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妈妈的困惑
作品名称:苦楝树 作者:清茶醉人 发布时间:2014-07-12 13:58:52 字数:3836
“祈颜……”香菊吃惊地看着她,她的表情有些愠怒,还有一丝鄙夷。这让香菊有点不敢对视她的眼睛,她像个小女孩儿一般地红了脸,低下了头,就好象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大侄女儿,你看你妈妈一个人带你们三个真的很不容易,这有人不嫌弃她带着三个娃,找着让我来提亲,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们以后一个个离家了,你妈妈也得有个靠不是?再说了,这黑子忠厚老实,在咱村也是有目共睹的。他也一直关照着你家,你也知道吧?”
“可是,我们家的事不需要别人来插手,也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将来我在城市站稳了脚跟会接妈妈过去,让她过城市里的生活,不再留恋这里,因为我讨厌这里,也讨厌这里的贫穷!”
“穷,那也是因为家里没有个象样的男人,男人就好象家里的大梁,抽走了梁,你想这房子还能住吗?那要是有这个梁就什么也不是问题了,我想人不能太自私。还有,你还太小,对于生活你不能理解,生活就是男人跟女人过日子,少了谁,这家就不再完整了。”
“我自私?我……?”祈颜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她,从内心而言也有点委屈,她这一年的学是怎么上下来的?旁人怎么会知道。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切精打细算,老师知道了她的困难,还给她找了一个勤工俭学的地方,学校的图书馆。还有,她在学校的专栏里找的一份家教的工作,她除了上课外,每天就象一个转动的陀螺在不停地动,做这些事来维持她一年的生活费,不让妈妈太苦,省下来的钱,她这次也带回来给了妈妈。可是,这也是她自私?她是想用她自己的力量,带给妈妈和妹妹们富足的生活,难道也是自私?
祈凡和祈宁也站在了门口,其实屋子里的谈话她们早就听到了,于祈宁而言还有一点窃喜。她希望这门亲事说成就好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黑子伯帮她们做事,她也不用看着村子里那些人的白眼儿,也不用担心有人在姐姐们不在的时候欺负她和妈妈。黑子伯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帮她们家做事,这样多好。可是由于祈颜的突然冲出去,说的那番话,让她有点懊恼。她又敢不说什么,她深知她这个姐姐总是说一不二的,她一急就把目光投向了祈凡。
祈凡想都没想拉着祈宁跑在了房门口,可是她站在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妈妈还年轻,她有权力追求她自己的幸福。可要是真的黑子伯这么把妈妈娶走,那以后再想见妈妈是不是就有点费劲?或者,她们的妈妈再也不是属于她们三个的了,到时候就属于黑子伯了。但象祈颜这么冲出去反对,是不是还会伤了妈妈的心?黑子伯一直对她们很好,可真要让他来做爸爸这个角色,祈凡还真有些不习惯。虽然何耀东已经很不堪了,但她好象已经习惯家里没有男人,如若贸然出来这么一个人,她也觉得有点别扭。可那拒绝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倒是希望妈妈主动回绝。
三个孩子一下子全站在了门口,让香菊很不安。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她这个样子,把一边的胖女人急坏了。
“诶,我说香菊,你可得好好说说祈颜。这小孩子都管到大人头上了,还有没有规矩啊?还有,你们也忍心让你们的妈妈就这么凄苦下去?一个人没日没夜的操劳?有你们这么做儿女的吗?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就是不孝!”
“够了……”祈颜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冰冷生硬。那女人突然被这么一声断喝,再不出声了。她低下头来,用余光扫着周遭,她觉得现在的她好象被包围了一般,而香菊也默不作声,反倒显得她孤立无援了。
可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那先这样吧香菊妹子,话我给撂这儿了,有什么主意、打算的回头你再来告诉我。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别急着答复我。”她说这话时,用力握了一下香菊的手。
“那好,我先走了。”
“不送。”祈颜冷冷地说道。
“诶,他婶子。您慢走啊……”香菊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喊着,当她的眼神跟祈颜对视的时候,又慌忙低下了头。
那胖胖的女人临出门,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香菊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这几个孩子,轻蔑地表情一下展现在脸上。心里想着,养了这几个孩子就好象养了一群婆婆。她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板,把院门打开走了出去。
看着胖胖的女人出去了,香菊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幕,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真的害怕祈颜再说出点不好听的话,让她难堪。她虽没有文化,但她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泼妇,还是比较知书达理的。
刚才胖女人说的那件事,不是没有打动她的心。黑子对她怎么样,她心里清楚得很,但她心里也有个调调,原本是等把祈凡供出来,再考虑她自己的事。可就象胖女人所说,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着她,那个时候她都人老珠黄了,黑子他还会再要她么?但她又在孩子们面前撇不开那个面子,她怕她们不同意,也怕她们搡打黑子。黑子毕竟是无辜的,爱一个人没错,同样被人爱着就更没有错了。可是,孩子们懂吗?她们还是一群孩子,这个世界上她除了这间小小的破房子、后面还有她爹留给她的几颗苦楝树,就只剩下这么三个活生生的生命了。她们是她一生的寄托、一生的希望。她可不想到老时孤身一人,若孩子们跟她远离了,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哀。
祈凡突然有点可怜妈妈,妈妈多不容易,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虽然那个人他现在混得风声水起,但在她的心里,她早就当他已经死了。对一个死了的人,她们又何必让妈妈苦苦守着?好象也不是为那个人守,那是为了什么?祈凡一时脑子里还转不过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劝慰妈妈。
祈宁毕竟还小,她藏不住事。见胖女人走了,两个姐姐都跟桩子似的站在那里各想心事,她又偷眼看看妈妈,妈妈真的好可怜。
“为什么就不能让妈妈嫁给黑子伯?”这话就这么突兀地从她嘴里扔了出来,让祈颜和祈凡都吃了一惊。
“祈宁……”香菊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最小的女儿。
“黑子伯那么好,对我们那么关照,他那么喜欢妈妈,为什么他不能接替何耀东的位置?为什么他不可以娶妈妈?!为什么?!”说到最后,她竟有些恼怒地喊着。
“祈宁……”祈凡拉了拉祈宁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说了,因为祈颜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祈宁才不管这些,她是个孩子,但也是执拗而倔强的。
“别拉我,我偏要说。妈妈已经很辛苦了,好不容易有个人要分担她生活的困苦,为什么你们就不让呢?你自己在大城市生活,妈妈就不可以寻找她自己的幸福?妈妈多可怜你知道吗?你走了一年,家里的几亩地都是妈妈一个人在种,你知道她有多苦?你知不知道,每到插秧和收割的时候别人家都弄完了,我跟妈妈才干了不到三分之一。而后续的这些工作都是谁做的?都是黑子伯赶在天亮前把那些活都揽了过来,帮我们做完,天亮之后匆匆走掉。那是为什么?那就是为了怕村子里那些嚼舌头的说妈妈坏话,他这么维护妈妈,你为什么就不让他……”
“你后面想说,为什么就不让他做你的父亲,是吗?”祈颜打断了祈宁的话。
“是啊,不可以吗?”祈宁的倔强上来了,她挑衅地盯着祈颜。
“祈宁、祈颜,你们都别吵了。这事最终还得妈妈拿主意,让她自己考虑吧,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在这里争个你死我活。那是大人们的事儿,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去想,哪怕去做,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了。”祈凡平静地说着。
“你少在这儿装蒜,什么事到你嘴里总是这样的模棱两可。”祈颜突然对祈凡嚷了一句,祈凡觉得有点委屈,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可这本来就是大人们的事,如果妈妈愿意,那旁人说什么那还能起什么作用?妈妈有手有脚也有思想,她是一个成年人,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再者,黑子伯在这乡里乡亲的小村子里,真的是算一个好人了,最起码对她们家是这样的。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该向着谁说话。本来说那些话是保持中立的,可被祈颜说成了装蒜,那也只好闭嘴了。她一声不吭地转身来到了后院,坐在了那棵高大挺拔的苦楝树下出神。妈妈说这颗树在她们家生长了很多年,跟妈妈的年龄差不多,那就象她的长辈一般。她们该怎么办呢?盯着树,想从枝叶上寻找到答案。
透过枝叶她看到了暗色的夜空,还有闪亮的月光透过树枝照在下面的小石桌上,显得柔和而清丽。她想,如果这个家一直象这月光这么柔和该多好,没有争吵。她们这样,她觉得最伤心的应该就是妈妈了。但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把祈颜拉回到屋后,她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言劝慰妈妈。这样的争吵,只能让妈妈更难堪。可她说的话,对祈颜一点震慑力都没有,毕竟那是她的姐姐,比她大五岁。
家里的煤油灯一般都是要缝补什么的时候才会点,屋子里早就暗了。这么暗的屋子里,看不到香菊此时的表情,也无从猜测。
夏夜里的村庄很静,除偶然间的狗叫外,就是蛙鸣、蟋蟀的叫声,这惬意的夜色被一场说媒打得七零八落。她又有点怨胖婶子,她怎么不早一点来说媒,偏偏等到祈颜放假回家她才来,这不是制造不必要的矛盾吗?
屋前,祈宁和祈颜就这么如斗架的公鸡般对视着,这架式祈颜还从来没见过。在她的印象当中,祈宁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儿,看今天这架试,好象才认识她一般。
黑暗中,祈颜叉着腰站在那里,眼睛里是狂野不羁的火苗,而祈宁是一副誓死捍卫的一种本能。
香菊突然有些害怕和困惑,祈颜的这种神情她见过,第一次出现在她目送父亲从乡政府出来离去的时候,只不过刚才在跟胖女人说话时,显得更为强烈。但经过祈宁这么一嚷嚷,好似那火焰没由来的小了很多。今天,祈宁的样子也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不晓得她这个乖巧的小女儿发起威来,竟可以震慑祈颜。不光香菊有些吃惊,恐怕祈颜也没料到她今天碰到了这样一个对手吧。
香菊悲哀地想,祈颜,就象天空中的鸟儿一般,她真的抓不住她的心了,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的头越来越低,忽地一下,眼里就涌出了泪水,而且它们源源不断地涌出了眼眶。她的心都要碎了,她那么无畏地献出了一切,是什么让她感觉厌倦了?她为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说了那些话?她一生的心酸,一生的苦与痛,平生心甘情愿地为她们所做的一切,难道此时都成了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