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乡村浴室(一)
作品名称:皓首回眸 作者:苏中老农 发布时间:2014-08-16 18:57:05 字数:10843
第二十二章乡村浴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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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天,我将油厂原来用于办公和生活的三间小屋进行了第一次改、扩建。计划将其改建成适合我和老伴居家养老的用房。本来庄上还有已经明确分给云飞的一套房子,因为他要急于还债,不得已卖给了人家。分给云高的那一套建得较早些的房子也在三年前易了主。考虑到如果将油厂的厂房拆掉,拆下来的旧砖旧瓦也值不了几个钱,而且,今后我们回来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如果利用它作我们的最后归宿,倒是一个最合算的选择。想到我们终究是要叶落归根,将来卖掉镇的那套房子回来养老,也可以还清债务、一身轻松地回来安度晚年。虽然房子离庄子中心远一点,但位置还不错,前面是公路,后面有大河,地方又大,住在这里,房子的四周还能种点蔬菜、栽几棵果树。
房子的改、扩建是农历三月动的工,工程量不是很大,一是在原来显得较狭窄房子前面加一道走廊,这样看起来会让人觉得舒服些;二是门前匡起一个小院落,再在院子的西首新建两间偏房,并在院子里砌一间小卫生间和一个花台,原来的大厂房暂且不动它,只是拆掉了东边的院墙和一间用于复蒸的小屋,拆下来的旧砖正好够前面用,老沈的两扇铁大门也卸下来了,其中的一扇用作小院的大门。那些年人工很便宜,一个瓦工一天的工钱只有二十元,小工一天十二元。建筑材料也不贵,完工后,算来总共化只去了五、六千元钱,其中还包括吊装简易天花板的费用。
后来又将室内进行了一些简单的装修,地上铺了地面砖,门窗也重新加刷了一遍油漆。同时又请专业灶匠砌了两间小灶、在卫生间里装上浴缸和马桶。这些琐碎的杂活儿,大部分是我自己完成的。从云飞卖掉的房子里搬出来的家具也大都被安排到了这里。至此,觉得用这所房子养老真是再好不过了。
到了2003年学生放暑假时,在陶庄上中学的大外孙赵伟也转学去了兴化,因此,老伴也就从此跟着我一起“退休”了。两个人仍住在镇上,除了我下午打打牌就都一无所事了。有时我还骑着摩托出去转转,发现还有些油厂在坚持着生产。看到林潭乡北边有一家炼油的至今还没有停过,他烧的是齐稻草,据他说,原来也是烧的煤,前期也赔得不少,眼下因为稻草比较便宜,油价又比先前高了些,还是有点儿利润的。为此,我又去了一趟上海、浙江,主要是想去打听一下废塑料的价格。
先是去了上海浦东一个叫唐镇的地方,镇里有个人在那里开了个废品站,听说从一家厂里弄到了一批能炼油的废料。到那儿看过后觉得那种料子可能炼不出油来。后来又去了趟青浦上次在那里拉过两车泡沫的塑料厂,看到还有人在将废料往车上装。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是拉回去造粒子(再生塑料),价格是二年前的五倍,我没在那里停留。出来之前,听东台的一个炼油厂的人说,他们全是用的旧电缆皮作原料,浙江那边有个叫新田湾的地方是全国最大的废铜市场,那里有很多剥下来的电缆皮。那个地方是个村,地图上找不到,据说在浙江的南浔附近。我那天先搭车到苏州,后又到平望,赶到南浔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只好先在那个千年古镇上过一宿再说。新田湾是在南浔的北边,位于江苏与浙江的交界处,属江苏吴江。南浔到新田湾的车很多,有小公交,在两省交界处还要停车检查,那时正是全国闹非典时期。到那儿一看,果然街上家家剥电线、电缆,家家有废铜卖。有的旧电缆特别粗。电缆皮的价格可不低,每吨要1200元,以前听戴窑的老蒋说他们买的是每吨600元。后来遇到一个江苏淮安人,他已经在那里做了好多年的电缆皮生意,他告诉我说,以前这东西不值钱,没人要时就地填埋掉,近几年的价格才年年往上涨。我与他约定,如果价格降到六。七百元一吨就请他与我联系。那天,我以马不停蹄地赶到嘉兴、嘉善,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天气特别热,晚上在嘉善化15元开了个单间,吹了一夜的电风扇。
这次江南之行彻底打消了我还想在失败后再试一次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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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闲谈中有人向我建议——何不利用现有的地皮和房屋开办一家乡村浴室,听到这个建议,我又有点儿动心了。过去,农村中人冬天是难得洗一回澡的,一是受经济条件限制,二是习惯使然。如今,随着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农村人的生活习惯也慢慢地在改变,近几年开办了不少小浴室。我们这个村子也有一千多人口,冬天洗澡也都要跑好几里路到外庄去,还有离这里只有一里多路的两个邻村也没有浴室,如果我在这里办起个小浴室,倒真是为这两个庄子的乡亲特别是妇女、老人和儿童做了件大好事。再从经济角度上考虑,办起来只是赚钱多与少的问题,起码不会赔本。一年中只是在冬天开几个月,人也不是很辛苦。村里人听说我要办浴室都很高兴,又使我受到了不小的鼓舞。于是冷却了一年多的雄心勃勃又一次被唤醒了。
那一年的8月初,办浴室的打算定下来后就立即开始再次扩建房子。时间很紧张,要想当年入冬后就能开张,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非得紧锣密鼓不可。现有房屋的利用和扩建的规化是这样的:前面的三间房腾出西边两间作男浴室脱衣间,留下东边的一间作我和老伴的宿舍。再在这三间屋的后面平行地扩建四间屋,其中西边的两间正好将原来的露天冷凝池匡进室内,利用冷凝池的下部作男浴室的大池。扩建的东边两间屋用作妇女的淋浴与更衣间。扩建的四间房子全采用的平顶,便于在上面放置淋浴用的热水罐。另外还要在后面砌一间简易的锅炉房。扩建并不复杂,只化了二十多天时间。后来的内部装修与座椅、衣箱的制作比较繁杂些,为了既要实用又要省钱,还要走访、借鉴人家浴室的做法。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急需购买一台小锅炉。走访了几家用锅炉的浴室,大都是用的0.2吨的炉子,价格在一万元左右。锅炉的大小是以每小时的产汽量来核定的,0.2就是每小时能将200公斤的沸水变成蒸汽。我先是去了东台东面的两个生产锅炉的地方,一个地方脱货,定做需要等两个月;另一个地方离东台很远,再向东就是黄海边了,那个厂是个体户,有现货,但价太高,要12500元,没谈成。后来想起如皋马塘镇上有个农机厂,在有机化工厂时曾去过几次,好像那里也生产压力容器,于是我就又从东台再乘车去如皋。快到如皋时,看到路边刷在墙上的一则广告,得知如皋也有一家生产小型民用锅炉的厂,我下车后就直接找到了那个厂。厂不大,不过产品是正规的,有南通市质监局颁发的压力容器生产许可证。厂里现有一台0.15的微压轻型锅炉,所谓“微压”是指锅炉的最高承压只有0.5公斤/每厘米平方。这种锅炉钢板较薄,升温快,热效率高,缺点是使用寿命短些。这种形式的炉子正是我想要的,价格也不贵,厂方开价7000元,谈到最后,答应另外再送我一个分气了包。第二天,我从东台化150元雇了一辆小型货车,当晚就将炉子拉了回来。还在回来的途中买了几根输汽用的无缝钢管、阀门及一些连接件。至此锅炉方面的配件差不多都买齐了,下一步就是进行安装了。
独立的锅炉房是在将锅炉安装到位后才砌筑的,输汽管道的走向事先已经作好了规化,墙壁上都预留了孔洞,技术上并不复杂,在这方面我也能算得上半个行家里手。就是时间太紧张了,当时已是十月中旬,大多数浴室都已开张营业了。虽然在办油厂时差不多购置了全套的管道安装的工具,但是那些活儿费时又费力,光靠我一个人十天八天弄不好。于是就想找个专业安装的人来搞个突击。听说北边的新洋村有一家也是今年才办的浴室,那里的管道是请的东台的师傅过来安装的,我那天早上赶过去时正好看到他那里快要结束了,东台的两个师傅答应下午过来看一下。他们看过后说要2000元安装费,一个星期能弄好。我没舍得给他们弄,因为200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后来,老伴当我的下手,起早带晚地干了十多天,在预定开张的前两天终于全部安装好。
接着又到庄上找了几个人,将12米高的烟囱竖起来。又在公路边的电杆上装了一个广告牌,广告牌是特地请在扬州经营广告公司的侄儿云翔设计的,浴室名为“农家乐男女浴室”,画面的背景是一幅正在沐浴的美女半身像。在开张的前一天还成功地进行了一次点火试运行。试运行时发现新锅炉升温特快,只化了四十多分钟,烧掉了六、七十斤稻草,炉子里就有了气压,经过逐一向各个用汽点送汽,没发现有漏气的地方,调试一次成功。虽然这些天实在忙得够呛,但此刻我和老伴心情都很好,忙了两个多月,又投进去二万多元,总算如愿以偿地将浴室办起来了,想到白手起家办这样的一家浴室至少需要五、六万元,觉得我这个人还真能折腾。
开张的那天是农历十月十六日,那天上午,镇里那边有十多个朋友加牌友前来祝贺,加上本庄十几个人,中午凑了四桌。下午二点正式开汤,虽然是首日免费,但来的人也不算多,以老年人和妇女为主。浴室雇了两个临时工,一个人烧火,一个人跑堂,那时的工资极低,烧火的每天十三元,那个跑堂的老头比我整整大十岁,姓贾,是离这里不远的邻庄人,工资是每天十元。中午和晚上雇来的人由浴室管饭。另外还请了一个专门搓背的人,他是多劳多得,每个人三元的搓背钱他得二元,浴室得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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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张后的一段日子,生意特别清淡。平时每天过来洗澡的人只有三、四十个人,浴资是每客二元,还对小学生以下的儿童免费,一天下来的营业额只有八九十元钱。好在那时成本也不高,每天烧稻草的费用25元,雇工工资23元,加上一些不多的电费和简单的伙食开支,算下来还有点盈余。周六与周日这两天情况好些,虽然上中学的学生只收半价,但在外面上学的人多,又增加了不少赔孩子的家长,就有了难得一见的顾客盈门的盛况。这两天的营业额差不多是平时的双倍。
以稻草作燃料其实并不是我的初衷。在开始筹办时看到好几家小浴室都是烧的稻壳子,他们用的炉子也都是烧煤的锅炉,因此我原来也是计划烧稻壳子的。后来偶然听到戴窑北边有一家浴室烧了好几年的稻草,说是最合算。当时农村中秋收刚过,田头、场头堆了很多齐稻草,就买了一船试烧,果然特别合算,费用与烧煤相比只有三分之一。那时,农村中的小浴室已经很少有用煤作燃料了,主要是烧不起。西边庄子有一家开了好多年的小浴室,一直烧的是煤,又因为我的浴室分掉了他约30%的生意,听说从我开张后他天天赔本,有时洗澡的钱还不够买煤。由此看来,正是因为烧的是稻草才使我目前还能有一点微薄的利润。不过,对于烧炉子的人来说烧稻草是非常辛苦的,烧煤的炉子一个小时只需要添加三、四次煤,而烧稻草时却必须不停地往炉子里添草,只有洗澡的人特别少的时候,才能封炉子歇一会儿。
为了更好地方便顾客,同时也是为了增加点儿收入,我在卖票的地方又开了个小卖部。一开始是以卖饮料和一些洗浴用品为主,那时有一种国产可乐,是杭州娃哈哈生产的非常可乐,一听可以赚到五角钱。洗浴用品中以搓澡巾销量最大。后来又增加了火腿肠、方便面之类的儿童食品和香烟,逐步扩大到二、三十个品种,每天也能从中赚到十来元钱。
一开始当浴室“老板”还是比较清闲的,庄上冬天闲人多,有些活儿大都是喊零工,找了两个人撑船装草每人一天的工资只有十五元。后来的几年,闲人越来越少,工资逐年上涨,当“老板”的就一年比一年辛苦了。浴室里每天要做的事情都是千篇一律的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早上起来先要放掉上一天澡池里的水,用清水将池子刷洗干净,再用电泵上满清水。上一天的脏水留到第二天放是为了能使池子保持一点余温。烧火的人是早上8点开始点火,9点开始向浴池和屋顶的贮水罐送汽,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蒸汽加温,水温就达到四十度后就停下来吃中饭。负责跑堂的人在午饭前个把小时上班,来时先搞卫生,再将一部分浴巾折叠后放到蒸桶中,打开蒸汽阀门将其蒸热备用。最后打开更衣室的暖气阀。下午如果洗澡的人不多,炉子就烧烧停停,只是每隔半小时左右要向浴池送一会儿蒸汽以保持浴池的温度。如果洗澡的人稍多些,炉子就一刻也不能停,要不停地向贮水罐加水加温,以保证有足够的淋浴用的热水。
每天中午,除了我和老伴,还有烧火的和跑堂的两个人在这里吃饭,搓背的人是在自己家里吃过饭来上班。谈不上什么招待,简单的两菜一汤,连吃的米和喝的大麦酒在内,每天的伙食开支只有十几元钱。每天午饭过后就陆陆续续地有人来洗澡,此时,老伴就当起了老板娘,坐到小卖部里负责收钱卖搓背的筹儿。我就帮着收草,有些在田里没有完全晒干的齐稻草需要重新摊开晾晒一下才好烧。一般不是太潮湿的草早上摊开,下午就能直接抱去烧。如果听到庄上有人家有草要卖,必须先到田头或场头看草堆的大小,与人家把价钱谈好,第二天再寻人撑船去装。一般都是以田亩计算,每亩30元左右(参考草堆大小,齐草长、短),每亩稻草重量约为800——1000斤。
农历的冬至过后,天气一天天地变冷,洗澡的人也日渐增多,临近春节的那几天到了最高峰,每天的营业额也达到了四、五百元。不过,人一多也暴露出这个浴室很多方面的先天不足。最使人大伤脑筋的是炉子太小,有时候常常因为热水供应不上,不得不让洗淋浴的妇女一批一批地在外面等。其次是场地太狭窄,人多的时候,在不大的浴池里白花花地人挨着人。女浴室更是拥挤不堪,脱衣服的箱柜严重不足,地上也倒处是水。由此想到,明年扩容,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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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清明节过后,我的浴室也和大多数乡村浴室一样,开始了季节性的停业。算来,在四个多月的时间里赚了13000多元,虽然只是后来几年收入的二分之一,但在当时我和老伴都非常满足,毕竟是毫无一点经验的头一年。
那年夏天仍然是在镇上过的,虽然两个地方都一样能生活,而且也都同样不缺少牌友,但住在镇上更热闹些,早上也能更方便地买到早点。在那里无所事事地又玩了五个月,9月中旬就搬回了浴室。此时距离浴室营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就想利用这段时间做一些准备工作,以后连续二年都提前两个月回浴室,每年都会对浴室进行一些扩建和改造,通过三年的努力,各个方面都得到改善。三年来先后解决了四个关键的问题:一是解决了锅炉太小热水供应不足的问题,在锅炉房旁边又接了一间小屋,屋里砌了一个硕大的土灶,将原来用来贮柴油的大油桶安在灶上直接烧热水,水温加热到40度时再用水泵送到屋顶的热水池。后来这个办法圆满地解决了锅炉嫌小的问题,这个土灶平时不大用,应急的时候,20分钟就能加热1000斤水,除了每年春节前后要增加一个烧火的工人,平时也不需要另外雇人;二是扩大了屋顶的贮水池,将原来只能贮存一吨热水的两个铁桶改成能贮四吨水的水泥池,这样锅炉就可以提前点火,提早备足热水;三是对男浴室进行了扩大,先是扩大了浴池的面积,后来又将我们作宿舍的一间房让出来,增加了一间能容纳十个人的雅座;四是在女浴室又增加了三个淋濛头,更衣的地方也扩了一间。经过三年的改、扩建,如今除了春节前两天仍然拥挤外,平时不论有多少人洗澡也能应付自如。
宿舍让出来后又在原来炼油的大厂房上加盖了一层石板瓦,利用了其中的一部分隔出了两个房间作生活用房。此时,剩下的两个大炼油罐也都拆解卖了废铁,属于云飞的那个油罐是最后卖掉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年废铁价格高到每斤二元,比我们买时涨了一倍。家中原来开预制厂时的一台小型发电机也安装在大厂房的一角,那几年经常停电,每遇停电周边浴室全都停业,我这里却机声隆隆,“风景这边独好”。
从第三年起,西边庄子上的那家一直靠烧煤的老浴室因为实在没有经济效益关门歇业了,原因是他那里的客源大部分都到了我这里。后来又将浴资进行了调整,成人从每人二元涨到三元,儿童也不再免费,中学生与成人同价,小学生半价,婴儿也要收一元钱。搓背也相应地从三元涨到四元,搓背工得三元。涨价后虽然也分流掉一些客源,但收入却反而有所增加。以后每年的的纯收入都能达到25000元以上。
虽然经营情况一年比一年好,但成本也在逐年上升,人工工资每年都要向上调一点,最后调到烧火的20元,跑堂的十五元。齐稻草的价格后来收到每亩40——50元。找一个撑船收草的人,每天25元还不大好找。每年浴室开汤的时候正是秋收秋种的大忙季节,如果能抢在收获的季节里将散落在田头的稻草收上来价格相对要便宜些,因此在开始的头两周是装草、堆草的最紧张的阶段。找不到人帮忙时,我和那个比我大十岁的跑堂的老头就成了撑船装草的主力军。我已经有二十好几年没撑过船了,此时,年过花甲后又不得不重操旧业。装草的船是借的庄上的两条载重8吨的大水泥船,一条船装满了能装十多亩田稻草。早上天刚亮我和老贾加上老伴三个人就将空船撑到了田头,最远的田离浴室有四五里水路,老伴帮我们将草一捆捆地装上船后就步行回去烧中饭,我和老贾就将船往回撑。装满草的船在河中就像一个巨大的草垛,我用的是一根又长又粗的大篙子站在船梢后面,是主篙手,老贾用一根稍小一些的篙子在船头上带篙,如果河面上稍微有点逆风,草船每前进一步都要竭尽全力。记得上世纪60年代在大集体罱泥的时候,几乎天天要撑船,从没觉得船有这么难撑,后来想想除了体力不如从前外至少还有三个因素造成草船特别难撑:一是河底淤泥太深,有的地方一篙子下去一用力就会陷进去二、三尺深;二是秋后的水面上飘浮着密密麻麻的水葫芦、水花生;三是老贾是个聋子,他在船头上,与他没法沟通,两个人得不到很好的协调。
有一年收草时,还因为劳累过度弄得发了二天高烧,躺在床上输了两天液,又不好意思说给人听,只说是因为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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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清明前夕,本来计划再开三。四天就准备停业,万万没想到出了件大事。春节前,原来在这里搓背的老沈因急性阑尾炎住院做手术,不得已又另找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老沈那个庄上的,姓顾,不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是个四十大几的单身汉。找他时就与他说好只让他做到清明结束,秋后仍由老沈过来。
出事的那天,他是在自己家中吃过饭过来上班的,也不清楚他在家里喝了多少酒。洗澡的人不是太多,他断断续续地为十几人搓了背,傍晚时分,他突然说头昏要歇会儿,当时还有两个洗澡的人已买了搓背筹子没搓成。他停下来抽了根烟,我问他要不要找车子送他回家,他说没事,歇会儿就好了。后来又过了个把小时,我看到情况有些不妙,主要是发现他说话有点吐词不清,而且有一只膀子没有知觉,是典型的中风症状。此时洗澡的人已经全都散尽,只有跑堂的老贾尚未下班,我有了要出大事的预感,就叫老贾先别走,怕万一在这里出了事说不清。我一面打电话叫存根将他的挂浆船开过来,(存根是老伴的侄儿,住在本庄),又赶忙联系他的家里人,好不容易从他嘴里得到电话号码,联系上了他的弟弟,一开始他还不以为然,说路上没法走(当时这一段公路路面正在翻筑),他来不了。我先前就知道,他和他的家人关系极不正常,他有个70多岁的母亲住在他妹妹家,他从来没给过生活费,弟兄二人平时也不来往。后来只好叫存根将挂浆船开过去才将他弟弟带过来。他一到,就立即将春银抬上船开往戴窑,抬上船后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在路上,我先与住在医院旁边做生意的小妹美玲通了电话,叫她先到医院去请负责做CD的医生做好准备。我们这边去了三个人,我和存根还带上了老贾,他们那边也是三个人,船在半路又带上了他的一个妹夫。到了戴窑卫生院,小妹和在税务局工作的堂弟都在那里等我们,堂弟是美玲打电话给他的,他在戴窑那边太熟了。病人抬上岸后直接去了CD室,结果是预想得到的,是严重的脑出血,医生说人已经没救了。
当时我就想先在戴窑医院住下来,死马当着活马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他弟弟还有点不死心,提出再到东台人民医院去鉴定一下再作打算。后来只好将医院救护车司机从家里叫过来去东台,我是一个人跟他们去的,存根和老贾都留在美玲家。到东台人民医院时已是午夜,那个值班医师看过了CD片子后说,可以立即住院明早做开颅手术,不过病人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他弟弟就追问能有几分把握,那个医生回答说只有1%。我心里想,如果他要坚持住院做手术,我没带多少钱也不可能再拿出钱来,他毕竟不是公伤,而且也不能算是我的正式雇工,浴室只不过为他提供一个平台,他搓多少背拿多少钱,我略有些理亏的是每搓一个人浴室也收了一元钱,不过我还要管他一餐晚饭。后来他的弟弟与他家族中的人通了好长时间的电话,最后同意了先回戴窑医院再说。回到戴窑时已是深夜。
戴窑医院安排了一个临时病床,开了一百几十元药为早就不省人事的病人输液。此时,云高已从兴化赶来了(他于一年前被调到市农行上班),他是听到堂叔给他打的电话后打车过来的。过了一会儿,云飞也从陶庄来了。他们庄上来了一车子的人,都是顾家的族中人,其中有几个是从苏南回来祭祖的。来的人都清楚人是确定没得救了,问题是如何处理善后事宜。那一班人还算通情达理,他们与我谈:按理说你没有责任,因为他在你那里搓背,不是你雇去做工的,不过从人道主义出发,人是在你那里倒下的,他现在一无所有,还有个70多岁的老母亲。说到最后他们要我出8000元丧葬费用。宝伦还说:只要你出了这笔钱,现在就将人送到他家,以后哪怕成了植物人都与你无关。我们爷仨私下里商量了一下,觉得人家要求并不过分,此事如经过官方,说不定还会有大麻烦。于是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重新用医院的救护车将人送到他的弟弟家中,回到浴室时已快要天亮了,折腾了一整夜,来来去去的化去1000多元。
第二天早上,云高云飞二人送去了8000元,拿到了他弟弟写的收据兼保证书,这件大事就划上了句号,好在精神罪受得还不算多,就是一夜。听说后来那个人“佯”在家中过了五。六天才断气。后来想想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如果他家有妻儿老小,再遇上个不讲理的婆娘,麻烦就大了。
那一年,生意做得最好,假如不出这件事,纯收入能达到三万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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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正式退休手手续是2002年5月份办下来的。虽然局里的批文是按照事业单位人员的标准,每月工资1270多元。但实际上能否拿到这么多钱还要看所在单位当年经济效益,如果效益不好,还要再打折。工资中的一部分是由市社保局发放的,当时水利部门对退休人员实行“事改企”,也就是说退了休的事业单位人员其工资标准与企业退休职工一样纳入社保统筹,工资的差额部分由所在单位补足,如单位发不出就要再打折,甚至不发。我因为退休前的工龄不足三十年,社保局那边发的企业退休工资每月还不足400元,不过那一笔钱是旱涝保收的。按规定水利站这头每月还应补我每月近900元,由于这几年水利站经济每况愈下,工资打七折,因此,实际上我每年只能在春节前拿到全年的四、五千元补差。为此,我曾当着我的继任者的面数落了他一通,当时我说,水利站这几年又没失火,又没死人,怎么就衰落得这么快(其时就连楼下的七间门面房也已被卖掉了)。
2007年冬天,90岁的母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已经基本上丧失了生活自理的能力。经我们弟兄三人商量,决定将她接出来由我们轮流照料,每人服侍两个月,从我开始。我将她安排在浴室后面我们住的里间的大床上。里间上面是盖的双层石棉瓦,比外面稍稍暖和些。我们在外间又重新搭了个床铺,为了防灰尘,不得不在床上撑起一顶帐子。母亲来的时候是用板车拉过来的,当时身子十分虚弱。精心照顾了一段时间后,有时才能起来晒会儿太阳。
自从云飞房子卖掉后,母亲这几年就一个人借住在祖屋那边堂兄家的老房子里。父亲原来与我们弟兄分家的时候,将四间老屋留给四弟,当时他和母亲住着东边的两间,他曾打算在那里养老,百年后再再将房子让给四弟,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来我的第一处房子翻新后隔了四年又砌了第二处房子,他们就搬到了我闲着的那一处独门独院的房子。那房子以后由我分给了云高,云高在陶庄买房时我正欠着债,没法帮他,他只好将那处属于他的房子卖掉。当时父亲已经故去,我们全家都搬去了镇上,就又将母亲搬到我闲下来的第二处房子里。云飞将房子卖掉后,我们又不得不再为母亲搬了一次家,为此,她心里一直很纠结。虽然三伯家的弟兄俩与我们相处得很好,对于母亲也非常尊重,但她总觉得是住在人家的房子里,说死去的三婶常去搅扰她。现在想起这件事来,依然觉得是我的一块心病。如果不是办油厂赔了钱,第二处房子是断断不会卖给人家的。那样的话,母亲的最后几年会活得心安一些,我和老伴晚年在庄上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在镇上的那所房子是那年秋天卖掉的。其实那所房子早就想卖掉了,退休后那里成了我的伤心地,当年与我一起在乡政府工作的同事退了休都能拿到两千大几百元,而我因为跳槽去了水利部门,竟然还拿不到他们的一半,镇上的熟人遇见了都无一例外地替我婉惜,每一次安慰都会触到了我心中的痛。回到家乡去养老就可以将那些伤心的往事慢慢忘却,即使我每月只能拿到几百元钱,在村人的眼里仍然是个幸运儿。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促使我想卖掉那所房子,那座建筑面积不足4000平米的“大楼”,设计标准极低,建筑质量也差,由于我的“精打细算”总造价还不到20万元。我住的那个顶楼上面只有一层架空的石棉瓦作隔热层,每逢盛夏酷热难当。那所房子卖了三万多元。
几年浴室开下来,手头开始有了些积蓄,于是老想再在庄上再买一所旧房子,可一直没有遇到适合的。正好在浴室的西面离庄子更近些的地方有一处新建的厂房,是本村的一个人计划用来开办米糠油厂的,厂房建好后可能是因为行情不好,一天没生产,也没有安装设备。房子的主人在兴化做生意。请人经过几番沟通,后来同意以8000元的低价将地面上的建筑物转让给我(土地所有权仍属集体)。那所房子的特点就是“大”三间空壳子厂房有一百平米左右,厂房前还圈了一个二百多平米的大院子,对于它的“大”我是非常满意的,虽然平常时候只有我和老伴两个人相依为命,但到了节假日也会有短暂的人丁兴旺,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四世同堂的盛况。还有那个大院落正好用来栽花种菜颐养天年。不过,那个大厂房是不适宜住人的,我就打算将镇上卖房子的钱全部砸上去,对其进行一次从上到下的改造。
过了2008年的正月,我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大兴土木又开始了。农历的二月,乡村浴室的生意已临近尾声,当时每周开四天歇三天,歇业时,浴室里做工的人正好全部做小工,另外只找了两个木、瓦工。动工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将整个屋顶掀掉,在上面添加了木头椽子和防水薄膜,再把瓦重新盖上去;第二件事情就是做隔间,原来的三间大厂房有两间是连通的,面积有70多平米,相当于一个中套的商品房,现将其隔出一间20多平米的卧室和一间十七、八平米的小客厅,又将多余的地方隔成厨房、卫生间和小卧室。门窗也全部换成新的。其中主卧室是用的防盗门,窗户外面又加了防盗网。还有一间单独开门的30多平米的大间暂时没动,仍保持原样。后来又在全部的地面上铺上了瓷砖,做了天花板。完工后,整个房子从外面看虽然仍像个大厂房,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完全是仿照商品房布局设计的。前前后后又忙了一个多月,包括装空调和太阳能热水器的费用总共化去25000多元。我自知这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站,也是我一生中居住条件最好的一站,下一站就是天堂了,但愿能在这一站上多停留些时日。
那年清明节前一个星期,浴室就提前歇业了。歇业后就搬进了新居。这里离庄子虽然要比浴室近得多,但仍然在庄子的边缘,大门距离公路还有三四十米远,平时很少有人来,是个安安静静养老的好地方。不过虽无近忧,却又有点远虑,想到假如我和老伴两个人中先走掉一个,留下一个风烛残年的人住在这里,肯定会觉得非常落寞且极不安全。不去多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相信到时候孝顺的子女们会有妥善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