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学与工厂

　　三、大学与工厂
　　
　　孩子满月这天，赵六又在厂里食堂摆了酒。规模虽说没有赵婷结婚那次大，也是足足摆了十桌。郑家骏也来了。钱传松要郑家骏吃过酒席后别回去，晚上师兄弟们再一起聚聚。下午去家里坐坐，小军上中学了，请郑家骏给看看功课。
　　晚上，钱传松又在食堂摆了一大桌，只是师傅一家和几个师兄弟参加。韩大贵母亲下午跟着韩老栓父子回去了。赵娟回不去，财会班还有一个学期的课，过几天就开学了，赵娟要坚持学完，所以要在娘家再住半年。
　　财会班的学员都是机械局各工厂单位的在职会计，至少也是出纳，多少有点财会实务经验，赵娟却一天会计工作没做过。开始觉得很吃力。但赵娟很用功，每天看书到夜里。冯月娥知道后让赵娟和赵娣换防，赵娟住到家里来，每天监督她按时睡觉。赵娟发现住回家里来有个好处，二师兄就住在楼下，二嫂储慧就是会计。于是，赵娟每天吃过晚饭就下楼向储慧请教。很快，赵娟就跟上了财会班的进度，班上有些同学还向赵娟问作业呢。
　　酒菜上来了，钱传松说：我们师兄弟好久没这么聚了，今天借师傅两个孙子满月的机会聚一聚。大家第一杯先敬师傅师娘。
　　大家站起来敬酒。
　　落座后，郑家骏问：四哥、婷姐，令公子起名了吗？
　　孙大智笑道：六师弟上了大学更拽了，还令公子，叫大侄子多亲啊。
　　赵六也笑了：老六啊，你是大秀才，你就给起个名吧。
　　郑家骏想了想：赵周乔
　　赵娣说：什么？老郑，你这起的是个人名吗？
　　赵娣和郑家骏是同学。郑家骏上中学时话就少，就是赵娣说的那种闷葫芦。同学们叫郑家骏老郑，赵娣也跟着叫。
　　你听我说啊，赵，不用说，因为他是赵家的孙子。周，因为他父亲姓周。乔，就是大桥的桥去掉个木字旁，这个字的意思是高大和向上的意思，是个好字。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小妹说的不错，这个名字和一座叫“赵州桥”的桥谐音。赵州桥可不是一般的桥，它建于一千四百多年前，至今屹立不倒。举世公认它是工程技术的杰作，梁思成大师称其为“中国工程界一绝”。师傅搞了一辈子技术，这个名字符合师傅的终生信仰和追求。
　　大家都瞪着眼听郑家骏侃侃而谈。钱传松心想：这小子平时话少，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来也是长篇大论头头是道。
　　赵六一拍大腿：好！就叫这名，赵周乔。
　　赵婷看着身旁摇篮里的儿子：我儿有名了，赵周乔，周乔，乔乔。
　　赵娟说：六师弟，你也给我儿子起个名吧。
　　你儿子，他姓韩……
　　赵六摆摆手：她儿子是韩家的孙子，我们起名不好，还是让韩家给起吧。
　　赵娟说：他爷爷上午来说了，已经请人给起了个名，叫韩赵魏。
　　赵娣笑了：啥？这又不是个人名。
　　赵娟说：是啊，我也觉得怪怪的。
　　郑家骏却大以为然：这名是请什么人起的？
　　县中学的校长。
　　这位校长大人一定是学历史的。
　　是，他以前就是历史老师。但他倒是没说历史，只说这孩子的爹姓韩，妈姓赵，奶奶姓魏，所以叫韩赵魏。
　　哈哈！妙！这个韩赵魏比“赵州桥”更有历史，二千四百年了。好！
　　冯月娥说：那不都成古董了？
　　大家哈哈大笑。
　　郑家骏笑道：师娘，名字于人而言只是个符号，有些寓意又叫着响亮就好。我的赵周乔好，他的韩赵魏也妙。
　　赵娟也看着身旁摇篮里的儿子：韩赵魏，赵魏，魏儿。
　　孙大智对王跃进说：老七啊，这读不读书就是大不一样哦，你我就讲不出这些道道来吧。
　　赵娣说：他，你问问他都在忙些啥。整天和些妖里妖气的小姑娘泡在舞场里，还读什么书啊。
　　唔，老七，难怪你今年大学又没考上。
　　不是，大师兄，上次我考理科，这次考文科，考试内容完全不同。上次差十分，这次差六分，已经算考得不错了。你们知道今年高考的作文题是什么吗？
　　大家都摇头，郑家骏也不知道。
　　《速度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其实我平时写作文还是可以的，高考这题却写砸了，文科作文占分高，一下就把总分拉下来了。
　　郑家骏说：这题不难写，不是有中央文件吗，十个大庆、十个大寨、十个鞍钢，还有十个什么的。大干快上吗。建设四个现代化的伟大社会主义强国，这不就是政治问题吗。
　　钱传松说：唔，华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我们学过。
　　赵六说：又要大跃进了？
　　孙大智说：国家大事也不是我们考虑的，来，喝酒。
　　郑家骏问王跃进：你怎么改考文科了？
　　大师兄建议我学经济管理。
　　你改考文科怎么不来找我？五师兄还知道来找我呢。
　　钱传松说：哦，老五也考了？考得怎么样？
　　没考上。不过他父亲学校开了夜大，他上夜大了，也学经济管理。
　　孙大智说：六师弟，我和大师兄，老四，老七，也都要上大学了哦。
　　哦？
　　钱传松笑道：我们局里“七二一工大”今年开设管理班，我们都去上了。
　　你们成同班同学了？
　　我和老二不脱产，一个班。老四和老七脱产，另一个班。
　　周解放说：六弟你知道，我高中只上了一年，和老七他们这些高中毕业生一起读书恐怕跟不上哦。
　　那不一定，你们这些老三届的当年学得扎实，你们的初中比我们这些高中只强不弱。我们班就有一个和三师兄同年的，学习成绩非常好。教授说他应该直接考研究生。
　　陈小燕问钱传松：老三有消息吗？
　　钱传松摇摇头。其实，李胜利去年底又来过一次电话。李胜利父亲在家里装了电话，把号码告诉了钱传松，钱传松告诉了李胜利。后来，李胜利就没再给钱传松来过电话。钱传松想：估计老三把电话打去家里了，过两天要去看看老三父母。
　　
　　赵娟毕业了，而且是以优异成绩毕业。局财务处处长要把赵娟调到局里来，发现赵娟并不是机械局下属企业的职工，来这里上课只是旁听，没有学籍，也拿不到结业证。更有甚者，赵娟的户口都不在本地。后来，财务处长知道赵娟是曙光厂赵六师傅的女儿。一次，财务处长去工大给厂长班讲课，碰到钱传松。
　　钱厂长，我们工大财会班的赵娟是你师傅的女儿？
　　钱传松点点头。
　　她还在农村插队？
　　钱传松又点点头。
　　财务处长轻声说：插队知青都在办返城，听说政策也允许了，为什么不让她回来？
　　钱传松笑笑：她已经嫁给了当地农民，孩子都半岁了，能回来吗？
　　唔，这恐怕就不行了。什么？赵娟的孩子半岁了？
　　是啊。
　　那就是说，赵娟是在我们工大上学期间生的孩子？
　　是啊，挺着大肚子上到放暑假，孩子满月正好又开学了。
　　赵娟以前做过会计吗？
　　没有，插队知青吗，一直干农活。
　　唔，这可太不容易了。唉，我们的会计要是都有这种学习精神就好罗。
　　
　　赵娟回家后，把儿子交给婆婆，进了韩大贵的工厂。韩大贵已经当了旭日机械厂的副厂长，赵娟进厂当会计。厂里的会计原是由大队会计兼的。赵娟和大队会计办了交接，便开始了对旭日机械厂财务工作的全面整顿。健全账薄、完善科目、调整建立各项财务制度。赵娟一人兼任总账会计、成本会计、材料会计等多项工作。出纳员兼任统计和考勤。财务工作的全面整顿直接和间接地带动和促进了全厂其他管理工作的完善和提高。比如仓库管理、盘点制度、半成品和再制品管理、甚至生产进度报表制度等等。旭日机械厂管理工作的规范化似乎从赵娟当会计后才正式开始。
　　旭日机械厂的厂长是文革前的老厂长。老厂长懂些技术和机床操作，主要负责生产。厂里的行政、人事等其他管理工作主要由韩大贵负责。韩大贵年龄不大，说话不多，但韩大贵为人诚恳，办事公道，在工厂里很有威信。
　　韩大贵和赵娟上班下班都可以研究工作，甚至躺在床上也可以讨论问题。协调、高效，小工厂被管理得像模像样、井井有条。
　　小工厂工人上班是记工分的，工资发到各人的生产队参加生产队统一分配。赵娟一开始就觉得这不合理，韩大贵也认为不合理，但不知道怎么改。而且，这种社队企业的分配制度似乎也不是韩大贵改得了的。可是，这样的分配制度直接影响到工厂管理，工人上班是愿来就来，不愿来就不来，反正在地里干活和来厂里上班一样记工分。生产组织很受影响。赵娟建议韩大贵按工时定额记工分，不能上一天班记一个工。韩大贵知道大师兄他们工厂就是实行工时定额的，也了解这套做法。实行了工时定额，有人就能一天干两天甚至三天的活，年底评先进就有了标准。岳父当年就是一年干五年的活才当上全国劳模的。
　　实行了工时定额，立刻拉开了工人之间的差距。上一天班有人能记两个半工，有人一个工都记不到。正在这时，公社开始试行家庭联产承包制，韩老栓的大队是试点。干活记工分的分配制度自然消失。每个工人家里都分到了地，在地里干农活基本成了为自己干，那些上一天班一个工也记不到的也就不来上班了。老厂长也退休回家去承包农田。旭日机械厂实际上由韩大贵夫妻二人在经营管理。技术好、出活的人还是愿意来厂里上班。旭日机械厂的生产任务多，也有活干。可这分配制度怎么改呢？
　　韩大贵认为：既然干农活是为自己干了，上班也应该是为自己上。工资直接发给个人，干的多就拿的多。但是，工人队伍要稳定，不能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随便不来上班的按旷工处理，要扣工资。农忙时厂里统一安排放假，还可以组织人轮流到厂里职工家去帮助干农活。
　　韩大贵的道理很朴素，办法也很明了。实行起来后立竿见影。韩大贵实际上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制，工人的劳动积极性立马被调动起来，一天干了多少活能拿多少钱基本上当天就能知道，比在地里干活还直接。地里的农活还要等到收成时才知道多少呢。
　　高昂的劳动积极性，不断完善的分配和管理制度，提高了劳动效率，降低了生产成本，再加上饱满的生产任务，旭日机械厂的经济效益大幅提高。工厂赚钱了，公社要把工厂的利润收上来，大队认为不合理，工厂的利润应该主要归大队。这矛盾闹到县里。
　　县长是韩老栓他们公社的老书记。县长说：旭日机械厂本来就是人家大队的，当年公社收上来是当时的政治形势要求。旭日机械厂是集体企业，这个集体就是大队。公社凭什么白占人家的家产？现在是时候把企业还给大队了。公社也有几个企业，有本事把自己的企业办好，也挣钱。
　　几天后，县里就下了文件。明确要求各公社把该还给大队和生产队的企业还下去。谁家的企业由谁自负盈亏，公社在企业有投资的算社队合营，按股分红。还要求全县的企业向旭日机械厂学习，为农业现代化做贡献，为集体谋副利。
　　明确了企业的产权关系，韩大贵的积极性也更加被调动起来。
　　这时，赵娟又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