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青藏》——美丽的羌塘大草原

题记：此文节选自本人《天上青藏》一书。

此刻，我的位置是在藏北的当雄和那曲间，一片茫茫的大草原上。我的身边是藏式帐篷、藏民、藏獒、羊群、牦牛和牛粪。从拉萨河谷向北，感觉大地在一步步升高，天也越走越近。远远望去，山与天相接，云在山腰间缠绕，公路宛如飘带一般在草原上飞扬着。透明的天空，明净得在这200公里范围内，仿佛能看见前方的那曲，再前方能远眺安多，回头一瞥见当雄。这一切，既觉得熟悉，心中又突兀陌生。
七月的时日，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藏北羌唐大草原，从人间来到天堂。我的身旁是几家藏牧民的帐房，一个藏族老阿妈抱着一只羊羔靠在一堆干牛粪前，手不停地抚摸着那只小小的羊羔，朝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行者微笑着。一只牦牛，仰起头不解地看着我们，仿佛要问我们一路风尘为何而来。一只藏獒被栓着，虎视眈眈地瞅着身边的一切。天远处的山峦起伏绵延。近处的牛羊围栏、一根根电线杆以及零星的村庄点缀着草原上的风景。
“怎么到处都是这么多一堆一堆的干牛粪？”同伴问。“这个嘛，我看过一些文字，知道一些。在高海拔的藏人眼里，牛粪就是宝贝。它是主要燃料，容易得到且好烧。农村和牧区一日三餐和取暖都靠牛粪，牛粪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没有它，你就吃不上饭，喝不成茶。同时它还是一种吉祥物，这就是雪域高原自然环境中所特有的民俗事象。人们对它不但没有不干净的概念，而且还觉得很亲切。”我说。“你怎么从牛粪里都能找到温暖的火味和居室的温馨，牛粪都能作诗，真是敬仰。”同伴突然也文绉绉起来了。
这时，走过来一个40岁左右的藏族妇女，漫不经心地赶着一群牛羊。头上、颈上、手上、腰上到处挂满了饰品，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我们即刻跟上，随意地和她聊了起来。我们得知她叫纳吉央宗，男人在四川打工，她自己在家放养牛羊。她说她到过成都，流利的汉语让我们很是吃惊。从她那里，我们知道了更多一些关于牛粪的故事。
在高原地区，家里人不管有多忙，都要抽空将圈中的牛粪铲出来拌些麦杆草屑调匀，再贴到院墙上，用手拍实。掺有麦草屑的牛粪，晾晒干以后，不易碎还耐烧。几天后，再把干透的牛粪取下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房檐或院墙上，或者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码成垛。干牛粪储存得多的人家，在人们的眼里是治家有方，勤劳和富有的象征。有的定居的牧民用牛粪砌一圈一米来高的矮墙作牛羊圈，牲畜较多的牧户给牛羊分别围砌畜圈，牛羊少的牧户只围一个圈，小羊在中央，大羊在小羊的外边，牛在最外围，这样既可防止野兽侵袭，又可以防寒保暖。
藏族人举行婚礼时，在特定的场所中央要悬挂彩箭，下面摆放一袋牛粪、一桶清水，上面各系一条洁白的长哈达，象征新婚夫妇婚后生活红红火火，家业兴旺、多子多福。藏族过年时将牛粪新放进院内，表示能招财引福，防止霜灾雹害。藏族乔迁时，新房里首先要安放一袋牛粪、一桶水，喻主人搬进新房后，吉祥安康、幸福美满、长命百岁。藏族人大多死后天葬。尸体送到天葬台后，司葬者首先点燃几袋牛粪，从中取点未燃尽的牛粪火灰煨桑供神。而秃鹫一见青烟，立即云集至此……
告别那位大嫂，我说：“你们藏族同胞很智慧，把经济、实惠的牛粪再生利用，不仅解决了燃料问题，给生活带来方便，还保护了植被，为生态环境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啊，不然，你们就不会那么远跑来了”。纳吉央宗微笑着和我们摆摆手，继续照看她的羊群。这种闲适无忧的乡野生活方式和态度，让忙碌浮躁的我们感慨万千：假如生命一直如此，又有何求？为什么我们的生活没有终点，脚下的道路好似无尽的遥远，步履匆匆，我们身心疲惫，面容憔悴，整天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奔波，忙碌……总能听见怨言，“好累，好累”。
此刻，身边的牛粪，玛尼堆，经幡、古塔为苍芒的大草原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宁静。牧民们在这儿创造了梦幻迷离、色彩斑斓的游牧文化。看着一群一群的牛羊，在天空云影下游走，天空中大片大片蓝色和白色的浮云在山顶游走着，变幻着，给大地投下一片一片移动的云影，或暗或明，硕大的草原背景仿佛是绿色的银屏，河流、山川、牛羊、村落以及一堆堆牛粪在这屏幕上放映着一个现实版的世外桃源。
如果你真的“好累”，那么，请你来羌塘草原吧。藏人会说，当你到了羌塘草原，寂寞与寒冷会使你惆怅，可一旦你投入它的怀抱，草原就变成了你温暖的家。这里一望无际，这里是在唐古拉山脉和冈底斯山脉之间，这里离天很近。这里是中国第五大牧场。“五百里的长坝子呀，大到连鸟儿都飞不出它的边际。”这是从前茶马古道的马帮对这片草原的描述。那是一片苍茫起伏、雄浑辽阔的原野，也是一片既让人心醉让人痴迷的大草原。
我们在草原上走着。草原深处的草场变得茂盛起来，天地也变得更加辽阔。这里有大群大群的牛羊。草原上的雪山看起来并不高大，因为这里的大地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山就不像平原地区那样有拔地极天的感觉。放眼望去，近处的草场平坦得没有一丝褶皱，远处的山峦被绿色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何时何地从大地上缓缓地扬起，又轻柔地回落。整个草原平柔和缓得没有一点棱角，没有半点生硬的感觉。草场上到处遍布着一些石堆，有的连成一片，看上去像垒砌的一堵堵矮墙。这就是玛尼堆。“玛尼”是藏语“十万经石”的意思。藏民们每走过一个玛尼堆，都要丢一枚石子，而丢一枚石子就如同念一遍经文，玛尼堆也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天天长高。
辽阔的草原上处处可见到一两个牧民在放牧成百上千只牛羊，帐篷就点缀在牛羊群中，有古老的牦牛帐篷，还有红、蓝、黄、绿、白五色相间的尼龙帐篷，形状各异，许多帐篷顶上飘挂着五彩缤纷的风马旗。在这辽远的无人区，牧人用辛劳和智慧构建了一派和谐的临时家园。这时，一个藏族小男孩在我们眼前的草地上无端地奔跑，后面跟着一只藏獒。一看就知道，那黝黑的藏獒性格刚毅，野性凶猛，使人望而生畏，我们远远地躲着。藏獒天性护领地，护食物，善攻击，对陌生人有强烈敌意，但对主人极为亲热。和人一样，藏獒还能牧马放羊。
少年看到我们的神情便对我们说，“不用怕，它听我话的，不会咬你们。前不久，我们举行了赛马节，它一直跟着那个第一名的那匹马跑呢，其实，它也是第一呢。嘻嘻。你们是北京来的吗？”我向那个男孩招了招手，把这一瞬间留在了相机里。此刻，我仿佛看到热闹的羌塘草原，各地牧民身着节日盛装，带上青裸酒、酥油茶，从四面八方涌向赛场。望着茫茫草原，我眼前浮现出骑手策马扬鞭、骏马驰骋、观众助威呐喊、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神秘的草原，神秘的无人区，晴朗的天空与舒卷的云彩构成了别样的天际。在这样的天空下，在这样的大地上，人，是何等的渺小，渺小得随时可以羽化、可以蒸发。清澈湛蓝的视野，可以净化血液，一种来自心底的豪情，瞬间唤醒人性深处的漠然。此刻，一曲《云水禅心》的歌在我耳边响起，“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人在万里之遥，这山魂水意，这天环地境，让我迷失在这魂牵梦绕的羌塘草原。
西藏回来已有数日，然而，每当身体疲惫的时候，心情烦闷的时候，我经常想到藏北草原。它的自由、空旷，甚至寂寞，都能让心灵在绿意中停歇，随着高原的风无拘无束地流浪，它的广阔与包容，它的温柔与多情，它的力量和风骨，让我深深眷恋。我依旧思念着那片广袤无垠的绿色原野。我甚至怀疑过我是否就是从那里来的，我的灵魂就在那里。
有了藏北草原的驻足和凝望，当我再次阅读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书》时，这位剑桥学子在字里行间所蕴含的智慧和宁静让我进一步领悟，“我们被分割成许多不同的部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应该认同或相信自己的哪一部分。这么多矛盾的声音、智慧和感觉争相控制我们的内心，让我们觉得自己散置各处，没有留在家里。把你的心带回家，然后放下，放松。”千真万确，那天在羌塘大草原，当我翻越念青唐古拉山口时，我仿佛失去了自己，我眼前看到的一朵朵的白云，就在地上堆积着。而那片大地，就是我心灵的家。
此刻，深秋的黄昏悄然而至，高原的秋色已经是白雪皑皑了，想来牧人已经安顿好了那些牛羊。我虔诚地合上这本在寂静中发出人性讯息的书，献上我的每一份喜悦。
冥冥之中，那一片美丽辽阔的高原绿野又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