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默默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以后，萧东升再也忍不住了，便用祈求地口吻问道：“湘妹？我的话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啊？”
　　云湘还是没有答话，继续默默地往前走着。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以后，云湘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萧东升，语调沉重地说道：“东升哥，咱们认命吧，认了命就什么也不怪了，认了命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谁叫咱家里穷呢？一个人再有些宏图大志，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理想代替不了生存，生存是第一位的，为了生存就不得不丢弃理想。”司徒云湘辍学地想法很坚定。
　　“现实是很残酷，可我们不能让眼前的困难吓倒了呀，你忘了你在作文里是怎么说的了？‘逆境，是阻挡弱者的大山，逆境，是砥砺强者的硎石’你看你说得多么好啊？怎么轮到你自己身上了就退缩了？这可不像你呀，云湘。”萧东升耐心地劝着司徒云湘。
　　“东升哥，道理是这么说的，可毕竟现实和道理是有差距的。在严峻的现实面前我不得不实际地想一想，考上高中以后接下来的花销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现在穷得这个样子，假如我考上了高中，谁来供我上学？”实际上不用说，云湘家的情况萧东升是非常了解的。
　　“我！我来供你上学。”
　　“你？东升哥？你糊涂了吧？你自己还要上学呢，哪还能供我上学呢？”司徒云湘地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她抬起头看了萧东升一眼问道。
　　“能，一定能。云湘，我心里有数。以我现在的成绩，想考上县高中我是很巴结的，很可能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不过，我考不上不要紧，我是一个男人，我将来可以下地干活，我可以出去打工，我可以进山采药，我什么都能干。可你呢？你一个女人家，长得又这么好看，细皮嫩肉地不上学你能干什么呢你？”面对执拗的司徒云湘，萧东升无计可施，只能强词夺理地找出各种理由，阻止司徒云湘辍学。
　　“我将来也可以下地呀，我也可以打工啊，像咱们山里的大多数女人那样。”司徒云湘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不允许你下地！我不允许你打工！”萧东升猛地朝前急走了几步，转过身来挡住司徒云湘地去路，他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刚才这两句话他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
　　“为什么？东升哥？”
　　“因为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我不允许我爱的女人吃苦受累，我不允许她没有出息。”萧东升的话说的很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司徒云湘睁大眼睛，看着身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激动地跑到他的跟前，抱住他的身子。然后她把脸贴在萧东升的胸口上，泪眼婆娑地说道：“东升哥，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些年你对我好，我心里知道。”一边说着一边眼泪流了下来。萧东升背着沉重的竹楼，把云湘搂在怀里，安慰地说道：“云湘，不要哭了，哥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好好地复习功课，让哥来供你上学。”
　　“东升哥，走了好长一段路了，你放下背篓歇会儿吧。”说着，云湘上去把萧东升肩上的篓子接住放到地上。
　　
　　两个人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天已经黑下来了，山里的空气开始凉了下来。司徒云湘抱住双臂依偎在萧东升地身上，凉飕飕的山风使她感觉有点冷。萧东升心疼地把自己的外衣服脱下来，给她披在身上。然后将云湘地肩膀搂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暖和一点。
　　作为司徒云湘来说，她很明白萧东升对自己的感情。这么多年在一起上学、生活、玩耍、干活，事事处处她都能体会到萧东升对她地关怀。可能是因为年龄还太小的原因吧，萧东升一直没有正式地向自己表白。今天要不是情急之下话赶话赶得，他也不会这么干脆地说出自己地心里话。
　　女孩子的年龄比男孩子成熟的早一些，司徒云湘今年十六岁了。她之所以想辍学回家务农，就是因为有萧东升在爱着她。她想：既然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她再上高中，她何不干脆不上了。她知道萧东升的学习成绩比较差，要想考上高中也是很难的，只是碍于萧东升的自尊心不能对他直白罢了。不如两个人都不上学了，从此在这乡野山林里，做一对男耕女织的夫妻也是很幸福的一辈子。让她没想到的是，萧东升对她地辍学想法是如此地反对。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萧东升竟如此信誓旦旦地要做一个自己上高中的志愿供给者。萧东升的态度，让司徒云湘很感动。但感动之后她还是冷静了下来，这就是司徒云湘的特点。她不会被一时的激动所迷惑，她会按着问题地发展方向进行推理，一直推导出最后可能发生的结果。她觉得，萧东升要供自己上学的事情，没有象萧东升说的那么简单。因为，人生旅途上的任何抉择，都要为自己的抉择所引起的后果负责。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为了打破沉默，司徒云湘抬起头说道：“东升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关于我辍学的事，你就不要勉强我了，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想一想，假若，要是你不改变而让我自己改变了，那今后的一切就都会随之而变了。”
　　“放心吧，我是不会变心的。”萧东升信誓旦旦。
　　“东升哥，我不是说你，我是在说我自己。你想一想，假如我上了高中，那三年后我就要考大学。你再仔细想想，四年大学上完了以后，我还能再回到这山沟沟儿里来和你一起过日子吗？”司徒云湘的这些话很现实、很直接、但也很残酷。司徒云湘这么长远地思考，让意气用事的萧东升始料不及。
　　萧东升一下无语了。他抬起头看着云湘的脸，陡然间他感觉眼前的这张脸陌生了许多。他转过脸看着远处已经模糊不清的山峰，那眼神很茫然。刚才云湘的话，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云湘的话提醒了他，云湘的话让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八年以后。他似乎看到了八年以后的云湘，领着丈夫抱着孩子，回到这穷山沟里来探亲的情景。他沉思了良久，好像在为自己刚才信誓旦旦的话感到尴尬，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动着，现出一丝苦笑。他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摇摇头长吁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咳——，多少年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云湘，哥不会对不起你。即使你不回来和我过日子，我也要供你上学。只是你不要忘了我就行，只要你时常能记得起你这个山窝里的东升哥，我就心满意足了。”
　　“东升哥，咱们是青梅竹马亲如兄妹的情感，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只是真要是像你说地那样，那就太委屈你了。”这句话说出来以后，司徒云湘的心里感到苦涩难耐。
　　“没什么，谁让我是你哥呢？”萧东升表情苦涩地说道，然后站起身来，拉住了司徒云湘的手说道：“湘妹，起来走吧，天已经很晚了。”说完，萧东升又重新背起竹楼，和云湘朝家里走去。
　　两个人默默地往前走着，两个人的心里苦的像黄莲一样，谁也没再说什么。
　　快到家了，在一个三岔路口，萧东升停了下来。他把竹楼换到司徒云湘的肩上，拍了拍云湘的肩膀说道：“云湘，辍学的事你还是再慎重地考虑考虑吧。可别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天黑下来了，我就不从你们家下面的沟底走了，那里很危险。我要从这边绕道回家了。你自己也小心一点，不要摔了。”说完，萧东升从另一条道回家了。
　　
　　司徒云湘背着沉甸甸的猪草，站在三岔路口上，目送着萧东升远去的背影，心情沉非常重。面临人生抉择的一对恋人，就像此情此景一样，在漆黑地道路上摸索前行，各自寻找着自己的归宿。
　　天已经黑了下来，司徒云湘背着猪草在崎岖的羊肠小道儿上艰难地走着，心里非常难过。她知道自己刚才地话刺激到了萧东升，但她说的也是实话。她知道，世界上很难有两全其美的事。一个人要想到外面去闯世界，就很难再去顾忌儿女情长。要想走出去的第一步就是要把学上好，而她现在第一步还没有迈出去就已经无路可走了，这让她感到很沮丧。
　　今天下午的语文课，萧东升朗读自己作文的声音，教室里同学们那热烈的掌声，还在耳边萦绕回响。作文里那些振振有词的豪言壮语，都是在她充满理想、充满激情地笔下一挥而就的。说实在的，作文里的那些话都是她的心里话。她不怕苦，如果吃苦能让她顺利地上学，那她宁愿去吃苦。上学，对于她来说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改变命运的阶梯，是她冲出大山的最基本条件，也是她司徒云湘的命。
　　可现在她所面临的问题，不是她个人能不能吃苦的问题，而是她这个家庭的经济能力，能不能承担得起的问题。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也是她近几个月以来一直在权衡的问题。
　　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对于考入县高中，她的心里是很矛盾的。从学习成绩来讲，她考上县高中是没有问题的。可面对家里的经济状况，她便开始犹豫不觉。现在父母每天起早贪黑地劳作，为了一家人地生计而操劳。他们俩要养活一家十口人，包括还要照顾年迈的姥姥姥爷。现在自己长大了，刚刚能给父母帮上一点忙，就要离开家到县里去上学，她心里确实于心不忍。而且，到县高中上学，路途遥远必须得住校，那花费就又增加了许多。对于一个贫穷家庭的孩子来说，自己的家底儿自己知道。考上高中住校，这无疑又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写作文可以在纸上信誓旦旦信地说那些豪言壮语，可以憧憬那美好的未来。但现实毕竟是现实，宏伟的远大理想，它代替不了眼前的柴米油盐，也代替不了家里的衣食住行，更代替不了囊中羞涩的家境。理想代替不了生存，这是绝对的。
　　面对困难的家境，她不得不违心地向郑老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当她和郑老师打了招呼走出办公室以后，心里面像插进了一把尖刀一样痛苦不堪。她的这个想法，刚才已经和萧东升打招呼了。今天晚上回到家里，她还要和父亲商量商量。她要说服父亲，让自己不要考高中了。自己从学校里下来，帮父母多干一些家务。或者到外面去打工也可以，多增加一些家里的收入。用自己放弃学业的代价，换来家里经济状况的改善，为下面的弟弟妹妹们的学业打个好基础。她觉得，她这样牺牲自己，换来弟弟妹妹们的前途，想想也是值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