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在这里绽放(六)

（七）
只听“叭！”的一声震响，铁腿小凳砸到了曙光垂吊着腿的那面墙上，应声脱落大片的灰粉。巍哥对曙光积蓄已久的反感终于在今夜爆发。还好，巍哥砸得一点不准，没有伤及曙光一根腿毛，但是，曙光得意的歌声立马卡在了嗓子眼。我吓出一身冷汗，情行发展下去肯定不妙，曙光这伙人不会对巍哥这个冲动的行为善罢甘休的。巍哥分明内燃一股无名之火，他重重甩开我的手犟在原地目光直逼曙光。我焦急万分，连推带打要强行把巍哥弄出影场。
“给我站住！想溜？没那么便宜！”只见那曙光从墙头上利索地跳落地面，像一头被惹怒的雄狮直奔我们而来，几个哥们紧随其后吠声吠形为他造声势。这时，银幕里震耳的枪炮声连续不断，令我揪起的心更为紧张和烦躁。曙光边走边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只三角弹弓，将手中的一颗小卵石麻利地夹在弹弓上的黑色橡胶内彍起来向巍哥瞄准，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我慌忙用一只手抿住自己的脸，抢先把身子挡在巍哥的前面，并用另一只手慌乱向曙光甩动手帕大叫：“曙光你还小吗弄这种儿童的玩具要出人命的！再说你也没被砸落一根腿毛是不是？把弹弓收起来吧！”曙光也许真的怕石器打偏误伤到别人，拉起弹弓的双手极不情愿地放了下来。
“嘿，头儿，他们摇白旗不战而败了，哈哈哈！”那个叫农历的“白眼狼”用挑衅的口吻讥讽我们。曙光脸上也显示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巍哥哪里服气：“有种你们上来呀！混蛋！成天骚声骚气唱人家大姑娘名字算正经人吗？”巍哥边说边将我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巍哥这话刺激得曙光火冒三丈瞪起细长的双眼怒吼：“丢那妈，你孬种给脸不要脸！你又不是被叫的娘们你骚什么鸟！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腌臢我们！”
“警告你小子，我们头可是厅长家的公子，想让你‘进去’那是易如反掌的事！”“白眼狼”这句惟恐不乱地叫嚣引起了我的好奇。
“一群骗子，厅长家有这样一个拉帮结伙、放荡不羁的儿子，鬼才相信！”巍哥依旧与曙光大眼瞪小眼的不甘示弱。
曙光在他的哥们面前哪里肯让巍哥的士气占上风，他的胜败关系到混混集团在外的名声。于是，他与巍哥瞋目而视，说：“如果有种你就和我一对一比试个痛快，咱们先谈好条件，如果你赢了，我以后就不再打扰你们‘天仙配’，要是你输了，洁儿就乖乖地跟我走，也让我过把当哥的瘾，怎么样？这样挺公平吧？”曙光说着弯下身子将手中的弹弓和石子放到地面，在他弯下腰的时候，我发现他裤袋口露出来一截匕鞘。不好！他身上藏有利器，两人交起手来准出事，我必须立刻阻止这场短兵相接的争斗！曙光的同伙们继续在他身后嗥叫助威，煽动自己的头目该是大显伸手的时候了，揍扁这个一直让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巍哥呢，指住曙光长耸的鹰勾鼻骂他休想打人家大姑娘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怎样的一副德性，怪物才会喜欢他这种人！
“别以为你曙光人多势众我就怕你！来吧，看谁是孬种！”巍哥摆出一副像模像样的擒拿格斗预备式，看上去虽威风凛凛，但单枪匹马哪里改变得了寡不敌众的劣势。眼看他们两个人就要交上手了，我放声大叫：“快来人啊，这——里——有人要打架——！”哪知我喊出第一句的同时，影片中小花中弹牺牲的悲歌悠扬响起，放置在银幕架下方的巨型喇叭刺耳欲聋，混混们对着银幕愣了片刻，随即一哄而上趁机搏乱要捂我的嘴。
“不许碰她！”只听得巍哥和曙光异口同声喝住他们。
我乘他们停顿的一刻，迅速从地上抓起曙光的弹弓，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下手忙脚乱上好石子，用足吃奶的力气把弹弓拉至极端长度，对准自己的脑袋。“你们要敢动手，我就当场牺牲给你们看，不信就试试！”此话一出，我方醒悟自己情急之下竟把“死”讲成了“牺牲”，看来，《小花》已经深入我心。其实，我平日最怕别人玩这种弹弓，它明处暗处都可以令击中的目标痛得死去活来甚至可能命致。我哪敢真正用弹弓对准自己发射，心里只是想，两个男的绝对不会眼巴巴看着一个女的为他们僵持不下的无聊交战而付出流血的代价，再说，曙光裤兜里可能还有匕首！我紧闭双目，生怕不小心失手让石头弹丸炸出自己一对人见人赞的“黑珍珠”来。
“洁儿，你真傻，我们男人之间的破事你何必参与，你不要管也不要逞英雄！快放下手中的弹弓！”巍哥着急地冲我叫喊，欲将我手中的弹弓拿下。
“不干！除非曙光答应住手！”
“嘿，否则你就继续逞英勇来威逼我们对不对？”曙光的声音。
“对！我就这意思！”
“好，好！我可不想看到另一个‘小花’当场倒在我的面前！我们不打了还不成吗？嘿，你想息事宁人也没必要这样恶心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娘们，拉着副弹弓说像花木兰嘛有点牵强，说像杨门女将嘛就更夸张了，不伦不类的！”曙光的话惹得混混们哄然大笑。我终于睁开双眼，正好遇上那对略显惊恐的鼠目寸光。
这时，两个臂戴红袖章的值班民警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巍哥罢手了，曙光也罢手了，我管他什么不伦不类，能让两个狮虎般暴躁的男性休战就是胜利，我一时的丑态又算得了什么！我确定他们不再继续交锋之后，把手中的弹弓往曙光怀里使劲塞过去，拉起巍哥穿过虎视眈眈的曙光帮，奔出了影场。


（八）


一路上，巍哥沉默不语。虽说巍哥在家对父母逆来顺受，但在外却给人傲视一切的高干子弟印象，超强的自尊心对一切挑战都不屈服，简直一头长不大的牛犊。就因为一个犟字，他遇上任何冲突几乎都可以震慑矛盾激化的对方，使事件化险为夷，这反倒让他更加由着自己的性子面对发生的各种危机。
我借一缕月光偷看他，猜想他也该对刚才发生的冲突说句话了，他这样闷头鸡一般反倒令我六神无主。
“巍哥，你吓哑了？”
“切，可能吗？他就是只过街的老鼠张狂不了几天的。瞧他一脸的贼像，有他犯法的一天。”
“你没听到他是厅长的儿子吗？”
“厅长的儿子又咋样？法不容情！”巍哥放慢了脚步，走路的样子已没有先前从大院出来的时候那样夸张和骄傲。
公安厅道路两旁成片的木菠萝树林释放出浓郁的果香，这香气令人沉迷在月色中不知不觉去想象凡俗以外的生灵，白天频繁出现的小动物也许跟人类有着类似的悟性，那些唧唧喳喳快乐的鸟儿、自得其乐发出生态美乐的知了、喜欢展示美丽的蝴蝶和勤劳的蜜蜂，都自觉地还给花草树木一个安逸的夜，好让它们在神秘的长夜中进行新一轮的抽芽……
我轻声对巍哥说以后遇上这帮混混千万要冷静，不可以鲁莽和较真，听说他们当中有一二个还曾经是少年犯呢，其他机关混混都让着他们三分，我们就少惹麻烦吧。
巍哥不以为然说：“怕什么！我跟警通中队刚调来的一排长祥子学过几招拳法，这些王八蛋一起上也不定是我的对手，若不是因为你多管闲事，我肯定狠狠教训这个流氓头目！”
我知道他嘴硬，他是不希望他一直给我的那份安全感因为今晚发生的事件而有丝毫的减少，好在我没有把今晨被欺负的事情仔细告诉他，否则事态会更加的糟糕。
两个人又沉默片刻，巍哥突然停下脚步一把将我拉到靠近路边的粗壮树干下，他的脸与我的脸靠得很近，我能闻到从他鼻孔中喷出的类似草茹植物的清香味儿。
“洁儿，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我不希望你被人欺负、被人欺骗，你，你的立场也一定要坚定……我是指，对我。”
“你还怀疑我的立场？我们是兄妹呀什么场合状况我不都站在你这边！”
“我是说，我是说咱俩的关系，不能让外人从中插一杠子。”
“不会，有谁能比得上咱俩的关系铁。你是我永远的哥哥。”其实我已经听出他想表达的内容，但我就是不愿意绕进去。“巍哥，我们回家去吧，晚了我妈又要担心。”
“洁儿，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发到一个很远的城市去，以后，我俩恐怕难得见上一面了，
巍哥这样一说我怔住了：“你爸妈是不是要你回老家去工作？胡爸给你找的这份工作？”
“爸爸替我要了个考飞的指标。我可能很快要去读杭州航空学院。”
他果真要去当梦寐以求的航空兵了，这当然是件极好的事情，只是他要离开家、离开我，到我们兄妹俩难得见上一面的遥远地方，我为他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挺酸，这意味着我将失去多年来一直陪伴身边的、属于自己的、与巍哥密不可分的许许多多的快乐和保护，仿佛一直紧握手中即可装点，又可遮风挡雨的花伞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折叠起来，折叠掉我对巍哥的所有依赖和习惯。
“你知道的，当飞行员是我一直的梦想，我喜欢冒险，欣赏那些搏击长空的英杰和可上九天揽月的豪情壮志，天之骄子谁不想做！洁儿，我的美梦就要实现了！今天一早我去做的体检，血压很正常，估计其他检查结果出来也都达标。那位来征兵的老飞说，我身体素质相当棒，是块当飞行员的好料，如果一切顺利，过几天就出发去杭州了。”他说完拿拳头使劲擂两下我身后的树干，树被他擂得飘悠悠落下两片轻盈的叶子，就像我眼中滑落的两滴泪。雄心壮志谁都能立，但训练的艰辛他这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吃得消吗？胡妈真的舍得吗？这些，我都在心里打着问号悬着心。巍哥看懂了我的心思，他咧开嘴笑：“呵，我从小冲冲杀杀惯了，这点艰苦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洁儿，最让我挂心的人就是你！”他双手伸过我的头顶攀在树身上，我的整张脸就被他的身体罩住了，他用特别关切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在黑夜中闪烁起从未有过的温柔。
“嗳！巍哥，你别总把我当黄毛丫头，我会自己爱护自己的你就放心吧。你能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当然值得高兴。不过，一个人要到那么远的地方生活，自己要多保重，航空兵听起来令人羡慕却也令人担心……”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更多的泪涌出来。
我嘴上虽这么安慰巍哥，但巍哥所有的喜怒哀乐、争强好胜，以及他从窗户扔来线陀的顽皮神情此刻忆起来都特别的亲切和可爱。我不由想起上级行的两位成为寡妇的空军之妻，丈夫都同在高空训练中失事，一个身亡，一个植物人。这足以体现飞行员职业所面临的危险和挑战，虽然符合巍哥喜好冒险的性格，但这毕竟是开着十几吨重的巨型钢铁飞上几千米的高空啊！
“洁儿……洁儿答应我，等我好吗？我想……只要你愿意，用不了几年，我就能接你到杭州去……听爸妈说杭州是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我希望我们将来能永远生活在一起……生活在美丽的西子湖畔……这样，我爸妈退休后也能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乡了。洁儿，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巍哥因为全身发抖，说话已经不太连贯了。
“我们回去吧巍哥。”
“不，洁儿你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然我俩谁都不许回去。”
“巍哥，你霸道。”
巍哥倏地伸过手臂，迅速将我搂入了怀中，我发慌“啊！”地一声锐叫起来。第一次被异性拥抱我没有一点心里准备，又慌又恨的不知所措，即便他和我在一起成长被我视作亲哥一般，但我心里还是产生了莫名的抵触。
“霸道？你我都是上帝赐予对方的不是吗？我要你今晚就给我明确的答复，否则我不放手。”他吻我，先是温柔的试探，而后亲吻就变得疯狂了，我呼吸越发困难。我挣扎着，躲避着。然而，此刻的他似乎没有了控制的意识，我全力的抵挡仍无法让他停止动作更别说平静下来，他不管不顾就是紧抱着我不放，一只手在我的腰间搓擦几下便向胸前进行上来。
“肉麻啊你！”我小声喝道，并坚决推脱他那只乱了方寸的手，他只好暂时放弃，却又急促要把嘴凑过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阻挡，他躁得用不连贯的颤音命令我：“别动，别对我那么残忍！洁儿，我又不是在干见不得人的坏事……更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我只是想在出发之前体会一次你的温软……你害怕什么？嗯？”
“巍哥，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叫吧……你敢叫我就用我的嘴死死堵住你的嘴……是人都能看出咱俩好成了一个人不是吗？洁儿你记住，今晚之后，你就是我要定了终身的女人。”巍哥讲完这话泪水就溢出来了。我忽然觉得我妈的提醒是及时而正确的。我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啊！我的妈！
突然“嘣”的一声闷响，紧跟着巍哥“嗷！”地惨叫跌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