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知女莫若母

　　快到两个月头上，妈妈终于要出院了。医生给妈妈做了一个胆管支架，妈妈还用中医保守治疗着效果还不错。看似能保住生命了，可祈颜和祈凡依然处于水深火热中，提心吊胆着怕妈妈哪天不舒服，怕妈妈离开她们。这种煎熬近乎是一种折磨，但是她们得受着。妈妈在家就在，妈妈不在，她们的家会在哪里？
　　祈颜直到现在才明白生命的真谛，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奔波着，为自己的生存，为家庭的幸福，而她是为了什么奔波着？从那个小山村奔赴在大上海，为了什么？放弃自己的幸福、放弃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物，放弃本该属于她的青春，她的快乐。因了复仇去拼搏去进攻，还有前行途中的那些困难、因惑、有多少泪水流在了前行的路上。可那些都值得吗？为了一个不再相干的人，那些做出的牺牲值得骄傲吗？值得自豪吗？
　　而当妈妈的生命有了病魔的威胁后，她突然觉得以前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幼稚。想痛快的报复一下那个人，结果那人还没等她怎么折腾呢，就死了。还是那样惨烈地死掉了，这让人看了多少有些恐怖。
　　而当她有了能力让妈妈过上城市里富足的生活时，妈妈却突然生病了，又把她的计划在瞬间瓦解了。她就象一个懵懂的孩子追赶着幸福的生活，怎么追也追不上，无论她多么努力，无论她有多么虔诚。
　　有些时候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想撞墙。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着她，让她的心无依无靠。
　　这几个月来一直食欲不好，着急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天热也是一方面。妈妈的病不好，她觉得她都可以绝食了。祈凡跟她说过几次了，正好妈妈在医院自己也去检查下，看看到底怎么了，这总不吃饭也不个事儿。其实她知道，祈凡是担心她跟妈妈得的是一个病。如果是真的那才好呢，她要陪着妈妈去阴间，不让她碰到何耀东那个坏蛋。有时候她看母亲的眼神真的好想说，妈妈你就带我走吧。她现在可以说除了妈妈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爱，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想想以前那个懵懂的自己、青春的自己，到现在老气横秋的自己。她都觉得她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蜕变，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如果那个时候好好的享受生活？如果那时不再钻牛角尖呢？他死了，就相当于仇也报过了，却好象不如预期的感觉那么痛快。而且总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就象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失魂落魄般的精神恍惚。
　　现在她的任务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妈妈在不多的时间里享受到最大的快乐。
　　当初她拦着黑子伯不让妈妈嫁给他，现在想想那又何必。不过要是妈妈不在了，黑子伯该是多么的哀伤啊。她们也只能对他再尽一份儿女的孝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在心里默认黑子伯就是她们的父亲了。能给妈妈幸福的生活，还有什么理由不认他呢。好象一直黑子伯、黑子伯地喊着，习惯了一般。这次团聚后，她就带着祈凡祈宁一起喊他爸爸。或许这也是妈妈所期望的吧，只是两位老人从未提及，那也不代表他们不想。
　　也不知道祈宁怎么样了？考的如何，现在也真是有点顾不上她。她在想陈枭楠的公司她怎么样也得去解决一下，无论是停薪留职还是辞职，那不都得去一下么？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掉，这样给他在公司造成不好的影响貌似有些不厚道。从妈妈病以来，她变了，变得不那么刺头儿，也可以处处替别人着想了。这或许是她的一个进步吧，是妈妈的病教会了她该有一颗包容的心。
　　从药房出来，开了一周的中药，每到周一祈颜都会再来开药的。反正祈凡也是半个医生，她会帮妈妈都弄好的，很多医学上的不懂的地方，祈凡可以直接去问她的老师。可是一结帐的时候，祈颜发现怎么还剩好多钱呢？她以为是搞错了，问了好多遍，帮她查查。可是护士一直说没错，是有一天一个小姑娘来交了这些钱。
　　“您等我一下，我回去问问。”
　　“没问题，小姑娘。那天是你妹妹吧，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带着一个现金卡来交的押金。”
　　“她还在上学，哪里来的那么多钱？那就先结算吧，回头我去问她。”
　　祈颜将帐结了后，找到了祈凡。
　　“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钱？”她就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了。
　　“我说妈妈病了，林莫北给的钱。”
　　“是吗？林莫北不是着急开公司么？他能拿出来那么多钱吗？这钱到底是谁给的？”
　　“你干嘛冲着我喊，这钱确实是莫北给的，你要不信去问他。而且这钱也不是我抢银行得来的，也不是偷的。再说就是莫北给的，以后等我赚了钱，我也会还给他的。你根本不用这么激动，这么大声音质问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因为这钱是干净的！”祈凡突然有些生气了，这倒让祈颜有点吃惊，这个妹妹一向很谦和的，这是怎么了，突然对她查钱的下落这么敏感，这么激动。
　　“那么好吧，就算是莫北给的吧，我会尽快还上的。他开公司也不容易，我们怎么能拿了他的钱就这么无声无息了呢。过几天，祈宁和黑子伯来了，就把莫北也请到家里坐坐吧，妈妈说咱们这一家子远天远地的聚在一起不容易。正好妈妈也出院了，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顿饭。”
　　“那你会请枭楠哥哥吗？我看妈妈对枭楠哥哥的印象不错。”祈凡问她。
　　一提到陈枭楠她就有点不悦，可是她不能说什么，因为一说祈凡一定有几百句话等着抛给她。这陈枭楠也挺有手腕的，把她妹妹怎么就笼络在他那边了，害得她都不能说她一句，一说她有一堆话抛给她。现在不是她倔强了，是祈凡变得无比强硬。而她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就象一个老去的人似的，没有精力跟她争辩什么，只有随她去了。
　　“你要是不请枭楠哥哥，妈妈一定会问你的。”祈凡在一边一个劲说，祈颜有些恼火但也不好发作。陈枭楠是挺好，谁也没说他不好。是她不好，她在他心中的印象不好，即便是请来了，也是为了暂时蒙蔽妈妈的眼睛，哄妈妈开心吧。其他还有别的么？好象他们之间，已经完了，至少她这么认为。
　　“我会请的，但也只是为了妈妈。”祈颜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哦，那我去通知他？”祈凡兴奋地说。
　　“你随便吧。我去公司办理一下我停薪留职的事情，可能会遇到他。不过由你来先通知他吧，省得他以为我对他有什么企图。”
　　“好，那我先通知他。不过，枭楠哥哥不会以为你对他有企图的。”
　　“你有完没？他有没有关我什么事，而且我告诉你，我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让他来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你明白吗？”
　　“你干嘛那么大声，既然你想让妈妈高兴，你就不该这么对枭楠哥哥。”
　　“你还是我妹妹吗？”祈颜盯着祈凡。
　　“当然是了。”
　　“那你怎么总向着别人说话，好象我负了他似的。我告诉你，我们之间谈不上谁负谁，只是不合适。”
　　“可我没觉得你们之间不合适啊，我觉得很相配呢。”祈凡在一边嘀咕着。
　　“你说什么？！”祈颜的声音明显严厉了，祈凡也有点害怕。
　　“没什么，我去看妈妈了，你去公司吧。”祈凡忙不迭地从祈颜身边逃开，她觉得她要是再替陈枭楠说话，她这个姐姐有可能就冲上来吃了她。见好就收，可不能跟她再说了，她执拗而偏执，再说得多了，要影响姐妹之间的感情的。虽然姐姐有诸多不是，但也不想在她这里把姐姐伤了，她还是爱姐姐的。
　　“你跟你姐吵什么？”妈妈缓慢地说。
　　“没有啦，妈妈。我跟我姐争论个问题，声儿有点大。妈妈，您吃药了吗？”祈凡把话岔开。
　　“我怎么隐约听见，你姐跟那小子吹了？”
　　“跟哪个小子啊？”
　　“你别打马虎眼，你妈妈还不聋。”
　　“没有，真没有。我姐他们两个就闹了点小别扭，你别瞎听啊。”
　　“那就好，你姐个性强，没事劝劝你姐，女人该低头的就时候就低一下头，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人。”
　　“喜欢就得低头啊，您什么逻辑？”祈凡撇了下嘴。
　　“你个死丫头，有你在一边你姐能转过弯儿来？劝人不就这么劝吗？还劝你姐再强硬点，那不打起来了？回头真吹了。我看人家那小伙儿不错，高高大大的，身体也不错。看他看你姐的眼神，特别温和。而你姐倒显得冷了许多，知女莫若母。你姐那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她就是放不下那架子，跟那儿端着。这么好的小伙儿，可别让她这臭脾气整得生生错过，我看她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那这些话，您跟我姐说去，我可不敢说她。我多说一句，您没看她那样子，好玄要吃了我一般。”
　　“祈宁说没说什么时候到啊？”
　　“您着急了？”
　　“也没有，我就是好久没见她了，怪想她的。”
　　“不对吧，这才多长时间呢，我想妈妈您是想黑子伯了吧。”
　　“都想。我们大家终于又要生活在一起了，这样的日子如果天天都有就好了。”
　　“会的，会有的。”
　　香菊笑了一下，会有的，那是女儿在安慰她的语言，她明白。她知道自己的病不会跟着他们走得太远了，她得中途下车，就算是送他们一小段吧。剩下的路以后她们几个就相携相伴了，她就不在其中了。说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到底不放心谁呢？她心里清楚，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黑子。丢下他，是她这一生最不忍做的事。可是，那不是她能左右的。惟愿她走后，他一切安好，她在那边也会欣慰的。
　　女儿们没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她们早就学会了相互协助，也学会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本领。她们都还年轻，以后还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也都会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而黑子呢，黑子啊，黑子。她一想到他心就由不得柔软一下，这是碰到她的痛处了。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件遗憾的事情，没有陪着他地老天荒。
　　妈妈盯着某一处发呆，祈凡知道妈妈在想事儿，不再跟她说话。她也随着母亲盯着一个地方不动想着自己的心事，每个人心里有都一处柔软不能触及，如若触及那是很残忍的。姐姐说不要告诉妈妈何耀东的死讯，因为他们本不再相干了，无论他的死活。所以，她在妈妈面前也从未提及，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吧。她知道姐姐是顾及黑子伯，她可以理解。祈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家伙应该考完了吧？打她电话问问吧？那天枭楠哥哥说帮忙呢，还说等让她等消息，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有结果。
　　祈颜去了公司她要停薪留职，就必须找陈枭楠签字，不然这个职还就停不了。她硬着头皮敲了他办公室的门，他正在。
　　如果就现在的关系，他们也不必寒暄直接说干什么就行了。
　　“陈总，这是我的停薪留职报告，请您在上面签字。”
　　“你不是请假吗？怎么又要停薪留职了？是去哪里又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要甩脱了我们？”陈枭楠看着她说。
　　“还没有。我只是觉得再赖在您的公司，怕您倒胃口。”
　　“这什么话？你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假公济私的。再说，我对你没意见。”他听了这话一阵懊恼，这什么话一出口就咽人。
　　“最近怎么样，过得好吗？”他想缓和一下这种尴尬的气氛。
　　“您不是都看见了吗？过得很不好，我妈妈也病入膏肓了。”她虽然面部没什么表情，但是声音却有些哽咽。
　　“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陈枭楠问。
　　“就这样先保守治疗着，能挨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对不起，没有帮到你。”
　　“无所谓对不起，这跟您无关，都是我的错。”
　　“我想这也跟你无关吧，因为你也不想让妈妈生病。”陈枭楠想，这孩子又开始钻牛角尖了，把妈妈的病也赖在了自己头上。
　　“如果我不读书能早一点出去打工，她就不会那么辛苦，她就不会得这样的病。是我不好，拼命要上大学，拼命要往这个鬼地方跑。是我耽误了她人生最美的时光，让她那么辛苦。”她说这些话时眼泪在眼眶里转，让陈枭楠的心不由得颤抖。
　　“既然你还没找到工作，就先在公司里待着不好吗？妈妈的病不也需要钱么？现在很多大学生毕业了工作都不好找，你打算去哪里打工？我看你还是先在公司待着，等你有了更好的工作，你是调动也好，辞职也好，我就不拦着你了。”
　　“您随便吧，反正我是主意已定。”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那好。”陈枭楠没办法把字签了，他想这样的停薪留职，好赖还有一份关系在他们公司。如果她辞职了，那就更没有约束她的东西了，到时候可能就再也找不着她了。
　　“我妈妈说，过几天我继父和我小妹妹从家乡来，也请你上家里坐坐。”
　　“哦，好的。”
　　“那就谢谢你赏光了。”
　　“祈颜，我们好好谈谈不行吗？好象你对我疏远了很多？是我不对，上次不该打你，一时冲动。可你也要找你自己的原因，你为了你父亲置我们的感情于不顾，你拿我当什么？我对你的爱，你没有感觉到吗？你怎么忍心那么对我。就算我心甘情愿的做了那颗棋，但是后来他死了你却让我再也找不到你，是不是我该说是我没用了，嗯？而且我一直觉得除了你父母外，我们是最亲的人。可是你妈妈生病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而是由祈凡来告诉我？你把我置于什么位置？”
　　“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你还要来问我？”陈枭楠气的脸都青了，他气晕了。这个祈颜，好象他们至此就没关系了？可恨。
　　“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抽出百忙的时间来看我妈妈。我不是因为你打我有怨气，你打得对，没有一个孩子在自己的父亲死时还无动于衷。是我太看重自己的感觉，而忽略了别人的感受，这与你无关。至于我们的关系，你也说了，我把我们的关系搞得商品化了。爱情是神圣而纯洁的，我不想因为我的私欲把爱情复杂化，让你觉得吃了亏。我们分开，我认为是最好的结局。对你，对我。”
　　“为什么呢？难道我们的感情就只限于那么一点点，而后就再也没有延续的可能了吗？”
　　“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姑娘的，但却不是我。象我这样如恶魔一般的女子，真的不适合你。”
　　“祈颜，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你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而且你知道，我是一直爱你的，难道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就一点都没有爱过我？”
　　“我？我不知道。我该走了，我还得给妈妈取药。”她说完快步走出了陈枭楠的办公室，泪水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掉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