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1）

　　断肠草

　　断肠草，亦称水莽草，蔓生，类金银花，剧毒，人畜误食之，无药可解。此物于湘、鄂、赣、闽、浙、粤均有野生。或传，死于断肠草者，不得轮回，必再有人死于是，始得“替死鬼”以代之。
　　昔楚人祝生，渴于途，误饮“水莽鬼”寇三娘之断肠草，至家门而卒。遗一幼子，妻不能守而改醮。祝母自哺遗孤，劬瘁不堪，朝夕悲啼。祝生于地下闻母哭，甚怆于怀，故携鬼妻同归。鬼妻，寇三娘也。三娘不惯操作，然承顺殊怜人。由此居故室，遂留不去。女请母告诸寇家，寇家媪翁，闻而大骇，命车疾至，视之果三娘，相向哭失声。媪视生家良贫，意甚悼。既归，即遣两婢来，为之服役；金百斤、布帛数十匹，酒胾不时馈送，小阜祝母矣。一日，村中有中断肠草毒者，死而复苏，竞传为异。生曰：“我活之也。彼为宿鬼所害，我为之驱其鬼而去之。”母曰：“汝何不取人以自代？”曰：“儿深恨此等辈，方将尽驱除之，何屑为此？且儿事母最乐，不愿生也。”由是中毒者，往往具丰筵祷祝其庭，辄有效。积十余年“为幽驱鬼”之功，上帝册为“四渎牧龙君”也。
　　自祝生“牧龙”去，人世之水莽鬼再行猖獗。
　　粤之高州，前有以“利源”为名者，于各处广开财源，汇溪流为大海，致先富。聚亿万资财于一身，是为先进生产力之典范也。利源所经，钱奚自至？盖地方官吏秉锄为其疏源，且不舍昼夜也。秉锄为流者所图，唯利源之“疏通费”。利源因官吏，富而贵之；官吏因利源，贵而富之也。双赢矣。
　　八甲镇，亦利源之源也。若三等九品推之，“八甲”，当为源之中上者流。守此为流者乃黄某吏，敬业有方。其疏通之策有三：一曰“购买木山（实为山木）”，二曰“办理施工证”，三曰“疏通有关政府部门以及当地之集体、村民关系”。无何，黄得利源之“疏通费”三笔，计三百五十余万金。然此辈之行若鼠，于猫情有独钟。每聚，必毙活猫于汤釜，精煨细炖，佐以辅料，轻吹重吸，细嚼慢咽，深得猫之精髓。是岁杪，利源赴八甲看“木山”毕，与黄某再食猫肉。利源狂饮猫汤，碗半方下肚，抬眼，倏见黄眉心红记若现，此乃水莽鬼之印记也！惊而戟指，似有言，然肠已断矣。
　　夫秉锄守流者，盖先必具为虎作伥之贱骨，继之以落井下石之狼心，此乃水莽鬼置他人于死地而后生之故伎也。乌呼！斯利源者，旷世奇才，一猫两吃，未知猫汤为水莽鬼所趁。虽财源处处，随身几何？何不一效祝生，为他人驱鬼于泉下，积阴骘于后人乎？

　　和谐女神

　　凡界有委员上《请和谐女神疏》，玉帝废三日之寝食，遍及典史，并无“和谐女神”之职司。帝命子牙籍查，亦未曾有此神得封位。帝窘，谏约释迦牟尼、张道陵、孔老二，及截教之通天教主，于儒释道截各教遍访，均未知“和谐女”为何方神圣。
　　值玉帝尴尬际，有太白金星出班奏曰：“陛下，近年来，东土之凡民多奉西教。‘和谐’者，或为西方神祗亦未可知。陛下可广邀西教教主，或有信息。”帝曰：“凡民多迷西教，孤王香炉日冷，时常用度，得爱卿等支持。仓廪无余粮，皇宫乏珍宝，值此经济时代，孤何以待四方教主哉？”众神扼腕太息，沉吟不语。忽闻王母言：“启禀我王：自孙悟空大闹蟠桃会，皇宫每况愈下。然众仙姬曾收得歪桃剩酒，珍藏于我皇御座之下，非不得已不以示人。今帝上已‘不得已’矣，妾尽献于大王，以共克时艰。”帝感慨涕零，议定。
　　不一日，基督耶稣、佛、伊斯兰、犹太、婆罗门各教教主三百余众至南天门，玉帝降阶相迎。肃至灵霄殿谢座毕，玉帝开门见山，曰：“得各方教主莅临，天宫蓬荜生辉矣。今有一事不明，特请教于各方：下界有委员上疏请‘和谐’女神，敝王孤陋寡闻，实未知此神属何方，未敢妄批。有知之者，当开敝王之茅塞耳。”良久，无应者。有教主曰：“既上界无此神，足见委员无知，足下何不驳回？”玉帝曰：“天宫自有难处。今世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指鹿为马，即白马亦非马也。昔年子牙封神，以战功卓著者擢之，今非攻而重财，于本王不知情处，已造神无以计数。若本王无以顺乎民意，则天道难持也。”
　　有卷发高鼻白眼之希腊教主，拍案而起，“此何难哉！昔，法兰西人以吾教之形象，造‘自由女神’，赠与美利坚，吾教虽无此神，然吾教藉此广播于天下。陛下何不效法之，以希腊之形再造‘和谐女神’？”太上老君出言相阻：“既西方无此神，‘和谐’者，当为东方专利之文明也，非东土形象，难当此任。”一众教主、神仙以为然。有举荐武则天者，因其谋权篡位而止；有举荐慈禧者，因其镇压变法而息。或因杨玉环而肥之；或因赵飞燕而瘦之。然西施有病，东施效颦。至昴日星官当值，莫衷一是也。
　　忽闻殿外有赤脚大仙朗笑：“女神将持何物？火炬耶？有燎原之嫌；宝剑耶？具暴力之诽。即济公之敝扇，乃至贫象征，且有扇风生事之虞。尔等作何解？”值此，王母令仙姬献歪桃剩酒，未几，诸神醺醺然。
　　及晓，观音领黎明星至，语于玉帝曰：“下界已有图样，供陛下参详。”示意黎明星展图于龙案。帝启龙目览之：宝马为基，芙蓉其体，凤姐其容，双手高捧者，孔方兄也。
　　帝命朱笔批曰：“朕……参详个屁！”

　　灶神记

　　神为何物？孟子曰：“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万物之妙，无以言表，则神而化之也。《易》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是故，神界亦如世人，大妙则神贵，微妙则神贱。位微者，莫过于灶神也。逢小年，居家以五谷杂面一碗、蜜糖瓜数片，以祭祀之。睹灶神之寒酸，余百感杂陈，作小文以记之。
　　《周礼》曰：“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
　　先是，北地有颛顼氏，颛顼，姓也。其族人彪悍，兴于辽东，壮于中原，继于西北决战共工氏，共工败，怒而以头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颛顼氏之首领，得为“高阳”，列五帝之位。
　　帝高阳之兴，族人后裔多因功而骄，由富而奢者。祝融，即贵二代也。
　　祝融，妻郭女，美而贤淑。然祝融生性薄幸，惯常寻花问柳，挥金如土，郭每隐忍之。后，祝融于娱乐圈结识李海棠，以“二奶”另屋娇藏之。李百媚千态，颠倒众生，且正值妙龄，“粉丝”千万，红极宇内。祝融实无潘安之貌，李所图者，其势利家财也。一日，李问祝融：“官人宠我，得无名份乎？”祝融曰：“宝马、别墅、珠宝，不以或缺矣，汝更何求？”李曰：“若为天长地久，请休郭。”祝融视李之娇嗔，媚态百生，诺之。
　　李得祝融扶正，私将祝融之实产寄于己之名下。日常好吃懒做，屡豪请“粉丝”，终宵行乐于天上人间，未几，余财亦为之挥霍殆尽。祝融财势既失，于事猥琐，于言唯诺，李斜视之也。经二年，有新男，许以万代家业供奉，李改而从之。祝融因不习农桑，亦不惯工商，家境愈败落。
　　祝融为债所逼，鬻宅以偿，赁邑人之木阁栖身，日以帮闲趁食。某冬，天寒地冻，败絮若渔网，硬如铁，不足以御寒，夜辄取火炭煨之。忽一日，因疲困，炭炉倾覆，炙肉始甦。木阁遭丙丁，火假风势，顷刻，延烧数千户。昔之大邑，烬为白地。邑人切齿，将祝融投诸余烬。其滚爬得脱，然面容尽毁，双目几眇。自兹，世人谓火灾为“祝融之灾”，得于是也。
　　目既失，日以自李氏处学得之莲花调，乞食于村人。后丐帮所唱“莲花落”，亦得于是也。
　　某岁腊，值冰封野旷，祝融乞食，至一小实之家，腿颤颤不能举，口嗫嚅不能言。主妇以热汤面济之。祝融苏而尽其目力审视之，济己者，昔之发妻郭氏也。羞愧无地以容身，遂以身投于灶膛，了却残生。
　　祝融既死，其魂不散，常哀号于野。上帝闻之，动恻隐之心，命子牙恤之。然神册编制既满，亦无庙宇可容，无奈，封为灶神，以像黏于火灶之上，聊作神龛。玉帝御旨达凡界，逢腊月廿三，百官领旨，自此，官家以腊月廿三为祭祀日，是为小年。盖户部尚书，是日病于酒，次日方晓之黎民，则民以腊月廿四为小年也。
　　自此，逢年一碗杂谷面，糖黏尔口只言善。
　　宋范成大《祭灶诗》云：“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猪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世人敬神，倾其所有以牺牲，唯灶神，止于一碗杂谷面矣。凡民何单亵灶神耶？世人皆谓：“百姓心里有杆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