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4)
作品名称:新聊斋补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4-10-22 10:28:25 字数:3436
鼠嫁女
江左吴生,县衙小吏。正月十六午,赴上司硕某婚宴,七分酒意,三分郁结,怏怏然退席。至家,作蒙头睡。
日将昏,忽有青衣人持帖至,曰,延东主人宴也。吴生愠而曰:“咄!吾一月薪金不足份子钱矣!”青衣人曰:“税屋而居者,不烦东主破费。家主人久候矣。”生顾青衣人,颇面生。曰:“尊主人为谁?”对曰:“俗语,‘抬头不见低头见’,屈驾便知。”
既出门,竟不知身之所之。屋前之猪尿坑,已汪洋其泽,暮霭中淼淼然,似无边际。幸有小桥横亘,圆滑类高粱秸,然不知桥之所极。生从青衣导,趑趄以行。继之,攀山越岭,至一悬崖峭壁处,极似城垛,向未曾见也。复前行,至一大屋前,红烛中烧,圆门洞开。一目圆如豆,须长若刺,尖喙细耳老者,着灰袍降阶以迎。青衣人曰:“此即吾主人也。”
随之入,见广厦方正,四围皆木壁。喜乐喧天,宾客极众。老者揖生于首座,自则左席谦对之。语生曰:“叨扰经年,无以为报。适小女出嫁,具此薄酒聊表谢意。”生曰:“在下并无闲屋出赁,东主一说,乖谬甚哉。”老者曰:“实不相瞒,我等乃鼠族,假居东家已久。今逢正月十六,鼠族嫁女之佳辰也。幸勿以异类见弃。”闻此,吴生略微释怀。老者以目示意,管家高唱曰:“开席!”
席间,四十道海鲜大菜,佐以茅台、人头马,与午间上司硕某之婚宴,如出一辙。老者频频夹菜斟酒,极尽殷勤。三巡既下,生捂杯辞以不胜饮。老者再劝之,生曰:“实不相瞒,午间已过量。”既而曰:“有一事不明,尚乞指教。”老者曰:“愿聆教诲。”生曰:“主人之盛筵,与在下日间所赴筵何相似乃尔?”老者朗笑曰:“此筵即彼筵也!吾类以夜为昼,此刻即鼠界正午。东主前筵之主人硕某,即吾之新婿也。彼等酒正酣,尚自喧哗不已。”生惊诧莫名。良久,老者慨然叹曰:“如今社会昌明和谐,猫鼠同心同德,共创繁华之财富世界,老夫之小婿,于高学历之外,深谙此中奥妙。非此,焉能晋身高座?又何以得享此万金之大餐哉?实告之,今款东主者,皆小婿酒筵之余沥也。”生闻此言,忽忆其时,反贪局之猫某亦岸然列上座,顿觉残酒上涌,唇木眼晕,四肢无以自举,沉沉然伏身食案,老者呼鼠管家曰:“东主醉矣,速遣人舁之归。”
旦日,吴生宿酲尚未醒,朦胧中闻妻于后屋顿足詈曰:“该死鼠辈,又啮我粮柜矣!且不知何处盗来虾头蟹壳,满柜狼藉,臭不可闻!”生闻之,急着衣索鞋,得一只。呼妻曰:“噫!吾履何在?”闻妻于后屋应曰:“官人鞋妾已于粮柜虾头蟹壳中觅得矣!”
望道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故,孔子以降,闻道者多死于当夕,不复待旦。凡存世者,假宝玉居多,顽石也。人或效仓颉造字,于专家之专左,添以“石”,以示区别。中华知“道”之人寥寥。乃至文明古国,文而不明,堪叹也哉!
今授业之道场有鉴于此,未敢以“闻道”课徒,止设“望道计划”。望,隔空眺之,不必闻,乃不至于夕死,可复待旦也。道场即以“复旦”名之,慈悲为怀,救千百万学子之命于求道之迷途,功莫大焉。
然,道之一途,非身临其间,不足以解惑也。隔空而眺,未免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复旦首届“望道计划”,授业者以“玉帝于如来,孰大?”问于徒,众莫能解。终因其昏昏,而至乱神也。
江南冯生,幼贫,父母倾力以供其求道,望子成龙,以光宗耀祖。冯既长,具刺股悬梁之志,竟囊萤映雪之功,比至复旦“望道”,终为“玉帝如来孰大”所困。废三日之寝食,遍阅《西游》、《搜神》诸记,求教僧尼道姑多人,亦未知孰大孰小。终至神情沮丧,精力枯竭。
冯生一缕精魂不散,直冲九天。有四大金刚阻于南天门外,叱之曰:“大胆凡民!胆敢擅闯天宫,不畏死乎?”冯生作啸声曰:“闻道夕死,望道朝死。闻亦死,望亦死,何足畏也!所不甘者,于道,未闻未望,先窝屈死,岂不冤哉!”其啸声透凌霄殿,玉帝心头微震。帝曰:“此生固执可爱,可着其进殿。”生入,傲立于丹墀之下,朗声曰:“小生课‘望道’业,前有‘猪八戒大战二郎神’之千分考,今有‘玉帝如来孰大’之拔尖赛。生因不知‘道’,故冒死问道于玉帝。”帝曰:“本大帝上掌三十六天,三千大世界;下握七十二地,四大部洲;经理天、地、人三界政事。彼如来乃一教之祖,学术精英而已。孰大,自可判。”忽有如来传音曰:“玉帝老儿,前此,小泼猴砸尔老店,一塌糊涂,仗本座为汝消灾,前事未忘,尚大言炎炎。泼猴之筋斗云立去十万八千里,亦无能离本座之掌心。‘一手遮天’,此之谓也。孰大孰小,不判亦明。”帝曰:“精英于诡计,技高一筹。然治理政事,非尔等可及。”如来曰:“昔西蜀丧于阿斗,若以精英诸葛亮为帝,当如何?”
言未已,太白金星仓惶晋见,曰:“吾皇、佛祖息怒。二位冷言冷语多时,下界已寒风肆虐,暴雪成灾。佛祖之冷气西来,据报,西欧北美灾情最重,洒水成冰,数百人冻毙,更兼飞禽走兽弃尸于野,生灵涂炭矣!”
玉帝正色曰:“小儿回罢!道有正道,亦有歪道。修人间之正道,报效众生,方为男儿本份。于道,中华已多年未有显世成果存焉,道界趋名逐利,所窥者,不离政事也。精英之擅长,忽悠而已。砖头瓦块,忽悠为财富,炮火殖民,忽悠为普世价值。民,为精英所愚弄;政,为精英所绑架。虽明君亦为其尾大不掉矣,即本玉皇大帝,亦为西方如来之流视为敝帚,夫复何言?伊斯兰不敌西方之‘阿拉伯之春’,如来坐大矣!归告我东土男儿,自尊自立,令精英如来不如去。学孙猴悟空,奋千钧棒,虽万里尘埃,必有定时。”
酒泉
大别山麓,有村曰辛冲,自古穷僻。是为冲,并无溪流所经,民苦于十年九旱。
冲之西数里,山阿有兰若,驻一僧一沙弥。僧极有修为,然懒于行。寺田蒿草杂树,狐兔生焉。僧每于近午,令沙弥托钵于村民。化得些许,辄分两日食,曰: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至次日,僧诵经至误其餐时,沙弥曰:“饿毙矣!待徒儿热热去,奉师傅吃。”僧曰:“靡费柴薪。晒晒可也。”
有村民辛氏者,丁众而地寡。谋于僧曰:“寺田广而多荒废,何不赁之?若赁,愿以五石荞麦租。”僧目沙弥良久,心怜其羸弱,乃合十曰:“然。”既而曰:“租粮可免之,日备一斋饭足矣。”自此,僧、弥每午一至。某日,僧于斋次曰:“斋饭极美,何施主之茶水苦涩不堪?”主人曰:“时苦久旱,水塘涸矣。所食,乃阳沟冬储雪水也。”僧曰:“村无水井乎?”答:“无泉。”僧抚掌而叹。
一日,僧诵经于堂,至精妙处,闻喝彩声。抬目上顾,有野狐踞梁间。僧曰:“尔听经十余载矣,愿皈依否?”狐曰:“以异类见弃否?”僧曰:“我佛无类。”狐曰:“愿。”僧曰:“受我佛戒,当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僧乃摩其顶,与沙弥同受具足戒,俱法名,沙弥僧曰戒躁、狐僧曰戒嗔,以师兄弟称之。翌年,僧圆寂。
戒躁僧苦山民之所苦,经年蹿行于荆莽,踏遍青山,终于冲口外十余里处探得暗泉,逆泉脉搜至辛氏昔储雪水之阳沟。倩人开凿,竟得一美泉也。泉水略呈乳白,味甘冽。村人欢呼不已。辛氏献堂屋,改为亭,覆于甘泉之上,额匾曰:龙泉。村民更竖碑:饮水思源。历数百载沧桑未变也。戒躁僧归真,乡里塑像供奉之,谓之“大师”,香火不断。
戒嗔和尚不堪冷落,往洞中苦修,希冀一日功成,盖逾师兄,得以生受人间烟火。术既成,语于村民曰:“昔,吾师兄为尔等解困;今,本大师则为尔脱贫也。”言已,往龙泉略施小术,泉水化为醇酒,更匾额为“酒泉”,换碑曰“致富感恩”。
初,村民治具取酒,贩与冲外之大邑,所获颇丰。未几,因取酒多寡,时有纷争,至邻里怨隙生焉。辛姓更以祖上阳沟及宅基地之所有权,诉诸有司,得“产权明晰”之支持。自此,村民取酒需支付“泉主”银两。居二年,辛姓于大邑起酒泉龙居,集房地产、服务业、钱庄于一身,年收入亿万许。辛冲失水之利,则重蹈旱魔前辙矣。村民不堪桶装水之高昂资费,或远走他乡为打工仔,或独守薄田苦撑,或鬻地另谋生计。然,辛冲之GDP陡涨,人均财富值居“发达”水准也。
酒泉之产,以“仙人液”名之,虽千金亦难买。有业内人士曰,其“臊味冲天”。时,达官贵人偏好仙人液之骚,每于席次,相抱开房,虽下属、同僚、人妻,至姨亲表戚,并无异致。
忽一日,杨戬公干过邑,饮少许,觉天眼忽明忽暗,甚异之。强天眼以观之,有妖氛起于辛冲山北。戬祭啸天犬缚狐僧至。戬曰:“大胆妖孽,仙人液为何物勾兑?”狐曰:“狐溺而已。”戬斥之曰:“以便溺食人,德何存?”狐曰:“时人不较德,在乎金银、性满足而已。小狐于五百年年道行,未敢藏私,‘一便一溲,当思来之不易’也。以仙人液现世,一则为经济图,二则为民生计,三则为官员刚需。狐溺较之胎盘、五灵脂、熊胆汁,更具灵性,何罪之有?”戬仰天无语。既久,叹曰:“道德将废,虽真人无真知;标准不存,况俗众有俗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