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龙爪村，位于衡山山脉南边的一个几道山坡汇集到一处的山脚下。由于村舍是沿着山坡拾级而上建造的，所以住户都四处散落在各个方向。从山顶往下看去，各处的房子像排队一样，一排一排地向不同方向延伸，看上去象个龙爪子，龙爪村便由此得名。
　　深山里的人家，住的都很稀疏，相隔最近的也有四五百米。住户也不多，整个龙爪村加起来也就五十来户人家，这在当地已经是大村寨了。
　　司徒云湘的家就住在龙爪村一道山坡的半山腰上的一处断崖下面，坐北朝南，和东面那道山坡上的萧东升家隔沟相临。南方的山里人家没有院墙，茅草屋的前边有一块半亩大的平地，那就是自家的院子。在茅草屋背后山崖上的石缝儿里，流下来一股清泉，常年溪流不断清澈甘甜。云湘的父亲司徒尚武，虽然没有文化，但却是个思维缜密、办事精明的人。他用竹槽沿着山崖的西侧和院子边上的树木，把泉水引到了自家的院子里。这样以来家里吃水就方便多了，要不然吃水还要到几里路以外的沟底去背水。在茅草屋的东侧，司徒尚武利用东边的房子和崖壁形成的一处夹道，把两头用石头堵起来以后，形成了一个二三十平方的猪舍，里边喂养了七八头猪。这些猪，除了过年自己家杀一头以外，其它地长大了都要卖掉。卖猪换来的钱，就是一家十口人的花销用度。在茅草屋的前边房檐下，挂满了司徒尚武到深山里猎获得各种动物的皮子和各种从山里挖回来的药材。这些东西晒干了以后，拿到镇上的集市上去也能换回一些零花钱来。山里人不缺地就是石头，在云湘家盖房子以前，这块平地上不知哪年哪月从山顶上滚下来了一块大石头，就落在云湘家现在院子的西侧。云湘的父亲司徒尚武，又是一个勤劳技巧的人。他利用空闲时间把那块大石头凿成了一张三四个平方的大石桌子。又用石头凿成了十几个石墩，还在石桌的旁边种了几排树用来遮荫挡风。从此一家人除了冬天和雨天以外，每天都是围坐在石桌旁吃饭。一家十口人围坐在石桌旁正好一圈儿，吃起饭来那叫一个热闹。
　　
　　司徒云湘的父亲司徒尚武，是个瘦高个儿。从外表的气质上看，不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深邃的目光加上他那浓密的眉毛，使他那张瘦长的脸庞显得处事淡定非常沉稳。常年的劳累，使得他过早的驼了背。他是个内向性格、没有文化、不善言谈的人。但由于时常地听新闻，听广播，使他对外界的事了解很多。加上他那有生俱来的头脑聪慧和思维敏锐，使他对事物的缘由和发展路径地判断力很到位。不管遇到多么复杂的问题，一事当前，他能保持不慌不乱，有一颗清醒的头脑。这一点，司徒云湘处理问题的方式，完全是遗传了他的基因。
　　这天傍晚，送走了云湘的班主任郑子健，司徒尚武坐在院子里石桌旁的石凳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思索着郑老师刚才的话。
　　自己的孩子司徒尚武知道，云湘这孩子，天生机智聪慧善于思考，从小事事走心，心里的主意大着呢。但是，像辍学这么大的事，她还没和自己家里的父母打招呼呢，自己竟然先和班主任说了，这让他这个当父亲地深感意外。孩子的这个突然决定，打乱了司徒尚武抚养子女的整体规划。所以，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司徒尚武虽然识字不多，但是个很开明的人。虽然整天让家务忙碌的昏天黑地，但外面地事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他的这些见识，都是从他那只像巴掌大小的小收音机里知道的。他喜欢听收音机，不管是茶余饭后，还是在田间地头休息的时候，他都会从衣兜儿里掏出他那只破收音机听新闻。那只跟了他近十年的小收音机，塑料盒盖儿有的地方都已经破了。但为了省钱，他把它用胶布粘了粘，再用孩子们扎头用的一根橡皮筋儿勒紧了，装在衣兜儿里继续用着。听收音机让他开阔了思路，让他知道了社会上正在发生的很多事。所以，他处理事情的思路，总能跟上时代地步伐。对事物的见解，总是不同于那些整天忙于农活不问世事的老农们。
　　今天郑老师来家反映的情况，让司徒尚武很震惊。他知道，孩子长大了，开始有她自己地想法，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云湘的想法竟然是要辍学，这可是个原则性很大的事。在这件事上，即使云湘再有主义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她毕竟社会经验少，思想承受能力也还很弱，看问题还不全面。更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地决定，影响了一个家庭地总体规划。所以，他这个当父亲的，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要给孩子把好关。免得处理问题过于草率，给家庭、给孩子造成终生遗憾。
　　在司徒尚武心里，说起云湘，她是个孝顺的孩子。从小就懂得为父母分忧，在家里事事都让着下面的弟弟妹妹。自从上了初中，她基本上都是在一边上学一边帮着家里干活。洗衣做饭，拾柴挑担，样样都抢着干。生活上从来不跟父母提要求，每天到学校捎的中午饭，就是铝饭盒里那点米饭和几片泡菜。云湘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姑娘，而身上穿的衣服，除了压在箱底的那身逢年过节才穿几天的新衣服外，常年就是那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人长得俊俏了，穿什么都好看。这些衣服虽然旧点儿，但她总是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穿在身上，显得依然是那么大方得体。
　　现在孩子想辍学，司徒尚武心里很难过。他知道，云湘想辍学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当前的家境困难。而现在家境困难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孩子太多了。孩子太多，又主要是为了满足老人们重男轻女的观念造成的。结婚以后，他和妻子十几年里一连生了六个孩子，直到第六个才生了一个儿子，这才满足了老人们的心愿。可连年地超生罚款和给村里乡里镇上的计生干部请客送礼等花销，让家里的生活水准连年下降。到生完了第六个孩子司徒云龙，司徒家已经成了龙爪村里最穷的一家。
　　司徒尚武，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又没有什么其他的特长增加家里的收入，只有靠一身的力气来没白没黑的干。然而，凭他和妻子两个人力量，要养活一家十口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沉重的压力。现在孩子懂事了，想帮父母做点什么、分担点儿什么，做父母的当然心里很欣慰。但在这件事上，做父母的应该比孩子更懂事才对。司徒尚武在心里暗暗地想：决不能让孩子为了家庭困难而失去上学的机会，在这件事上，做父母地就是豁出去少活十年，也不能让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因为贫穷而毁了她的一生。司徒尚武觉得，是到了该和女儿彻底谈谈的时候了。应该让她知道，父母的期待是什么，应该让她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主意拿定了以后，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司徒云湘背着沉重的猪草艰难地走着，两条背篓的绳子深深地勒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由于篓子里的草分量太重，遇到下坡的时候，她的身体被压得有些磕磕绊绊踉踉跄跄地直摇晃。当她爬上最后一段小坡来到自己的院子里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了。
　　看到云湘回来了，父亲急忙灭掉手里的烟袋，赶上去接过云湘肩上的背篓，心疼地问道：“云湘，累了吧？快坐下喝口水歇歇。”母亲赶紧跑过来把水杯递到云湘的手里，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又要上学又要帮家里干活，做母亲心里十分心疼。所以含着眼泪担心地问道：“云湘啊，今天怎么回来得晚了些，一个女孩子赶夜路，我和你爸正担心呢。”
　　“没事儿，妈，我不累。今天主要是路边的猪草都已经割得没有了，我到林子里边的青莲湖边去割的草。你们不用担心，天这会儿路上还有人呢。”云湘揉了揉生疼的肩膀，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其实，到了这个时间，深山里的小路上已经毫无人迹了，一些小动物时常从路边穿行而过。每到这时，她的心里就会一阵紧张，非常害怕。
　　“能平安回来就好，云湘，那你去洗洗脸洗洗手，咱们吃饭吧。”善良贤惠的母亲说完，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花，回身到灶台上弄饭去了。
　　“好的。”司徒云湘疲惫地答应着，但坐在石凳上就是不愿起来，因为她感觉今天特别的累，从心里头感觉到累。
　　
　　一家人默默地在一起吃饭，父亲没说什么，司徒云湘也没多说什么。吃过晚饭，司徒云湘起身想回自己屋里去。因为，今天和萧东升在路上发生的事，让司徒云湘感到心烦意乱。又看到父母这样地关心自己，不好意思再给他们心里添堵。心想：辍学的事还是改日再谈吧。便拖着沉重地身体回到自己的屋里。进屋后也没开灯，径直走到床边，落下蚊帐躺在床上想心事。
　　司徒尚武看到云湘回了自己屋子，以为她去复习功课去了。便招呼其他五个孩子该写作业地写作业，该到一边玩儿地到一边玩儿去了，又把岳父岳母两个老人扶到他们的屋里去休息。然后，两口子又开始忙活起来，老婆把剩菜剩饭和刷锅的泔水集中在一起，倒上一些粳米茬子开始熬猪食。司徒尚武到院子里把云湘割回来的猪草剁碎，准备喂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