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祈颜才睁开了眼睛，阳光从窗子的缝隙照进来，显得很耀眼。这阳光也是家乡的暖，虽然家乡不如大都市繁华。她一摸身边，空的，祈宁早就不在她的旁边了。这丫头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她怎么睡得一点知觉也没有，多少年她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直到昨晚才睡得那么踏实。
　　起来收拾了一下拉开窗帘，阳光真好，照在身上暖暖的。家乡的天蓝得清澈，她在这样的天空下走了十几年，然后离开了它。离开它是为了什么？为了追寻自己的梦想还是为了复仇？她现在自己也说不清。
　　昨天接到陈枭楠的短信，说那个人不在了。她心里竟然有点空落落的感觉，他怎么就不在了，好象没有按她预期的轨迹前行。她还没来得及出杀手锏，他就飞灰烟灭了，这也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可是她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谁知道他这么不禁折腾，这么一点儿事就沉不住气了，奔命地往回跑，然后出了车祸。这难道都要怪她吗？她怎么知道晚上会出车祸，她也不是大仙儿，也没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可当时面对他被撞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她依然说了那么绝情的话。真的不是刻意那么说的，这只是多年的积怨，而想要她说什么的时候也只有这些话就在当口，只要触及就可能会爆发，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就直接扔了出来。
　　可能现在的陈枭楠早已经把她想成一个嗜血成性的女魔头了，那他们就没必要再在一起了，既然不爱，又何必非得强拉在一起。分开各走各的路比较好，以后他是他，她依然还是她，彼此就当生命的过客吧。
　　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她来到院子里。这个院子伴随着她们的成长，她对这个老房子有着深厚的感情。还有屋后那颗上了年纪的苦楝树。她走过去抚摸着它粗粗的树干，就象久违的老友又在此时相逢了一般。屋后石凳落了很多的土，看来是很久没有人在这里坐了。她把石凳子上的土扫下去，这石凳显出了原来白净的表面，坐在上面苦楝树的枝芽就象在她的头上搭了一个凉棚，清新而舒畅，还伴有阵阵的花香。这样的感觉真好，如果有可能，她就想这样的坐在这里，看着这颗老树花开花落，见证它一年四季中的繁华与衰败。其实，也是一种精神的寄托，也是一种美。
　　“大姐，大姐……咦？人呢？”祈宁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她是来叫祈颜起床去那边一起吃饭的。早上看她睡得香甜没叫醒她，自己早早爬起来去妈妈那边做了早饭，伺候着黑子伯和妈妈吃了。黑子伯出工，妈妈也要跟着去。黑子伯不让，说妈妈身子不爽就不要去了，可妈妈不听非得去，祈宁就让妈妈提了些水和干粮跟着走了。
　　推开屋门，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人不在。绕在屋后，看到坐在石凳上的祈颜在那里发呆。
　　“大姐，你在干嘛呢？”
　　“祈宁啊，我在听树跟风的对话。”
　　“哦？它们还有对话？我怎么没听着呢？”
　　“你坐下来静静地听，一定可以听到。”
　　“我觉得我坐下来听这样的声音容易睡着，姐，你不饿啊？我是来叫你吃饭去的。”
　　“还好，昨晚上吃得挺多的，到现在没有饿的感觉。而且我这胃总有一种饱胀的感觉，好象晚上吃的食物还没消化。”
　　“那也不行，该吃的时候就得吃。”
　　“嗯。祈宁啊，如果你在心里恨一个人，你一门心思的立志，如果有一天你飞黄腾达了，一定要他好看。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就在你的面前可怜巴巴的死了，你会怎么想？”
　　“死了啊，那，我不知道我会想什么？或许我会想，怎么就死了呢，还来不及报复他就死了。有点不甘心，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而且还有点小悲伤，小难过。当然了，那得看这个人是谁？我们有多大的冤仇。”
　　“哦。明白了，其实你的这些感受跟姐姐现在的感受是一样的。”
　　“是嘛，那谁死了啊？如果是你恨的人，你就忘了他吧；如果是你爱的人，那你就把他放你心里吧。”
　　“我现在就处一种矛盾的状态下，不知道是该把他放在心里，还是忘了他。”
　　“那要看这个人对姐姐你有多重要。”
　　“曾经很重要，再后来就不重要了。”
　　“姐姐，你没事吧？怎么了？他究竟是谁啊？我看你并不能把他忘了，难道他住在你的心里？”
　　“不，他曾住在我的身体里，也可以说他给了我生命，可是后来他逃走了，丢了他的灵魂。而现在，他也不必逃走，直接就把命丢了。”
　　“谁啊？你是说我们原来的爸爸不在了？”祈宁说出这话后，又赶紧把嘴捂了起来。
　　“你不用捂嘴，是真的，他不在了，而且永远地不在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是嘛，那我们怎么办？去看看他？”
　　“不用看了，他早已经不在了。等我们赶去可能他早已经被火化了。而等你我见证的，只有一堆灰。”
　　“妈妈知道吗？”祈宁说话的声音有点颤。
　　“不知道，我不打算告诉她，因为有黑子伯。她现在幸福着，就让她一直幸福着好了。”
　　“好吧。他怎么就死了？”
　　“他出了车祸。”
　　“那可太惨了，虽然他在我的脑海里没有多少印象，我依然愿意为他祈祷。”
　　“唉！本来我一直以为他死了，我会很开心的，没想到我竟然高兴不起来，而且这两天一直郁闷。”
　　“别郁闷了，人都死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该生活还得生活啊。再说在我的印象中，他跟本就没在家待几天，在与不与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会想还有一个亲生父亲在大都市。他不在了，我们也就断了这个念想。你可别说我冷酷，因为他在我的心里没位置，而且我都想不起来他倒底长得什么样了。所以姐姐你不必自责，我也比你好不在哪里。”
　　“走，回去吃饭吧。家里的活儿，我们也能分担一些，不能总让妈妈和黑子伯操劳。”
　　“好。”姐妹两个回黑子的家，吃了饭，也拎了水和干粮赶往地头。把妈妈换回来，妈妈身体不好，她们长大了能分担一些就分担一些。
　　这一天的劳作，几个人都累坏了。回到家，依然是祈宁做饭。
　　祈颜说：“明天就周一了，祈宁也要回校上课了，我就准备带妈妈先走了，你们看呢？”
　　“行，听你的。”黑子伯说。
　　“那怎么这么快，我还没准备呢。”妈妈着急地说。
　　“您准备什么啊，我就领您去上海看看病，顺便先住在那儿。也就两个月吧，祈宁考完了领着黑子伯就去找我们了，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说，这也太快了，你还没在家多住些时候呢。”
　　“妈妈，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了，我姐姐接您过去，说不定以后你们的家就安在那儿了呢。”
　　“那咋行呢，我的地怎么办？还有我的房子咋办？”
　　“地，可以租给别人种；房子可以锁起来请亲朋好友给看着就行了，您还怕您不在房子给丢了？”祈宁说。
　　“那……”
　　“诶呀，妈妈，你就别瞻前顾后了，给做儿女个机会，也好好孝敬孝敬您。”
　　“香菊，你就去吧。让祈颜带你到上海好好瞧瞧，那边的医学水平可是一流的，比咱这小县城要厉害很多呢。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看，我黑子伯都表态了，您就赶紧去吧。收拾几件衣服就走吧，别跟搬家似的什么也拿，那大老远的多沉。”
　　“那祈宁一回学校，就剩你黑子伯一个人了……”香菊还没说完，祈宁就接了话了。
　　“呀，原来是不放心我黑子伯啊。那黑子伯，你得保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乖乖的哦？”
　　“这个死丫头，说什么，妈妈哪里是那个意思？”
　　“那您什么意思啊，我就不明白了。”
　　“祈宁，别逗了。妈妈是不放心黑子伯一个人在家，而且黑子伯老出去干活，没人给做吃的。不是还有祈宁嘛，她休息的时候会回来的。”
　　“就是嘛，还有我，我会关照他的。”
　　“那……”
　　“别那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两个都是大人，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第二天，祈宁去学校，祈颜领着妈妈一同出了村子，各分东西。一路无话，很快她们就到了上海。站在上海街头，香菊有些头晕眼花。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多呢，都是从哪儿来的？她紧紧拉着祈颜的手，眼前的繁华让她眼花缭乱。祈颜带着妈妈直接先去了医院，她要先给妈妈检查一下，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检查后等结果的当口，她带她出去吃饭。不论要什么妈妈都嫌贵，于是祈颜就做主给两个人要了两盘菜，两碗米饭。
　　妈妈尝了一口说：“这米饭的味儿，我觉得没咱家的香。”
　　“家里的东西当然好了，都是新鲜的。您就先将就吧，等以后我们在这儿安居了，可以买好一点米，就跟家乡米的味差不多了。”
　　“你不是说，给我看了病就送我回去的嘛？”
　　“那不是说好了，看了病住几个月，等祈宁和黑子伯来了，一起在这儿生活么？到时候祈宁就上大学去了，从这边走，也一样。”
　　“这样啊，这里做什么都这么贵，我们都住在这儿，得要多少钱啊？”
　　“您就别管了，这个我负责。我已经找到了房子，到时候我们就住在一起了，您也过过城里人的生活。等黑子伯来了，您身体好一些了，我领你们到处转转。”
　　“哦。”妈妈虽然应着，但依然有些担心，她是心疼钱，心疼祈颜挣钱不容易，就这么稀哩哗啦地花出去，太不值了。她能来上海看一看就知足了，还能看见她两个女儿，这就够了。
　　“妈妈，一会儿吃了饭，我送您去我们的房子，好好休息一下。”
　　“不是等结果吗？”
　　“我一个人在就行了，一个结果的单子，我拿着就好了。”
　　“哦，你不是说祈凡在这医院实习的吗？怎么没见她呢？我想看看她再去，那房子离这儿远吧？到时候祈凡去看我也不方便吧？”
　　“哦，那也好。我给她打电话，让她来。”
　　“不急，她工作就让她去忙，这样不会打扰了她吧？”
　　“妈妈，对自己的女儿还这么客气干嘛？她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看妈妈的。”
　　“好。”香菊欣慰地笑了。
　　既然妈妈不愿意回去休息，那就在医院旁边找个小旅馆让她躺一会儿也好。吃过饭，祈颜拉着妈妈给她租了一个钟点房，让她在里面好好睡一觉，一个人来到医院取结果。
　　这种等待有些让人煎熬，她不知道妈妈到底是什么病？严不严重？也无从知晓，人到了医院就什么自主也没有了，等待着医生的宰割。或许是危言耸听了，但其实是这样的。
　　“谁是夏香菊的家属？”护士喊了起来，这声音不大，但是却很震撼。至少祈颜觉得是这样的，她的思维正在四处游走，突然被这一喊，霎时神经有点紧张。但她的表现却相当的镇静，立时调整自己的思维。
　　“我是。”她急步走了过去。
　　“我是她女儿，您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妈妈她怎么样？”
　　“呃，是这样的，你妈妈啊，不太好。”医生很婉转。
　　“不太好，是什么？您就直接说吧，我经受得住。”
　　“那好，你做好思想准备，她得的是胰腺癌，已经是晚期了。”
　　“晚期？那还有动手术的必要吗？还是保守治疗？”
　　“做手术我想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而且很有可能即便是打开了，也没有做的意义就可以缝上了。有的时候，保守治疗可能比手术后存活的机率大一点，患有晚期胰腺癌的人，通常不宜直接手术，那样会加剧癌细胞通过血液传播扩散的速度。根据多年临床经验，晚期胰腺癌扩散的速度在癌症中也是居高的，多数向肝转移。所以一般我们采用化疗法。癌细胞容易使人的免疫力下降；血糖调节水平降低，波动大；消化能力削弱，可以说，患者连喝稀饭都要承受相当大的痛苦，泌尿、排便功能降低到接近零。一般入院后，向患者输入血浆和营养液，用尿管排尿，定期进行心血功能检测，食用血糖调节药物和消炎药等。保持良好心态，平静面对人生，亲人多关心照顾患者，让他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才是最重要的。”
　　“那我们还有必要住院么？还是象您说的用营养液与输血呢？既然没有手术的必要了，那中医怎么样？中医可以缓解我妈妈的病吗？”
　　“中医可以尝试下，但也只是个维持。因为中医也不是万能的，效果如何因人而异。你发现她有出血的症状吗？”
　　“这个我没有发现，我常年不在家，在外地工作，对妈妈的关心太少了。”
　　“是啊。父母要的是更多的关爱，别最后弄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而后悔莫及呀。哦，我建议你们还是先住院吧，我们会诊一下，到时候看是住多长时间。如果到时候查清了，在家在医院的效果等同，那你们也没必要非得在医院浪费钱，就把她接回家，好好的调养去吧。多给她关心，领她转转，想吃点什么就吃吧，也无所谓忌口不忌口。你看呢？”
　　“好，那我先去办理。”祈颜精神恍惚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她的泪一下拥堵在眼眶，想放声大哭却不知道该去哪儿发泄。妈妈，我的妈妈怎么办呢？她先去银行取了钱，然后替妈妈办理了住院手续。
　　一切安排好了，去旅馆接妈妈。可是，见到妈妈怎么对她说，就说检查一下？也不知道妈妈这个病到底需要多少钱？不论多少钱，她都愿意换回妈妈的生命，哪怕是把自己的生命搭进去。妈妈太可怜了，受了那么多苦，临到最后还要遭受这样的痛苦。这都怪那个人，都要怪他。可是他已经死了，那该怪谁？是自己不好，没有早点挣到钱，没有早点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眼见着生活就好了起来，妈妈却要离开她们。妈妈的时间不多了，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不能哭，她要是哭了妈妈会看出来的。
　　“祈颜，你不说看了没事我们就回家的嘛？”
　　“医生说，你这么多年营养缺失得太厉害了，需要给你输点营养液，等你的营养指数上来了，我们就回家好吗？”她尽量镇定地说着这一切。
　　“还这么麻烦啊，乡下人哪儿那么多毛病，这住在这儿得花好多钱吧？”
　　“这个您就不要管了，不会花很多钱的，你放心吧。”
　　“那咋不会呢？我听村里人说，城里的医院老贵了，这住上一天不得好几百啊，那这好几百我跟你黑子伯得打多少粮食，卖多少颗鸡蛋才能赚取啊。你可不能不把钱当回事儿，乡下人没那娇气，咱还是回家吧。”
　　“妈妈，听话啊。先在这儿住一段儿，医生说给你全面检查一下，看看你都缺什么营养。”
　　“我能缺什么，你看我除了不想吃东西外，哪儿都好。不想吃，那是因为天热，等天凉了就胃口了嘛。”
　　“我知道。您就听我的，我都办理好了，您要是不住了还得罚款呢。”祈颜实在没办法说服妈妈，只好编成了要是不住院就罚款，她知道妈妈是心疼她挣钱不容易，她有些心酸。老人们其实不要求儿女怎么样，只要儿女过得好，对他们也是一种欣慰。他们不到万不已是不会多花子女一分钱的，这怎不让人心痛。她现在才感觉到痛彻心扉原来竟是这般的难受，何耀东死时她一滴泪也没有，而妈妈病了她的眼泪就在眼中打转，将头抬到30度不敢将它们掉下来。很多时候，眼泪是要往肚里咽的。
　　“啊，那好吧。就先住着吧，那就一张床，晚上我们娘两个挤挤。”
　　“好，这才听话嘛。”现在的她把妈妈当成了一个孩子般的照顾，她觉得人老了就象个小孩子了，得时常哄着，让他们开心。
　　她掏出电话给祈凡打了个电话，她希望祈凡来医院看妈妈的时候不要太吃惊，别吓着妈妈，把该交待的事情都跟她交待一番，她边说祈凡在电话那边哭。
　　“唉！别哭了，祈凡。你这一哭，我心里很乱。”
　　“我不哭。”
　　“你先哭会儿吧，等会儿来的时候控制好情绪就行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