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在这里绽放（九）

“洁儿，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再和胡巍没规没矩地粘在一起！瞧这事闹的，总队和公安厅一大篓的人全知道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找对像！”
我回到家，我妈边大声训斥我边示意我快把身上那件沾满血迹的衣裳脱下来让她用温水泡洗。我爸没有作声，鼓着双眼把军帽重重地摔到沙发上，迈步进了蹲位间。
我一声不敢哼，斯斯文文上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
素华正撩开窗帘的一角朝对面巍哥的窗里窥视，见我到来她用一根手指竖在唇上作嘘状，我也上前认真听起来。
胡妈果真在用很重的语气和巍哥说话，并朝巍哥的脑袋指指点点。
“……幸亏那个小排长没有生命危险，人家也没有去告你招惹事端，如果闹出来人命，你入伍的事就黄掉了，你爸你妈退休后要挪回杭州老家的计划也就实现不了啦！……虽说你们两个的父亲一起出生入死亲如兄弟，但晚辈儿女的关系也需要把握一定的尺度是不是？男女授授不清这算怎么一回事！”
“妈，这不管洁儿的事，是我要跟他们干架的。”
“从现在起，你别再胡搅蛮缠人家洁儿。洁儿大闺女了心中自有主张，你也不是男孩了，老老实实呆家里少给我抛头露面丢人现眼！这节骨眼上不可以再惹出事端！否则当兵的事就泡汤了。”我印象当中，胡妈还是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大声说话。
巍哥可能担心胡妈的话被我们听到，马上把他的窗门关闭起来。我暗自发誓，在巍哥出发之前，决不再和他交往！


姐妹俩上了床，素华又翻来覆去想找话和我聊。我紧闭双目一动不动装睡着。
“姐，我知道你还醒着。”素华说，“姐呀，你是不是和巍哥好上了？”
“别瞎猜，没有的事！”
“那，你心里喜不喜欢他呢？”
“喜不喜欢和你没有关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素华怏怏不乐：“我不就比你小四岁嘛！”
她还说，听院里的婆妈们议论，自从恢复了高考，城里的姑娘考虑对象的思路也变了。边境的一场战争让太多女人成为寡妇，如今挺帅的军官也有可能降下标准去选择模样一般的女人做老婆，像陈景润这类的书呆子反而有大把的漂亮女人稀罕。她问我是不是也和那些城里姑娘一样的想法？我回答她说不会的，我习惯军营的环境。素华就不再作声，转个背给我睡去了。

自从排长转危为安离开监护室调入病房之后，我家鸡笼里的母鸡们便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了，隔三叉五就要亲眼目睹自己的同类死在我妈的屠刀下，蛋也不下了。
我才下班进到房厅我妈就提着两只保温壶交给我。“送鸡汤！”
我妈交待，左边那壶有骨有肉的鸡汤是慰问祥子排长的，右边那壶没有骨肉的纯鸡汤是慰问老殷厅长的。我特别愿意被我妈委派干这件事，不但可以少做琐碎的家务，还能与那位越看越顺眼的排长见面，顺便探望老殷厅长，看他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妈，您注意到没有，排长的脑形特别好看，天庭饱满，看上去比一般人的脑围宽出10厘米不至，妈您想象一下，这样硕大的脑袋储藏的智慧是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
“洁儿，你社会经验还不够多。不要去看男人的脑袋，精明的男人不一定都踏实，厚道的男人才可靠。注意到小排长的鼻子没有？男人是否英俊和忠诚主要集中看他的鼻子是不是笔直高挺，当初我也是看清你爸的鼻子我才嫁给他的。”
“妈，照您这么说，欧美男人都忠诚老实，非洲男人什么都不是咯？黑人的领袖曼德拉忠实于自己的信仰不动摇为民族事业奋斗终身多么伟大的一个男人虽然鼻子塌下去但人格却是竖起来的！”素华又在较真。
这次我听我妈的。
我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排长的鼻子上，竟然发现他鼻子果真如扬帆那样彍挺显著。这样一坨高耸的骨肉，近日来时时刻刻扰乱我的脑神经，我想着这只鼻子下饭，想着这只鼻子入睡，并且开始观察我爸的鼻子，在意弟弟的鼻子，回忆巍哥的鼻子，甚至连曙光的鹰勾鼻都被列在比较的范围之内。
单位里排练双人舞，作为女主角的我更用情专注在了男主角的鼻子上，以至于编导多次表扬和肯定我对角色的深刻领会和酣畅表现。上下班的路上，所有陌生男人的鼻子都被我的大脑回放一轮，分类归纳。

（二十二）

在这种神魂颠倒的状态下，那个吹“咇咇”的交通警恰好到储蓄所里来开户，我替他办好业务目不交睫地盯着他的鼻子将存折递出去:“鼻子！”可怜的交警莫名其妙，不停揉搓自己的蒜头鼻问：“叫我吗？”。为为和史玲笑趴在柜面上，美姐儿玉霞呢，啧啧老半天终于发出：“死喽（升调）！”这句常挂嘴边的口头馋，然后问：“洁儿，哪个男人的鼻子让你如此神魂颠倒？”

祥子排长侧卧在洁白的病床上，一个漂亮的女护士刚替他打完针，两个人融洽地又说又笑，看到我进来护士马上收住笑脸问：“你找谁？”
女护士一双高傲的杏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下子想不起来。我用下巴指了指排长，毫不示弱地回答：“就找他。”
护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走了。估计这个护士是新调来的，从前在医院就没碰到过。
排长延续着他的笑，将双手藏在被窝中整理他的裤子，问：“你来了？”
“嗯。不放便我就先出去。”
“不用，好了。”他双手从被窝中抽出，随手拿起床头的一本书。
排长面色红润，看上去身体康复很快。
也许是物极必反的缘故吧，我今天忽然觉他鼻子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副固定在脸中央用来装饰通气孔的呆板骨架，其实眼睛才最耐看，那双眼睛盯在书上都这么的炯炯有神，只可惜这样有神的双眼，从来没有认真正视过我一次。



“排长，在看什么书呢？”
“呵，《武警练兵册》。”
邻床的病人知趣的都说出去散散步。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排长两个人。他转过头来面对我，但目光却浮过我的头顶，去看我身后的那堵石灰墙。
蔑视我？还是因为第一次的唇枪舌剑之后一直对我有看法甚至反感我。
“排长，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像懂太极拳是不是？”
他合上手中的书本，看着前方的那扇窗：“岂止懂一点？我爸是X氏太极拳的第四代传人。”
“你就吹吧！”。
他赶忙说：“气球我可以随便吹破，牛，我是吹不动的。”
我走近他的床头柜，要去揭开保温壶的盖子。
“让我来吧。呵呵，我爸当年被国民党抓壮丁在天津遇上了过去曾在朝庭里为官的老者李XX，李XX教他太极将他的肺病治好了，李XX就告诉我爸说他是X氏太极拳的第三代传人，我爸从此拜他为师，自然成了第四代传人。”说完他要跳下床来即兴表演。
“你的伤还没有好彻底，下次再表演给我看。”
“没问题，我能行。
拳似流水腰连贯
腰似蛇行脚似钻
轻灵圆活上下连
胳膊要拧腕要转
板滞僵硬且莫犯
稳慢松匀要领先
尾闾中正神贯顶
满身轻俐顶头悬
体松气固神内敛
阴阳虚实苦专研
若问太极究何在
命意源泉在腰间”
好一个命意源泉在腰间！
“等你身体康复后教教我爸吧！我爸成天捧着《自学太极拳》，说不准哪天没把握好你说的这些阴阳虚实呀、体松气固呀、还有尾闾中正什么的，走火入魔就麻烦了！”
“呵呵，好吧，我也不能白喝你家的鸡汤，首长的太极功夫就包在我身上了！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你必须跟着一起学，也拜我为师。”
听他如此要求，我“呵——呵——呵”爽笑三声之后，心想：凭什么呀！除巍哥之外我就没对某个目标亲切地喊过一声哥，我多想对眼前见义勇为的您叫一声哥而不是师父啊！
排长揭开壶盖，一股鲜香味儿立即弥漫整个病房，我妈这次肯定在鸡汤里放入不少当归、香菇和党参之类的配料，馋得我肚子咕咕直叫。
“你也喝好吗？”
“不喝，我又不是病人。”
于是排长将保温壶双手捧起直接对嘴喝，喝得十分痛快。
“哇，就没见过你那么干脆的。”
“嗯，太好喝了。”他不住感谢我妈，并交待我回去和我妈说他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别再为他熬鸡汤了，他长胖之后爬不上单双杠跃不过独木桥就不能给战士们做示范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是对着鸡汤的。
我问：“排长，你从小到大很少跟女生说话？”
他答：“呵呵，怎么可能？我读书时都当班干部的，不跟女生说话怎么开展工作？”
我一屁股坐到他跟前盯住他的双眼说：“哦，因为你好像一直和空气对话，我以为你及少接近女生呢。哎，你爸你妈挺有文化哦，把老舍笔下的人物名也取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