到这些，每当想到要花的那些钱，我上学的勇气就没有了。”云湘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些话是含着眼泪哽咽着说出来的。
　　“孩子啊，有些事你可能想不到。以前因为你年纪小，我和你妈也没有对你深谈。怕给你带来心理压力，影响你上学。今天爸爸认真的告诉你，你可要当作一个重托记在心里。我和你妈吃苦受累地坚持让你们好好上学，咱这是一个长远的打算。让你好好上学，一是为了今后你自己的前途，二是为了咱们一家人将来的出路。咱们要是不按着这个思路去奋斗，那咱们家的情况就会永远这样贫穷，就会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即使家里的情况再困难咱也得坚持上学，不能因为困难多花钱多就辍学，这是一个大原则。这就像种地一样，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现在正是一个人上学的最好年龄你不去上学，等到了想上的时候再去学那就晚了。像爸爸这样，一辈子睁眼瞎，大字不识几个，就是没白没黑地干到死也跑不出咱这个穷山沟去。像你们现在这么年轻，要是不去好好读书，将来靠在田里插秧是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
　　“收音机里整天说：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财富，知识改变命运，我看这话说的一点不假。你看人家大城市里的那些有钱人，那些当官儿的，都是靠知识、靠智慧、靠拼搏成功地。所以，我们这些在这山沟沟儿里靠种稻米、靠挖药材、靠打猎的人是发不了家的，这些问题爸爸已经是看得透透儿的了。所以，我们要想走出大山去，要想过上好日子，除了求学之路以外，没有别的路好走。
　　“爸爸这样艰难地支持你们姐弟几个好好上学，就是指望着你们能有一天给家里找个出路，让咱们家有翻身的那一天。云湘啊，爸爸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也知道你上了高中以后家里的日子会更加困难。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趁着爸爸现在岁数还年轻，趁着我现在的身子骨儿也还行，咱爷儿俩就像战争年代一样，咱们合作起来打一次冲锋。你在前方好好学习，爸爸在后方拼命干活支持你。不管我的身体几年以后如何，咱们先冲出去一个算一个。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放心地去复习考你的高中吧，家里的事有我和你妈扛着呢，你就不要太牵扯精力了。
　　“如果考上高中以后咱申请不到免学费的指标，我就到深山老林里去采药、打猎、做苦工赚钱给你攒学费。为了你上学，我就是每天少吃一顿饭，就是把我的烟酒茶都戒了，甚至搭上爸爸的这条老命，我也要把学费给你交上。
　　“咱们家里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造成了人口多，造成了生活困难，这是我和你妈的原因。但是，为了孝敬老人，尊重老人们的意愿，为了司徒家的传宗接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云湘啊，你听好了，现状已经如此了，我们自卑也没有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会帮咱，谁也帮不了咱。只有靠我们自己才能走出困境，只有靠你们好好的学习我们才有希望。除此以外，我们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父亲用激动的语气，再次强调了他支持云湘继续上学地决心。
　　“爸爸，你和我妈的想法我现在清楚了。你讲的道理我也很赞同，但是你还是没有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要是去上高中，那将来必须要去考大学。要是不去考大学，那现在就没有必要去上这个高中。我的意思是，只要去上了这个高中，那今后一年接一年的花销就会逐年增加。从高中到大学，只要我没完成学业，那就没有自己的收入。我没有自己的收入，那就会没完没了地拖累家里。尤其是咱们家里，人口太多，进项太少。这些困难，我们不得不提前料想到。”刚才的这些话，在云湘的心里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想来想去，她实在是不忍心再拖累自己的父母了。
　　“你放心吧，还是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人这一辈子，总会有困难的时候，但人不能因为有困难就退缩放弃。咱们家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家人在爬山，眼看你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了，这时候你说你累了，你不想爬了，你要回家去。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只是在考虑你自己，你想做个孝顺的好孩子。但是，你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了吗？你想没想过？你的退缩，会起到一个什么作用呢？你让你那些弟弟妹妹们怎么看你？你让他们怎样向你学习呢？你要是就此退缩，你要是就此消沉，前些年我们全家人所作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我虽然没见过火车是什么样子，可收音机里说了：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如果你这个当姐姐地不去带头拼搏，那咱们全家今后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你心里要明白，爸爸这样坚持让你把学上好，不光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的兄弟姊妹，还有你的姥姥、姥爷、我和你妈。”在司徒尚武的心里，这一辈子就是一场豪赌。云湘就是他这一生的希望，也是全家人的希望。他就像赌命一样，已经把赌注全部押在了司徒云湘的身上。
　　听了父亲这些发自肺腑的话，司徒云湘再也忍不住内心地激动，她一下扑到父亲的怀里，哭着说道：“爸爸啊——，爸爸啊——，我想上学，我非常想上学。我就是不忍心看到你和我妈再为我受累，不忍心再让你们为我节衣缩食，为我省吃俭用，你们太辛苦了。”
　　司徒尚武抱着怀里的女儿，轻轻地拍了拍云湘的后背，安慰地说道：“云湘啊，你放心地去中考吧，家里的事你不要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好好地去上学，不要辜负了我和你妈对你的期望。你心疼我们，有这份孝心就好，但不能为了这些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人呐，从来就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试想一下，你将来有出息了，我们的脸上是多么的光彩啊。你能走出大山，改变自己的人生，争取到了一个好的前程，这就是你对我和你妈的最大的孝心。”
　　司徒云湘趴在父亲的怀里，抽噎着说道：“爸，爸爸，我，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