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在这里绽放(八）

（十九）

手术室门外，胡爸把一个高大的老民警介绍给我爸。老民警的表情严肃异常，他那对细长的眼睛和高大的鹰勾鼻看着就眼熟。
“这肯定是曙光他爸!”巍哥小声对我说。
仔细打量这位公安厅厅长，他的头发已经斑白，面孔严峻的程度足以令人心生怯意。我想这张脸应该不能笑也不会笑，一旦笑开的时候便到了山呼海啸的时候了。难怪没见曙光笑过，这恐怕是基因传导的结果。厅长饱经沧桑的人生都书写在了这张奇特的面孔上，而且这张面孔使我确信，如果有一只蚊蝇不小心降落到这些皱褶上，一定没有逃生的希望了。
老厅长从烟盒中拔出一支香烟，夹在指尖上，想点燃却始终下不了决定，反复几次之后，香烟竟然被他柔捏成了细碎的粉丝。
手术室门上的小红灯终于熄灭了，几位军医推门而出，边交谈边径直向我们这边走来。
军医们在厅长、胡爸和我爸三人的跟前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老军医平静地对他们说：“匕首差二公分刺到心脏，现在伤势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们会在２４小时内对伤员进行不间断的观察和护理……”
厅长听完军医的汇报，颜面骤然铁青，转过身一步一顿向走廓另一端行去，因为他儿子就怔忪在那一端。
也许曙光行凶之后心里开始产生了惧怕和后悔，在抢救排长的过程中他坚持要跟随我们一同将受伤的排长送往医院。
在医院里，曙光像一个神精失常的疯子，语无伦次，不停催促医生快抽他自己的血输给排长，巍哥推开他：“不要你的血你的血脏，医生抽我的血吧。”
医生说：“现在谁的血都不需要，血库有安全干净的血。”

曙光身后多了两名全副武装的公安民警，不知谁这样迅速就报了案？这下，曙光是在劫难逃了，除非眼前这个怒发冲冠的厅长想尽一切办法包庇袒护自己的儿子。老厅长显得惴惴不安，一对鹰勾鼻翼竟如蝴蝶振翅般频繁地张合着……

他去到曙光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朝儿子脸上重重地掴去一耳光，曙光的脸上即刻印上一只红色的大掌印，当第二个巴掌再要打下去时，胡爸将厅长的手挡住了。
胡爸说：“老殷！孩子嘛，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总会犯一些错误，你别太激动，当心自己的血压。”
曙光原本还咬紧牙关不吭气，但一听到胡爸说要当心他爸的血压他就突然嚎陶起来：“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爸！你千万别让我‘进去’啊！”

儿子这一嚎，老殷厅长的眼圈即刻通红起来，他全身颤抖拍了拍胡爸的肩头说：“老胡，你看你就一个儿！都能……舍得送他……考飞，我……老牛舐犊把个儿子惯得桀鷔不驯……无法无天！”

老殷厅长说到这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表情十分的痛苦，一双细长而潮湿的怒目直逼自己儿子，指尖还哆嗦着密集点打在儿子那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鹰勾鼻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让我怎么跟……你死去的妈交待！混账！告诉你！送你进去……算是便宜你了，你再有恃无恐……飞扬跋扈不知悔改……我就上刑场给你……收尸去！”话毕，众人一哄而上把他抬进了急救室。

“爸！爸！．．．．．．爸爸！”曙光拼命的呼叫，直叫到声嘶力竭。他没能把老殷厅长叫醒过来，却叫出了我不少的泪。

“曙光，我会去看望老殷厅长的！”我为刚刚听到他过早失去的母爱而难过。
“曙光！我来了曙光！”走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心急火燎的叫声。


（二十）

那女人披头散发像是刚刚淋浴过的样子，不知是因为她的拖鞋底太滑还是因为医院长廊喷洒的消毒剂过量，在她冲刺的过程中整个人像踏上了一张西瓜皮，穿云破雾般哧溜溜直抵曙光足下。
待那个女人迅速爬起将曙光紧紧搂住的时刻我才看清，她就是今晨差点把我掐死的飞女，“白眼狼”他姐。
“曙光，我不许他们把你带走！”
“农丽，你走开！”
“不！曙光，如果你真的坐牢，我也陪你一起去！”
“你疯了！”曙光说完继续叫喊：“爸！爸——爸！洁儿，拜托，去看我爸，我知道你不会记仇的！”曙光此刻满脸是泪。
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答应他。
“又是你！你这个妖精！扫帚星！你总有一天会死在我的手里！”农丽一把拽住我，破口大骂的同时五只爪要向我脸上抓过来。
“你才妖精！警察就在面前你还敢如此放肆！你敢弄伤洁儿试试，我把你一同告进去！”巍哥像拎一只猫那样把农丽弄到了另一边。
我挣脱农丽之后迅速转身向急救室跑去。
“农丽！你听着，你要是敢伤害洁儿，我出来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他妈就和我一样不懂得好好活，不懂活得像个真正的女人！”曙光的声音。
民警毫不留情地把曙光带走了。他这一刀子扎下去，把自己扎进了监狱。

待我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农丽将身体卷缩在走廊的长凳上抽泣。我犹豫片刻还是向她走了过去。
“农丽，回去吧，你穿得太薄，会着凉的。”
“管你屁事。”
我发现她手捂肚子，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说话不但没有先前那种亢奋，而且还显得有些吃力。
我再仔细观察她，发现她的裤腿上染有一小片鲜红的血，她肯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自己月事来潮都没有察觉。
“农丽，你是不是……？”
“肚子痛！”农丽脸上挂满泪狠狠瞪我一眼回答，转而立刻沮丧说：“我怀了他的种……这下完了，全完了！”
“什么？那，那那那，怎么办？快快叫医生呀！”我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害怕，惊慌，连话都不会说了。
正在这时，一个护士刚好经过我们身边，我赶紧搀扶农丽：“护士，快，她…...可能……”
“她怎么了？呀！流产的征兆，快别动，等我叫担架。”护士奔跑着离开了。
“我讨厌你……我真的特别讨厌你！”她继续紧捂自己肚子，脸面完全扭曲，看我的眼神犹如天雷劈下的一束闪电，令我全身发憷。
我立在她面前，不知如何与她对话。此前她在我眼中还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黄花闺女，而现在她居然变成了有孕在身的女人。我在脑中回放与她有过接触的每个时刻，面对她受到的沉重打击，我不得不同情，但我也很迷惑，难道我必须有所承担么？对她，我错在哪里，她为何对我就是恨之入骨！

当农丽被抬走的那一刻，那双眼神又突然变得黯淡无光，几乎可以说是绝望。
“农丽，不管你现在多么仇恨我我都不会在意的，你自己多保重，明晚我会过来看望你的。”我边说边替她盖好被子。
“我就恨你这样，难道你不懂吗？我就恨你这样…….虚伪……矫情……软刀子杀人！”
护士看看我又看看她，然后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嘴，说：“你闭上嘴吧，都这样了你还那么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