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心理故事

　　心理故事

　　小雪绝不会来鬼城找我，她找不到，就是找到还能怎么样？忘了吧，一切都忘了吧！
　　跟上次一样，刚下车，那个人就装模作样地挽住了我，并装模作样地询问我的伤势。他神情沮丧，不满现状，抨击经济规律，批判上层搜刮民脂民膏，声称召开人大代表会议，他第一个呼吁减轻农民负担，建议法律对贪官污吏予以严惩，对包庇贪官污吏者就地正法！集资摊派已引发局部骚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天良发现了，不容易！
　　然而，这大快人心的言论并不高明，他看透我来自农村，好哄。鬼城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贪官污吏满天飞，一抓一大把，而枪把子就攥在他们的手里。你胆敢动他，枪子立刻掀翻你的红盖头，叫你死于温柔乡，死于黑社会，死不瞑目，死得其所！小小民众跳梁小丑，哪个犯上作乱他们就会拿官印昭告天下：害群之马人人得而毙之，如不根治这股疯马病，中国蔓延危矣，全球蔓延危矣，宇宙蔓延危矣！
　　我懒得辩论。哪个社会没有横行无忌的蠹虫？我只怕蠹虫明目张胆地爬出人体，爬上桌面，敲着破碗问部分穷人为什么不勤劳致富，为什么不想法多进些油水，它们寄生一族生活水平下降，自然得起来革寄生体的命！
　　穷人买不起昂贵的治虫药，一般药物反而增强虫子的抗药性，助长它们咬穷人肠破穷人肚的嚣张气焰。因此，部分穷人任凭折磨，抱着哪里黄土不埋人思想流浪，走投无路便出卖肉体，价格低廉，有时还无人问津。
　　那个人非一般寄生虫可比，他胃口巨大，不屑寄生穷人，只寄生国家。我腹内空空，虫们找不到生长的肥料，大可不必为虫操心，更不必怕那个人图谋我什么。虫们不过拿我寻开心，一句话，为生活找乐趣。
　　寄生在大脑里的虫子才可怕，更要我的命！
　　那个人高谈阔论，新人旧事没完没了。我脑子疼，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干脆终止他唾沫横飞的演讲：“我只有两件事，一是身份证，另一件，你编造梅子十五年前自杀什么意思？”
　　“说实话，梅子自杀千真万确，不过呢，是十五天以前。十五年以前她不满十岁，哪懂自杀？她越大越喜欢赌，那天赌你，结果输了，就这么回事！”那个人毫不在意地撇撇嘴，“那种货色多如牛毛，捧他才上天，上天就不知天高地厚！她自吹自擂，扬言留得住天下所有男人，我警告她，有个男人她未必能留下。她和我赌了！哈哈，赌的刺激，过瘾……”
　　原来我做了他们赌桌上的一粒骰子！至此，我明白了一个深刻的大道理：人不可以成名，名人的脸比命大，丢了脸，等于丢了命，除非不要脸！
　　我学会成熟，学会不动声色，学会无关痛痒打哈哈，学会旁敲侧击，学会利用大名人要脸不要命的弱点，学会问那个人为什么偏偏对我感兴趣……
　　“首先你对我感兴趣，我才不得不对你感兴趣。我打算借助你搞一项揭秘人性的试验，可你掣我的肘，视进步为洪水猛兽，迂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难道不懂假话人人爱听、真话人人厌恶？自古至今，哪部伟大的经典名著不依靠以假乱真？为提高你的写作水平，我安排命运开你的玩笑，安排你十五天等于十五年，安排你身边的人鬼迷心窍，安排旧传统顽固，当然也安排新生。我最近建立了一个人性研究基地，刚才讲过，你第一个列入研究对象名单之中。说真的，你早该被淘汰！想想看，社会关心你了吗？没有，半点都没有！社会只关心你的钱！你有钱吗？没有，所以社会不关心你！文学讲习所什么的，函授班什么的，文学大奖赛什么的，骗钱，统统都是骗钱！再补充一点，你脑子里缺水，我可以不收分文帮你洗脑……”
　　那个人满嘴喷粪滔滔不绝，我料他说的时候已经对我洗脑了。我脑子停止思考，与那个人失散也毫不在意，我真正成了踽踽独行的行尸走肉。
　　红色轿车停在站外，只是缺少了梅子。梅子自杀于红色轿车……杂志上的照片，白纸黑字……我是不是也要自杀？车里一个乍看不怎么显眼的小女人面无表情朝我点头打招呼，皮笑肉不笑的出租车司机介绍说：她叫假女人合成，第三代电子人类产品，艺名可望不可及，检验合格再大批量生产，投放市场。这类产品专门惩罚好色之徒。好色之徒竟然着魔似的围着她转，希望我与她合作，尽快找出上述问题的答案，提交学术界爆一个冷门。
　　如何惩罚不便过问，也不想过问。我明白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人和机器宰割我，我还得笑脸相迎。
　　半夜醒来，假女人合成睡在我身边说梦话，她像极了梅子，像小雪，更像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八点后，试验正式开始。

　　荒诞故事

　　人性研究基地位于鬼城地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出租车司机自称负责该项目，如果项目进展顺利，试验成功后，那个人将提升我做他的助理，并给我千分之一的分成。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调该项目的重要性，陪我参观每一个豪华房间，访问每一个豪华房间主人，向他们隆重推荐，说我和那个人亲如兄弟，简直密不可分。最后，他叩响假女人合成的房门，像那回摁梅子的门铃一样。
　　“本人忙得很，先行告退，祝你们合作愉快！”出租车司机不改皮笑肉不笑的习惯，即使正常的微笑也叫人很难接受，觉得他是个大大的坏人！
　　见多识广，我自然不会紧张和拘谨，只是好奇。假女人合成隶属机器，我想象力再丰富也不能想象她有生命有感情，工作积极性免不了打折扣。
　　“他们的指令，必须挖掘出人类本质的欲望，体现灵与肉完美结合，你可要好好配合哦！这里一切均在窃听和监控之中，我比人类先进，所以能够发现人类看不见的东西。我注射过人类最珍贵的原生质，你不希望我刚刚诞生就被大卸八块吧？”
　　电子产品为命运担忧，匪夷所思！人类语言多种设置，对机器弹琴，神经病！我决定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表面看，假女人合成的肌肤相当有弹性，她某些部位充填了进口化学胶质，这是电子产品同样觉察不到的东西。人和产品相互依赖相互对立，充填胶质的文学和碳水化合物形成的生命是否也相互依赖相互对立？我大脑失控，神经混乱不堪，机械性的走进化学胶质世界，没有筋骨，没有血肉，剩下中子和质子绕分子穿梭，演变生命细胞的顽强分裂。
　　我们模拟情人热烈拥抱，如火如荼。
　　假女人合成的确可望不可及，释放一点人情味突然来个风姿卓越的转身，引我失魂落魄地迷上她，不再拿她当机器，确认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为了工作，我藏匿个人狭隘思想，理智地审视假女人合成，盼望裂变的感情突破水分子的防线，顺利攀登试验的高峰。不得不承认，假女人合成对好色之徒的惩罚超出人们好色的底线。食色，性也，本性，天性，血性，我那点德行正面临严峻的考验。她一会儿假女人合成，一会儿可望不可及，弄得我忽冷忽热，虚汗直冒，筋疲力竭。痛苦不堪！
　　她极尽风骚，你沾边她就逃，躲进电影电视，和其他男人鬼混。你还得欣赏她高超的技艺，像三天三夜没喝水却守着一杯香茶，你可怜虫的样子连可怜虫都可怜。
　　她挑逗大众的艺术炉火纯青。什么恋爱婚姻，什么道德法律，她一亮相就搅得天昏地暗，搅得大众心神不宁，想入非非。
　　她诉说爱情的谎言情真意切。你泪雨滂沱，恨不能冲上舞台，吻干她那脸上的泪花，温暖她那孤独的心。才站起，早有人捷足先登，献花献词献感动。你憋气，无奈而且怒火万丈地回家，对着越看越烦的黄脸婆大发雷霆：你啥模样，人家啥模样？离婚！
　　不对，我的黄脸婆跟人跑了！
　　可望不可及千变万化。为掀起高潮，她走出屏幕走下舞台拽我做陪衬。她善意地取笑我，说我不丑，也很温柔，特别指出我最吸引她的地方：酷！
　　酷是什么东西？我查过字典；1残酷，暴虐，残忍到极点的：～刑。2极，程度深：～署。～似。～爱。我暴虐不足，酷爱有余，这女人大放厥词验证了某些文字的浅薄，不，是某些滥用文字之人的浅薄。偏偏众人推波助澜，帅呆也粉墨登场。我一下子呆若木鸡，凭本能逃离酷刑，老老实实回台下做一名普通观众，时不时机械性地鼓掌。
　　这女人变着花样拉我入戏。我一百年没睡，或许一百年没醒，眼窝深陷，面目浮肿，人不人，鬼不鬼，相比之下，女人风情万种，媚眼如丝，加之一副金嗓子，一份真感情，哭泣时梨花带雨，欢笑时春光灿烂，台上台下一片沸腾自在情理之中。我怎么看她都像梅子，她故意散布自杀的谣言好功成身退，或者掩饰过去。
　　按君子协议，女人卸妆后请我吃饭，晚上演出回来陪我就寝，条件是我必须支付感情。女人开导我：癞蛤蟆吃天鹅肉自古流行，至死不渝的爱情就是从癞蛤蟆吃天鹅肉开始的。
　　谁想到，我癞蛤蟆形状的灵魂吃不到天鹅，反而被天鹅吃了！
　　顺着天鹅———也就是那女人细腻的喉管下滑，女人的胃由于减肥越发贪婪。它全身收缩绞磨，风卷残云般汲取营养，剩下的残渣经大小肠过滤，癞蛤蟆蜕一层皮后终于被排出体外。它藏身马桶下水道，睡臭水沟，幸遇掏粪老农搭救，这才随粪车重归故里，寻到一片亲切的玉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