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2）

　　
　　酒神记

　　川贵苗区，多蛇。古之蛇山，林广而茂，极数百里，几无民居，故，世内鲜有知之者。蛇山之阳，有捕蛇者假居焉，历数百年矣。人不知其来之所自，因蛇山故，讹为“佘”姓。佘家世代单传，至佘祖，四十而无子。
　　是年酷暑，山中多瘴气，入则受其害。佘祖每于午后，掇长椅憩于庭树之荫。一日，祖假寐，有四蛇黑、白、青、花者，衔尾入。祖将捕之，竟入后庭。祖尾而缀之，则蜿蜒登床第矣，觅之弗见。未几，阿婆一胞产四子也。
　　佘家以捕蛇为业，居常多置雄黄。佘祖以雄黄制酒，入山前小饮之。四小每偷窥。略尝，辛辣无比。山中无他物，辄以饮雄黄酒为戏，作罍樽博。日既久，非但不为雄黄所害，于酒则另有心得。
　　一日，祖启瓮，已无酒，遍及储器，尽罄矣。祖讯诸四子，皆互指为窃饮者。祖怒，持荆杖一以逐之。
　　夜寒，四小于巉岩隙罅处，相偎取暖。然思饮难耐，狂呼乱叫。及明，忽有翁、妪至，慰之曰：“山之阿，有酒泉不绝，思饮何难。”四小随往。比至，有清泉若童子尿，自石缝汨汨而出，下有小潭，冽香四溢，遂牛饮不已。四小得玉液灌溉，凡障即除。复视翁妪，非凡人也，急急跪拜。翁曰：“吾等乃酒公、酒母，居此历四千年矣。所待者，未来之酒神也。尔等当克己用功，光大我酒业之期，未为远矣。”
　　先是，洪荒之世，害之大，莫若“洪水猛兽”。大禹治水，去其首祸，人民安息，食则有余粮。有女名“仪狄”者，制曲药施于熟饭，得浆曰酒。仪狄因之为禹王封祭司。夏之六代出少康王，更置酿酒业，是为“杜康”。世传，惟杜康可解忧，人饮之，似仙如鬼。自此，酒之仙鬼遍地，所缺者，惟酒神也。杜康、仪狄，自封酒神，虽为桀、纣顶礼膜拜，然姜子牙不以为然，以“酒妖”之名，黏符镇于西南蛮荒之地。四小依偎之隙罅，正为子牙黏符处。符既毁，杜康、仪狄得以逃脱。
　　自此，学艺、课徒，两相勤勉也。山中无历日，寒暑不知年。忽一日，杜康、仪狄闻人间言语杂沓，多为“迎驾”声。遂招四小跪于酒池之畔，指天狂笑曰：“今，人欲欺天，恰逢其时，子牙老儿奈我何！尔等勤修，已成正果，可承我大业矣。务必牢记：兴酒业，官为本，民为末，万不可本末倒置也。去吧！”四小即化四道黑雾，奔川贵邑镇滚滚而去。
　　四大酒神各显神通，未几，素以勤劳为荣之中华上邦，纵酒淫乐之风崛地而起。其洋洋大观者，莫过于公宴之后，或高谈阔论于会议之上，或颠三倒四于温柔之乡，或横冲直撞于道路之央，皆为酒仙酒鬼之流。廿余载，数金之酒价，飙升至数千金矣。
　　异史氏曰：夏桀“为酒池糟堤，纵靡之乐，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夏为酒亡；商纣建酒池肉林，朝纲不整，商因酒灭。酒，小饮可助兴健身，滥饮则伤身、丧德、乱性、误国也。鉴于夏商之殇，周公命康叔于卫国颁戒酒令，曰《酒诰》。诰有云：“文王朝夕所虑者，官员滥于酒也，屡诫各诸侯、正副长官、公务员等：‘非祭祀不用酒。’”又云：“天之降威，盖我民大乱丧德，其因在酒；彼小大诸侯之丧邦，罪亦惟酒也。”秦律：“百姓居田舍者，毋取沽酒，有不从令者有罪。”北魏更“酿、沽、饮皆斩之。”
　　周以降，朝代更替，其因各殊，然鲜有败于酒者。“酒滥则国亡”，为历代君主之共识也。当今之“八项规定”，虽非禁令，反观四大酒神，淫威渐去，乃中华之大幸。

　　阴阳官

　　阴间秉政，官制崇简，阎罗职任亦无常制，遇事辄聘阳世之人权且兼领之。昔包公文正，“日断阳、夜断阴”，为世人所熟知者。蒲松龄公，于兼职阎罗多有记述，其《阎罗薨》所记，即阳世之“魏经历”兼阴间阎罗职事也。
　　某巡抚之父，生前任总督，因调兵有误，致全军覆没。巡抚尊乃父梦训，缅求兼职阎罗魏经历，私开法网。魏曰：“阴曹之法峻，非若阳世之懵懵，可以上下其手。”固却之。巡抚退而求其次，哀请潜之以听。魏为阳世“经历”，乃巡抚属官，情之难却，诺之。值老父为小鬼置油镬煎炸之际，巡抚“痛不可忍，不觉失声一号”，阎罗殿瞬间化为乌有。“及明，视魏，则已死于廨中”。
　　魏兼职阎罗未曾枉法，略有徇私亦不得不死。由此可见，阴间聘阳世人兼阎罗职，重其公而无私也。
　　前夜，铁嘴兄至聊斋，闲述近日之奇闻轶事。言及晋地有检察官，兼黑社会头领，颇感诧异。为明究竟，异史公命余生骑骞驴往探之。
　　余生今归，禀于蒲公曰：“晋之运城事已明。运城永济检察院有干部名马锋者，与昔时沂州之马生同名。沂州马生曾兼职阎罗，送左萝石升天。先生记：‘天上堕莲花，朵大如屋’，盛赞之。马生因先生之《阎罗》篇，得以享誉阴阳两界。运城马锋，实一地痞，因同沂州马生之名，为阴间误用。彼藉阴阳两便，引国土局、住建局、人防办、地震局之贪官污吏兼阴司职，至一方暗无天日矣。”蒲公问：“彼地阳兼阴职者，若几何？”余生曰：“未实其数。据晋地城隍云，已坐实六十八人，十二人已解有司收押矣。更有小鬼招摇过市，荷枪实弹，为皂隶抓获五十一人，有司批捕三十八人也。”蒲公啧啧。
　　余生继曰：“阴间错用阳世人，其果虽恶，然，较之阳为阴官之患，阴为阳官则更甚矣。”公曰：“阳为阴官，自古有之；阴为阳官，前所未闻也。”余生曰：“学生未骑骞驴作阴间行久矣。此行，方知阴间有鬼魅兼职阳世之官也。”公问：“凿否？”曰：“凿。彼等于阴间为鬼，于阳世为官。”问：“何鬼？”答：“皆有之，以贪鬼、酒鬼、色鬼、赌鬼居多。”问：“阳世为何官？”答：“亦皆有之，代表、委员、专家、董事居多，高官、权贵亦非少。”公叹曰：“堪虞也！”
　　余生曰：“尚有转机。阳世之秉政者已有所觉。”公曰：“何以见得？”余生曰：“新政高调反腐，当世之御史大夫，亦具‘日断阳、夜断阴’之能。言以治标为治本赢取时间，屡分遣巡查组奔波于两界。未及年，降伏鬼官极众，仅尚书、中丞位之阴阳官，已达十余人鬼矣。”继而曰：“晚生于晋地得闻小儿谣言：‘晋有煤，官商勾结要倒霉；晋有钱，权钱交易终要完。’愚以为，晋地官场不日将生变。”蒲公曰：“政令不通，官德不振，世风日下，怨隙生焉。当今若一招破局，功莫大焉！”

　　猪有能

　　猪刚鬣，上界人氏。因嫦娥事，遭贬谪下岗，谋职于高老庄为佃。虽于耕作任上埋头苦干，然屡遭高员外拖欠工资。讨薪无果，反受菩萨摩顶，美其法名曰“猪悟能”。悟能，终其所能，亦未悟透高老庄“高”字之真谛，又为唐僧施之以“八戒”：戒杀生、戒偷盗、戒淫、戒妄语、戒饮酒、戒着香华、戒坐卧高广大床、戒非时食。不得已，再负钉耙，为唐僧打工无休止。悟能者，实“无能”也。
　　猪刚鬣有从子，名猪小鬣者，励志修炼。于高员外东窗之隅，掘洞数丈，潜以居。日听高论，夜思己过，虽寒暑不夺其志，历千年不悔初衷也。终立地而悟：“高”者，上也。事事占先，处处为上。自取法名猪有能。每窃思，登高须云梯，居货必自奇。乃于市肆之打字店，制得一纸“高学历”，重返高老庄。时，高老庄兴精英治庄，猪有能之“高学历”得高员外青睐，招赘之外，更有“高收入”、“高保障”之待遇。有此“三高”，猪有能较之猪悟能，不可同日而语矣。
　　有能好整以暇，反“八戒”为“八尚”。尚“非时食”，时时而食，想吃便吃；尚“坐卧高广大床”，于高小翠兰以外，另有二奶、三奶厮混，夏屋即为高广大床也；尚“着香华”，西装革履，整日混迹于脂粉堆；尚“饮酒”，非茅台不入口；尚“妄语”，以忽悠乡民为乐事；尚“淫”，身体力行之余，倡导以“性满足”为高层次“民生”，聘李银河大娘，于高老庄设性文化讲坛，推而广之；尚“偷盗”，大者，窃庄库以自肥，小者，开宝马偷土鸡也；尚“杀生”，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盖自号“猪不戒”。
　　得高老庄高字诀之三高修行，未久，猪有能进层新三高，曰高血压，曰高血脂，曰高血糖。
　　一日，有能于“高”之最高境界，请教于菩萨。菩萨曰：“未有最高，只有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