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2）

　　
　　秦桧案

　　
　　前有友人来，论及精英事。翻秦桧案，当属一奇闻。
　　
　　秦桧，江宁人。徽宗政和五年登进士榜，补密州教授，曾任太学学正，擢御史中丞。
　　
　　北宋以冗员、冗政、冗兵著称于史。某职，如守、令，享俸禄而不问政。问政者乃“知事”也。知其事尚不足，更有“参知政事”参预其间。军旅，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终至内虚外弱。靖康元年，徽钦二宗为金人所掳。翌年，秦桧及夫人王氏亦为之掳。桧得北地三年之深造，深谙韬光养晦、媚外事夷之术。建炎四年，金将完颜昌攻南宋山阳城，计出“外攻而内腐之”，携秦桧及王氏同行。实乃遣桧归南宋行“和平演变”之能事也。
　　
　　山阳城破，藉金兵登城之纷乱际，桧夥众则驾舟潜去。至涟水，为南宋水寨统领丁祀之逻兵所获，指为细作，将决之。桧疾呼：“吾乃御史中丞也。焉有秀才在？当知吾名耳！”时有王二者，曾有文凭在身。彼知有秦桧，然不知其貌。听此言即行大礼，曰：“中丞劳苦，回来大不易哉！”盖出读书人之虚伪也。众以为王识之，改以礼相待。继遣卫士护往临安。
　　
　　先是，徽宗囚居，曾上书完颜宗翰，有“世世臣属，年年进贡”之语，即为秦桧捉笔也。桧，因之深得宗翰赏识。宗翰荐于金太宗皇帝，太宗再赐于完颜昌。今次，桧初见南宋高宗，即首荐“南自南，北自北”之议，代高宗拟乞和“国书”，高宗因之许以“朴忠过人”，秦桧得以升为宰相。
　　
　　始，朝廷虽数遣使，但且守且和，而专与金人解仇议和，实自桧也。绍兴九年，桧置赵鼎、韩世忠、岳飞诸人反议于不顾，首签宋金和约。高宗则藉口有疾匿于宫中，由桧代摄皇权，跪拜于金使前，签字画押。自此，宋金战和皆由秦桧主宰。秦桧之罪所以上通于天，万死而不足以赎买，正以其始则唱邪谋以误国，中则挟虏势以要君，而末流之弊，遗君后亲，至于如此之极也。求降，必诛忠良。桧密奏召三大将军韩世忠、张俊、岳飞入朝，谓“论功行赏”。三将至临安，韩世忠、张俊任命为枢密使，岳飞为副使。明升官职，实解兵权。绍兴十一年秋，秦桧依金人授意，兴岳飞之狱。十一月，宗弼遣萧毅至临安，以“划淮为界，岁币银绢各二十五万，割唐、邓二州’为前提．此即“绍兴和议”也。
　　
　　和议既成，岳飞之罪状则为秦桧心头大事，时刻难安。某日，桧独处，以指划柑橘皮，若有所思。妻王氏见之曰：“官人没决断。捉虎容易，今放虎难矣！”桧即书示狱吏，岳飞当日死狱中，岳云、张宪杀于市也。岳飞死，韩世忠问于秦桧：岳飞父子何罪之有？桧曰：“莫须有。”韩于是含愤，骑驴载酒绕西湖矣。
　　
　　挟虏势以要君，玩皇上于股掌，自“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也。
　　
　　国之巨蠹，竭民膏血。卖官鬻爵、开门纳贿。其家富于国库数倍。秦桧之用人，尽赃官墨吏。如有赃污不法遭举讼者，桧复力保之，免其死。终至赃吏恣横，百姓愈困。秦桧当国，南宋之抗金良将劲卒尽加罪。为将帅者，不治兵而治财，刻剥之政行，而附摩之恩绝；市井之习成，而训练之法坏。二十年间，披坚执锐之士，化为行商坐贾者，不知其几。
　　
　　岳飞受害，天下冤之，闻者流涕。元时，人每于秦桧墓头便溺，称为“遗臭冢”。有诗曰，“太师坟上土，遗臭遍天涯。”至明，更于岳飞墓前植桧树，举刀一劈为二，号称“分尸桧”；铸秦桧、王氏、张俊、万俟卨跪像于岳飞墓前，万民鞭笞之。市井卖煎饼者，以面塑秦桧夫妻像，相背置油镬炸，始有“油条”焉。异史公蒲松龄记：青州冯中堂家杀一豕，煺去毛鬣，肉内有字，云：“秦桧七世身。”烹而啖之，其肉恶臭，因投诸犬。呜呼！桧之肉，恐犬亦不当食之矣！
　　
　　今，秦桧之孝子贤孙，泛舟自西洋来，自诩“精英”，首创秦桧冤案论，言供“能独立思考之人士”参考。论曰：“华夏历史最好之宰相”；曰“评价秦桧，当以业绩论。二十余载无内乱，国力雄厚，更胜当今之盛世，为能抓老鼠之好猫”；曰“桧有大才”；曰“羁留金国三年，于金国有清醒之认识（潜台词：吾等留洋欧美多年者，于欧美亦有清醒之认识）”；曰“创造宋体字，使得汉字更易辨认，于国民教育有大功”云云。今南京江宁更忘倭寇屠城之耻，为秦桧塑像，使狗男女坐起来，曰“跪了492年，吾当站起来歇歇了”！
　　
　　秦桧之“起立”，绝非偶然事，此乃“精英”之大手笔，是为文化卖国之终结章也！先是，指大禹治水过家门而不入，盖因“外遇”，阿庆嫂为胡传魁之姘妇，潘冬子生母为地主老财之情人，李清照为淫荡之妇，雷锋乃人工制造，鲁迅暧昧其弟妇，中华之脊梁尽折矣；继之，民族英雄李鸿章、曲线救国汪精卫、献关统一吴山桂，铁杆汉奸相继直起脊梁，时所缺者，惟秦桧矣。
　　
　　外攻而内腐之计，首创于金，继倡于美。今美已收拾中东一片，所欠者，为伊朗未下也。伊朗若为之陷，则外攻之包围圈大成矣，内腐之细作岂无一鼓作气之理？
　　
　　异史氏曰：“秦桧，古之教授，是为细作；其子孙，今之精英，是为间谍。盖因斗转而星移，一北、一西，一金、一美而已。方位虽异，其心一同。投降卖国，贪腐欺民，忽悠真理，颠倒是非，当面为人，背后为鬼，昧心丧德，为所欲为。中华之江山须图永固，而非错将杭州作汴州之南宋“临安”也。苟且临安，华夏必毁之于一旦。中华有秦桧不死，其哀甚；然中华不识秦桧，哀莫大焉！
　　

　　兰娘
　　

　　慕容生，燕人。父赁山地植果林于江南，常数月不归。生高考待选，从父南游以广见闻。初见南地山水，喜不自胜，常持卷诵读于山阴溪畔，得观樵夫牧童之悠然，颇生慕意。
　　
　　一日，有村女浣于溪，聆生诵读，屡以目乜斜之，生罔顾也。女掷衣于河水之央，佯呼：“吔！”生亦不之理。翌日午，生于乃父经营之林果地返，狭径处陡遇昨之浣女，避之不及。女笑曰：“北地儿郎乔张致，有人生食尔乎！”生曰：“非他，不识姐姐也。”女曰：“今识否？”生窘。然近睹此女，虽荆钗不掩秀美，黝肤愈著芳姿。女问：“何以至此？”生曰：“高考毕，无所事事，随家尊闲游。”女问：“可姓慕容？”生曰：“何以知之？”女曰：“此处极少北人，所识者，惟一‘慕总’耳，可是尊上？”“然。”女曰：“尊上大不易！前此种茶，眼见收益日丰，遭逢‘退耕还林’，乡吏获‘退耕补贴’，指茶为耕，非林也，一朝尽毁之。”“何以知之甚详？”女曰：“家慈昔日于茶场采茶，今家父于果场植树，哪得不知？”生问：“姐姐何处上学？”答：“辍矣。自家慈失业，境况日窘，供弟读已不易。妾小名兰，人呼兰娘，勿以姐姐称，笑死人尔。”生黯然。
　　
　　捱秋选毕，生未得中。乃父催其返燕复读。然生已萌弃学从商之意，愿助父襄理果场，不愿返。父不得已，从其志。生性聪，腹有珠玑，且勤奋不让于乃父，乖巧更胜之。数年，果场秋实已累累，销售渐畅。其间，生与兰娘爱慕生情，双双如蝶，常翩舞于林间。父喜，是年返燕，迎老夫人南来同居。岁杪，为子、妇合卺。新妇性开朗，为人豁达，常笑靥如花，且聪颖贤淑，善博姑嫜欢颜。
　　
　　翌年，生独自远赴异地，以觅包销巨商，行前嘱妇，于果场事多与父分忧。妇已怀六甲，常昏旦操劳，一应里外事，打理井然。老夫人疼惜之，每责。妇曰：“乡里人惯于劳，无妨。”
　　
　　某日，兰娘正打理帐务，有务工者报，果场有推土机毁林也，来人甚众，乡吏亦杂其间。兰娘比至果林，见人声鼎沸，场面已乱。翁与数场工为来人裹挟，不得近。有陌生人高踞推土机之履带喊话，此处已为城市人规划，将开发惠民工程，阻扰执法者即违法云云。翁高声力争：“小民与乡里有承租文契，经营合法，何以毁之？”陌生人曰：“乡大于市耶？且有土地补偿发放乡里，汝可与乡里理论，不得再阻！”翁睃见乡吏龟缩一隅，乃放言曰：“乡上鬻地于城里人，毋须知会草民乎？”吏曰：“市里规划，乡里执行。补偿款不日到帐，汝可获二十余万补偿，虽不足数，亦可慰也。”翁怒曰：“老夫离乡背井，经营尔荒山有年，惠及一方乡亲，有口皆碑。尔等为官，多方盘剥。先是贪二十元退耕款，毁我茶园；而今卖地，毁我果场，忍哉！为官为利不为民，天理难容！”乡吏示意陌生人曰：“劝喻至此，‘钉子户’依法从事！”俄顷，机声隆隆，巨铲犁果林如刈草。翁怒火攻心，挥开人众，以头掼巨铲，视之，颅裂矣。
　　
　　兰娘含悲料理翁之后事，遣散场工，悉心照顾已然中风之老夫人。生归，人物皆非，悲极。寻讼师欲告官司，讼师曰：“自杀既定，诉之无益。”
　　
　　数月，兰娘产一子。满月之夜，生闻儿啼不休，探之则止小儿在床，妇不见矣。案头有一书简，启视之。简曰：“妾泣血跪拜：伴君未足千日，不忍遽离。然祸起眉睫，此恨难含。向所低眉者，为此襁中物也。今娇儿足月，可活矣。渠乃慕容家一息香火，当悉心呵护。妾宿知公孙舍身易，程婴养孤难……”生忽有所悟，抬目窗外，远处有火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