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在这里绽放（七）

我惊得跳起来，忙问巍哥出了什么事？只见巍哥用手捂着右腰部在泥地上痛苦的翻滚和呻吟，他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腰部疼痛难当。我瞪大眼睛向树林深处扫去，见几个人影分别从树身的后背慢吞吞地走出来，借着月光，可以确认那双手交叉在胸前的高个子人影就是曙光。他背靠一棵大树，手里握的弹弓橡皮胶在不停的晃动，用一副救世主的姿态斜视我。
混蛋！我顿时怒火万丈。他居然这样歹毒，趁人不备下此致命狠招！巍哥真要出什么事，他当航空兵的梦想就泡汤了！
这混混头目一次次悍然行恶令人忍无可忍，不报这一弹之仇我们就不是军队大院的子女！我全身顿时上来一股蛮气，心里反复下决心要找到一根最好是又粗又大的木棒，干脆一棒子将他打完蛋算了！但周围没有我想要找的这种攻击武器，体积大一些的东西只有熟透后自然落地的沉重木菠萝，我双手搬起一个大的，不顾果皮扎得手掌钻心疼痛用尽吃奶的力气投向曙光，可是木菠萝实在太沉，投不足一米远的距离就落回到了地上，砸不到曙光不说，还被其他混混叽哩呱啦嘲笑一番。于是，我就想用巴掌直接刮曙光的脸皮，但马上又觉得这样做脏手，只好从地上顺手绰起一根不大不小的干树枝，冲到曙光面前毫不手软的就是一通鞭打，嘴中还失态地骂道：“你混蛋！暗箭伤人，算什么男人！”
令我奇怪的是，曙光一动不动就让我这样打骂着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倒是几个混混见状冲过来欲拗断我手中的树枝，眼看那“白眼狼”挥起的巴掌就要朝我脸上掴下来，曙光迅速抬臂阻挡并骂道：“丢那妈的！找死啊！”“白眼狼”不但没有得逞反而痛得直皱眉头大甩手臂。
曙光这一举动反而令我打起他来一点都不解恨了，我希望他动嘴甚至动手跟我干仗，唇枪舌剑或大打出手都比这种古怪形式痛快得多！
“打吧，我自岿然不动！打累了歇息后再接着打。哼，我他妈流氓头都没舍得对你耍流氓！他不是正人君子么？怎么对你耍起流氓来了？！”
“不管你的事！”
我发现人在发泄愤怒的时候很容易精疲力竭，我抽打他不到半分钟就感觉全身乏力，手足发抖，差点连干树枝都握不住了。
“曙光！你无论如何也不该下如此毒手啊！欺人太甚了，巍哥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饶你！你这一身哪里是人皮？简直一张鳄鱼皮！”我喘吁着骂道。
“头，我看把这妞一道办掉算了！”又是“白眼狼”恶毒的声音。
“洁儿，你别理他！哼，他爸他妈对他期望也太高了，什么曙光！如此心狠手辣的癞皮狗还谈什么曙光！你有种就继续野蛮下去！哼，等待你的没有曙光只有黑暗！”巍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我赶快过去搀扶他。
“你这鸟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呀又臭又硬！别以为有个漂亮妞成天陪在身边你就可以目中无人！哥儿们，把这腌臢的家伙给我架起来！我今天非废了这头嚣张的犟驴不可！”曙光话音刚落，混混们便一哄而上，分别要把巍哥和我的两只手臂牢牢抓住，曙光再次拉起他那要命的弹弓恶狠狠对准巍哥的裤裆。只见巍哥奋力反击，拳脚没有章法的乱打乱踢，虽是乱出的拳脚但还算有用，至少与混混们拼打起来扭作一团加大了曙光的瞄准难度。
那“白眼狼”下手最狠，他用两拳头不停去擂巍哥的脑袋，我拼命喊叫：“曙光！你放了巍哥，你这个混蛋！今早我还觉得别人对你的看法是有偏见呢，原来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打伤了人你会后悔的！”
曙光脸折向我发出一声冷笑，依旧专心致志要实施他的恶行。
在这千钧一发之即，只听得：“住手！仗势欺人，算什么好汉！都给我住手！”一个魁梧的军人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只见军人一个跨步冲上前，夺下了曙光手中的大弹弓。
“祥子！快把这个流氓头抓起来！”巍哥激动地对着来人喊叫。原来，这个今晨刚被我骂做怪物的军官，就是教巍哥拳术的警通一排长。真是万幸，一排长的出现无论如何都可以将事态转变吧，我想。
“嘿，来了个管闲事的，好啊！我还从来没跟大兵交过手呢，今天倒要看看这小排长有多大的能耐！哥儿们，都给我上！”曙光一声令下，五六个混混一同把攻击目标又转向祥子排长。
我焦急地呆在一旁等待，看巍哥和一排长如何对付曙光及其同伙。只见排长先扒开人堆将巍哥退去三丈远，然后将汗味浓重的军帽顺手抛向我的怀抱，然后挺开马步，拳脚同时出招，这架势像我爸每日黄昏时刻在自家前廓后厦练习的那种太极拳。只是，看上去排长比我爸的拳脚要来得正宗地道，拳似流水、腰似蛇行、脚似钻头，每一招都颇具四两拔千斤之势，将进攻的力量迅速转换为自己的力量然后轻而易举将来犯之敌抵挡回去。
一个混混从地上操起了半块砖头欲向排长头部砸去，只见排长一挥臂，他即刻撞倒在二米开外的树根上痛得嗷嗷大叫。看得出，这小排长拳脚是把握了分寸的，并不真正想制混混们于死地。
我看这位祥子排长的功夫入了迷，在一旁只顾欣赏，竟忘了那曙光裤兜中揣有一把利器，待我猛然想起时已经来不及了，眨眼的功夫曙光已经气急败坏地从裤兜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鞘被他砸落到地上，我见状“啊——！”的尖叫起来，把混战的人们骇在原地望着我足有二三秒不反应，就在这短短的二三秒钟，只听得“逞英雄！我他妈捅死你！”曙光举起的匕首直刺入了祥子排长的背部，只见排长周身怔了一下，松开了逮在手中的那个混混，踉跄几步倒在了血泊中，所有人都惊傻了，凶神恶煞的曙光表情也突变成了惊惶失措，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
“快救人啊……你们快救人啊……！”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流血事件，我虽在喊叫，但嗓子好像不是自己的，发出的声音也不是自己的，浑身不住地打哆嗦。
“我回去叫车，洁儿，你看好祥子！”说完，巍哥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受伤的排长满额是汗，却紧闭双唇半卧在地上一声不哼。我完全没有了主张，就把他流血的背紧贴在自己胸脯，想象这样可以使他背部流出的鲜血不那么通畅，我希望这个一排长有电影里英雄人物起死回生那样硬的命。电影上英雄人物中弹三四枪都可以挺拔如松，倒下去还可以要求加入共产党或者交出被鲜血染红的党费，救命的时间应该还够。鲜血依然止不住向外涌，我本能地想用手中巍哥的那张白手帕去堵住血淋淋的刀口，可忽然又想自己刚才用它抹过鼻涕和眼泪，只好收回了手帕，将自己发抖的双手合扣在他的胸前，惶恐不安中期待巍哥快些带人过来。早晨我还把怀里的这个年轻军官视作多管闲事的怪物，晚上他就成了我们见义勇为的恩人，此刻我为自己的言行后悔万分。顾不得嘴中上下齿不住地打架反复鼓励他：“你要挺住，你不会只有一条命……”
“头儿，大难临头了，我们还是溜吧！”
“你们快走吧……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来承担。”曙光锐气全无，声音变得沙哑无力。他这话才讲完，手下人一溜烟跑得无踪无影了。而他自己仍然睖睁眼睛坐在在地上，呆若木鸡。

（十）

手术室门外，胡爸把一个高大的老民警介绍给我爸。老民警的表情严肃异常，他那对细长的眼睛和高大的鹰勾鼻看着很是眼熟。
“这肯定是曙光他爸!”巍哥小声对我说。
仔细打量这位公安厅厅长，他的头发已经斑白，严峻的面孔上布满了深深的皱折，这些皱折使我确信，如果有一只蚊蝇不小心降落到这张脸上，肯定没有逃生的希望。老厅长从烟盒中拔出一支香烟，夹在指尖上，想点燃却始终下不了决定，反复几次之后，香烟竟然被他柔捏成了细碎的粉丝。
手术室门上的小红灯终于熄灭了，几位军医推门而出，边交谈边径直向我们这边走来，在厅长、胡爸和我爸三人的跟前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老军医平静地对他们说：“匕首差二公分刺到心脏，现在伤势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们会在２４小时内对伤员进行不间断的观察和护理……”厅长听完军医的汇报，颜面骤然铁青，转过身一步一顿向走廓另一端行去，曙光就怔忪在那一端。也许曙光行凶之后心里开始产生了惧怕和后悔，在抢救排长的过程中他坚持要跟随我们一同将受伤的排长送往医院，在医院里，他像一个神精失常的疯子，语无伦次地不停催促医生快抽自己的血输给排长，巍哥推开他说：“不要你的血你的血脏，医生抽我的血吧。”
医生说：“现在谁的血都不需要，血库有安全干净的血。”
曙光身后多了两名全副武装的公安民警，不知谁这样迅速就报了案？这下，曙光是在劫难逃了，除非眼前这个怒发冲冠的厅长大人包庇和袒护自己的儿子。老厅长显得惴惴不安，一对鹰勾鼻翼竟如蝴蝶振翅般频繁地张合。他去到曙光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朝儿子脸上重重地掴去一耳光，曙光的脸上即刻被印上一只红色的大掌印，当第二个巴掌再要打下去时，被胡爸挡住了，胡爸说：“老殷！孩子嘛，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总会犯一些错误，你别太激动，当心自己的血压。”
曙光原本还咬紧牙关不吭气，但一听见胡爸说要当心他爸的血压他就突然嚎陶起来：“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爸！你千万别让我‘进去’啊！”
儿子这一嚎，老殷厅长的眼圈忽然通红起来，他全身颤抖拍了拍胡爸的肩膀说：“老胡，你看你就一个儿！都能……舍得送他……考飞，我……老牛舐犊把个儿子惯得桀鷔不驯、无法无天！”老殷厅长说到这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表情十分的痛苦，一双细长而潮湿的怒目直逼儿子，指尖哆嗦着密集点打在儿子那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鹰勾鼻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让我怎么跟……你死去的妈交待！混账！告诉你！送你进去……算是便宜你了，你再有恃无恐……飞扬跋扈不知悔改……我就上刑场给你……收尸去！”话毕，众人一哄而上把他抬进了急救室。
“爸！爸！．．．．．．爸爸！”曙光拼命的呼叫，直叫到声嘶力竭。他没能把老殷厅长叫醒过来，却叫出了我不少的泪。
“曙光，我会去看望老殷厅长的！”我对孩子般大哭的曙光同情起来，更为刚刚听到的他过早失去的母爱而难过。
“曙光！我来了曙光！”走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慌恐的叫声。
待那个女人跑到曙光面前一把搂住曙光我才看清，她就是今晨差点把我掐死的飞女，“白眼狼”他姐。
“曙光，我不许他们把你带走！”
“农丽，你走开！”
“不！曙光，如果你真的坐牢，我也陪你一起去。”
“八婆，你别发疯。爸！爸——爸！洁儿，拜托，去看我爸，我知道你不会记仇的！”曙光此刻满脸是泪。
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答应他。
“又是你！你这个妖精！扫帚星！你总有一天会死在我的手里！”农丽一把拽住我，破口大骂的同时五只爪要向我脸上抓过来。
“你这个鸡婆，警察就在面前你还敢如此放肆！你敢弄伤洁儿我把你一同告进去！”巍哥像提一只猫那样把农丽扯开。
我挣脱农丽之后迅速转身向急救室跑去。
“农丽！你他妈给我好好活着，活得像个真正的女人！”曙光的声音。

民警毫不留情地把曙光带走了。他这一刀子扎下去，把自己扎进了监狱。

“洁儿，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再和胡巍没规没矩地粘在一起！瞧这事闹的，总队和公安厅一大篓的人都知道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找对像！”我妈回到家，边大声训斥我边示意我快把身上那件沾满血迹的衣裳脱下让她用温水泡洗。我爸没有作声，鼓着眼睛把军帽重重地摔到沙发上，迈步进了蹲位间。
我一声不敢哼，斯斯文文上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素华正撩开窗帘一角朝对面巍哥的窗里窥视，见我到来她用一根手指竖在唇前作嘘状，我也上前认真听起来。胡妈果真在用很重的语气和巍哥说话，并朝巍哥的脑袋指指点点。“……幸亏那个小排长没了生命危险，人家也没去告你招惹事端，如果闹出来人命，你入伍的事就黄掉了，你爸你妈退休后要挪回杭州老家的计划也就实现不了啦！……虽说你们两个的父亲一起出生入死亲如兄弟，但晚辈儿女的关系也需要把握一定的尺度是不是？男女授授不清这算怎么一回事！”
“妈，这不管洁儿的事，是我要跟他们干架的。”
“从现在起，你别再胡搅蛮缠人家洁儿。洁儿大闺女了心中自有主张，你也不是男孩了，老老实实呆家里少给我抛头露面丢人现眼！这节骨眼上不可以再惹出事端！否则当兵的事就泡汤了。”在我印象中，胡妈还是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大声说话。
巍哥可能担心胡妈的话被我们听到，马上把他的窗门关闭起来。我暗自发誓，在巍哥出发之前，决不再和他交往！

姐妹俩上了床，素华又翻来覆去想找话和我聊。我紧闭双目一动不动装睡着。
“姐，我知道你还醒着。”素华说，“姐呀，你是不是和巍哥好上了？”
“别瞎猜，没有的事！”
“那，你心里喜不喜欢他呢？”
“喜不喜欢和你没有关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素华怏怏不乐，说：“我不就比你小四岁嘛！”她还说，听院里的婆妈们议论，自从恢复了高考，城里的姑娘考虑对象的思路也变了。边境的一场战争让太多女人成为寡妇，如今挺帅的军官也有可能降下标准去选择模样一般般的女人做老婆，像陈景润这类的书呆子反而有大把的漂亮女人稀罕。她问我是不是也和那些城里姑娘一样的想法？我回答她说不会的，我是习惯军营的环境。素华就不再作声，转个背给我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