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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童年

作品名称:皓首回眸      作者:苏中老农      发布时间:2014-06-29 11:17:22      字数:7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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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春天,母亲带着我在苏南辗转了一个冬天后回到家乡生下了我,后来听母亲说,那年冬天她天天挎着一个大竹篮在苏南的松江、青浦(现在那里已划归上海市)一带的小镇上卖花生,襁褓中的我也别无选择地跟随她出入于茶楼酒肆。生下我时取乳名扣碗,因为是用碗藏的“衣”(即胎盘、胎衣),同时又有“扣”住不放的意思。当时,已经有了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因为属龙,取乳名龙碗后来又改名金碗。在哥哥之前,母亲婚后一年还曾生过一对龙凤胎,可惜,几个月后便相继夭折了,以后母亲常说那一对双胞胎是两个“讨债鬼”。母亲虚年十九岁结婚,生我时是二十五岁,因此,我和母亲都同属马,她大我两轮。
  我出生的那年,家乡早已是日寇铁蹄下的沦陷区,日寇盘据着兴化、东台及其周边较大的乡镇。但在我们这里却活跃着一支由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抗日武装,党的民运工作人员,也纷纷地被派到各个村秘密发展党员,宣传减租减息,建立抗日民主政权。发动群众,进行土地改革。与抗日民主政权同时存在的就是日寇扶植的汪伪政权。日寇经常带着“和平军”(汪伪武装,也称伪军)下乡“扫荡”。在我出生前,有一次,日寇的小炮船侵犯了谢家庄,因为村中人巧妙周旋,才使得日寇没有在村里放火、杀人,只是被“和平军”掠去一些财物。后来,日寇去了东面的大顾庄,烧、杀、奸、掠无所不为,庄上损失惨重。那一次,我祖父的灵柩还停放在家中(那时有在家停灵三年的习俗),日寇走后才匆忙下田安葬。那时,家乡的抗日武装力量还没有能力和日军正面对抗,他们仍然使用“打得羸就打,打不羸就走”的游击战术。国民党的保安团也同时在家乡周边活动,虽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但与共产党的地方武装摩擦不断。乡亲们就这样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1945年秋,日寇投降后,新四军解放了兴化、东台。第二年,内战爆发,新四军主力北撤,家乡的党组织转入地下坚持斗争。国民党军大举进攻苏北解放区,我们那里还活跃着一支由国民党扶植的地主武装——还乡团。他们也乘机下乡向民运积极分子和翻身农民反攻倒算,共产党的游击武装和村中的民兵则以“锄奸”与其针锋相对。那几年,家乡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恐怖气氛,几乎天天能听到杀人的消息。1947年,我们村也有两个农会干部被还乡团抓到东台用铡刀杀死。
  我家在土地改革时,本来应是贫农,也应该分得一些土地,但父亲在分家后又买了几亩田,因而被评为中农,土地和房产均不进不出。在我出生的前后的数年间,虽然是战乱频仍,但没有发生重大的自然灾害,父亲和母亲带着我和哥哥仍然是像候鸟一样,每年的秋后到苏南去做小生意,春天又回到苏北种田,父亲身强力壮又胆大心细,加上那几年运气也不错,有时贩运违禁物品经过敌、伪封锁区,有人被查出来,弄得倾家荡产甚至搭上了性命,而我家却能一次次地化险为夷。母亲又是做小生意的一把好手,她生在苏南,能讲一口道地的江、浙、沪方言。那几年,生意做得红火,田又种得好,很快地还清了分家时的外债还置买了几亩田。
  中农,顾名思义就是当时的中间派,贫农和雇农是革命的依靠力量,地主和富农则是革命的对象,因此,中农是最安全的,共产党的地下党组织不会秘密发展他加入共产党,还乡团也不会拉他去做“电线杆子”(地主武装的情报人员)。中农们便两面迎合,游离于革命和反革命之间。但在新四军主力北撤以后,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双方似乎都杀红了眼,有时也会累及无辜,于是父亲在解放前的几年中也不敢回苏北种田了,连着在苏南过了几年夏天。直到1949年兴化、东台解放后才又在每年春天回来种田。因此,我幼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苏南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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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长江把江苏分为苏南和苏北,苏北人习惯地把苏南、上海、浙江,还有皖南都统称为江南。江南人则把苏北人贬称为“江北人”,自古以来,江南就是代表着富足和繁荣,她的美丽和富饶曾经倾倒过历代多少文人墨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湖熟,天下足”;“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多少年来,江南都是江北人逃荒的首选地,有俗语说:“宁向南一丈,不向北一尺”,意思是说北边比我们那里更穷。
  苏北人上江南要过的第一关就是要渡过长江天堑,通常都是从靖江的八圩港出口,从江阴港进口,八圩港位于现在的长江大桥与黄田港汽渡之间,那段江面较窄,南北距离只有七、八华里。如果遇到风不大的好天气,用两把木浆划的小木船过江也只需要两个小时左右,不过那样的天气是难得遇到的。有时船到江口,正好刮起五、六级以上的大风,而且是连续几天不停,那就叫“阻江”。碰到这样的天气,那些到苏南逃荒的船上人,就只好拖儿带女地上岸讨饭。最可怕的是船出江口时没有风,船到江心时却刮起了大风,这时只能拚命地向对岸划。
  在我四岁的那年春天,也遇到一次这样的情况,当时是从江南回江北,从江阴港出口时风平浪静,我和哥哥在船中看着在江水中出没的江猪子,觉得很是好玩。在船过了三分之二江面的时候,江面上突然刮起了大风,风是东北风,江水是迎着风向东流,(后来听父亲说这种“敌潮浪”最容易翻船),小木船在风浪中大幅度地颠簸,幸好是空船,船能随着浪头上下跳动,但是浪太大了,不时也有大浪打上船头,涌进船仓,我和六岁的哥哥在船中舱蓬子内惊慌地哭喊,父亲和母亲在船头上奋力地划着浆,他们身上已经全被浪花溅起的江水淋湿了。父亲划的是“头浆”,头浆的作用是除了把船向前推进还兼顾掌舵,这时,掌握好船的方向是至关重要的,既要考虑到东流的江水会把船漂向东面,又要考虑到在一个浪头袭来时将船顶着风浪,因为这样才能避免侧翻,因此,只能在一个大浪过去之后,第二个大浪未到之前的间隔抢时间调整船的航向。向前望去,江北的八圩港已是遥遥在望,可是风却越刮越大。这时,一条从八圩港疾驶而来的“救江”大帆船来到了我们的船边,当船老大拿着缆绳向父亲示意时,父亲果断地摇了一下手。后来,父亲告诉我们:当时他拒绝援救并不是怕进港后会被敲一大笔救援费,而是担心船扣上缆绳后必须调头,调头时风浪会从侧面把船掀翻。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碰到好心的船主,也许会努力救起一些人,但无论怎样努力都是救不全的,碰到黑心的船主就用斧头砍断缆绳扬帆而去。那一天,和我们一起在江上遇到风浪的还有三条船,我们家船是唯一一条安全进港的船,那三条船中有一条船上被救上来夫妇二人,丢失了三个孩子,另外两条船则连船带人全都葬身在长江中,幼年的我也亲眼看到了人站在沉船上呼救的悲惨一幕。进港后,惊魂甫定的父亲母亲才换去淋湿的衣服,清理仓中的江水,晾晒打湿的衣被,然后上岸买香纸腊烛敬神。
  有了这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以后,每当要过江时,随着船一天天临近江边,一家人的恐惧感也与日俱增。常言道:“江过老了,胆过小了”,父亲的“穷大胆”也因此有所收敛,再也不敢自行划船过江了,大都是化块把钱由“吊江船”拖着过江。不过跟吊江船过江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吊江船大部分是江边的渔船兼营的,他们船体较大,有前后两道桅杆(也有三道桅杆的船),主要靠的是风力,如果正好碰到较大的顺风,半个小时就可以收口(进港),如果是侧向风,可以通过对风帆脚绳的调整也能顺利地到达对岸,遇到逆风时,吊江船必须在江面上走“之”字,才能借助风力把船驶向对岸。有时候,也会碰到无风的天气,吊江船上就会架起大橹,后面拖着的小船上也同时要用人力划船,不过,江面上无风的天气是难得遇到的。也有时船到江心时突然刮起意想不到的大风,而且是逆风(那时没有天气预报,江上的船老大都是凭经验判断当日的天气),在生死攸关的危急关头,吊江船上就用利斧剁断缆绳,独自跟风进港逃命,后面被拖小船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还有的时候,黑心的吊江船也会对被拖的小船进行敲诈勒索,本来是在出港时就谈好了价钱,到江心时又要加价,否则就要解缆丢船。更有甚者,有的吊江船本来就是江洋大盗,他们把装有货物的小船,拖到江边的芦苇深处进行打劫,如遇反抗便杀人灭口,后来听父亲说,那时江中常发现漂流着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的船,船上有一家老小被杀的尸体。
  二十多年后,当我乘车经过黄田港汽渡时,站在汽渡的甲板上,面对雾气蒙蒙的江阴江面,望着“滚滚长江东逝水”,往事历历,感慨万千。再以后,当我乘车从江阴长江大桥通过时,儿时划小木船过江的辛酸往事便又浮上心头。数十年沧桑,天堑变通途,昔日父辈们冒着生命危险与风浪博斗数小时的路程,现在几分钟就穿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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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秋天(1946年),我家又从苏北的黄桥贩了一船花生到苏南,在浦南(黄浦江南面)的一个小镇上做批发兼零售的生意。父亲在靠船的河边支起一口大锅,每天要把几麻袋的花生炒熟,批发给沿街叫卖的小贩,怀孕在身的母亲则挎着一个花生篮子,走街串巷零卖。那时,苏南人有起早喝茶的习惯,苏南的茶馆只供清茶,不供零食,因此,母亲每天的上午都是在镇上的各家茶馆中叫卖。有时候,我们弟兄俩也常跟着母亲,在茶馆里捡拾茶客丢下的香烟壳子,哥哥把拾到的香烟壳子拿到船上,细心地拆开整平,当宝贝似的收藏起来,我拾到的也全部归了他,那时的香烟壳子上大都是印着一个烫了头发的洋女人,或者是一个拿着一把长刀的外国人,后来才知道是那时常见的“美丽”牌和“老刀”牌香烟。
  一船花生卖完后已经是冬天了,父亲和母亲又把船行到浙江一个叫菱浦的地方,在那里装了一船凤菱(一种较大的两角菱),我们那条座家的船那时能装一万多斤货。货装上船后,母亲生下了我的一个妹妹,她是母亲生的第五胎,也是第六个孩子,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弟弟叫三小,只存活了几个月。妹妹因为是在一个叫菱浦的地方生的,船上又装了一船菱角,因而取名“扣菱”。
  母亲生养后,天天刮北风,船要到苏南的松江、青浦一带去,就必须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向北,母亲又在坐月子,父亲一个人是没法行顶风船的。到了第三天,北风仍然没有停,加上接连刮了几天的北风,天气已特别冷,那天,父亲再也等不得了,决定开船。开船后,父亲在岸上拉纤,母亲在船上拿舵(掌舵),可怜的母亲顶着凛冽的寒风,在船头上站了一天。本来并不太远的路程却在路上行了四、五天,
  到青浦后,父亲又忙着在河边砌煮菱的土灶。卖菱角要比卖花生辛苦得多,必须在每天的天亮前把一大锅菱角洗净、煮熟,天一亮就要把热气腾腾的熟菱背到街上的茶馆里赶早市,我和哥哥早上醒来时,父亲母亲都已上了街(母亲从三朝以后就再也没有坐过一天月子),在我们的旁边焐着一挽水子(一种带柄的木制盆子)熟菱,那是哥哥和我的早饭。吃过早饭后,我有时也上岸在船的附近玩,有时也能拾到几个香烟壳子和别的好玩的东西,因为有了刚出生不久的妹妹,哥哥一步也不敢离船。
  第二年,我的一个表兄也在我家船上帮了几个月的忙,主要是帮着照顾我们兄妹三个人。他姓赵,是我二姑母的儿子,比我大十多岁,他虽然从小就没有父亲,但他家道殷实,姑母供他在家中上过好几年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船上,他就成了哥哥和我的启蒙老师。他把牛皮纸裁成一张张寸半见方的字块,把十个数字和上、中、下、人、口、手等最简单的汉字分别写在上面,每天教我们识几个字,字块就成了我们最早的课本。同时,每天还要把学过的字重复几十倍抄写在香烟壳子的背面。我虽然比哥哥小两岁,但认字的成绩却胜过哥哥。并不是哥哥不聪明,儿时的我确实比哥哥更聪明,我三岁时就能数出天上飞着七个飞机,而五岁的哥哥只是说天上飞着“一大把”飞机。那一年我居然认得了上百个常用字,后来到我十一岁上学的时候,一开始就上的二年级,入学前就已经能把当时流传坊间的才子隹人之类的小唱本,连说带唱地读给母亲听,虽然读得白字连篇,母亲却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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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第二个启蒙老师就是我的舅舅。外公死后,在父亲的安排下,一家人带着外公的灵柩回到苏北老家木塔寺,后来娶了我们庄子上一个邻居家的女儿,买了一条小船跟在父亲后面做生意,舅舅是外公的独子,小时候上过几年学,识得一些字,两条船在一起“打帮”(同行同宿,装同样的货,做同一种生意)的时候,晚上常唱书给我们听,母亲最喜欢听古书,而且记性极好。儿时的我不但能听懂故事的内容,而且很喜欢那种悲怆的鼓书唱腔。唱本的内容很庞杂,多是一些传统而经典的历史故事,经常听到的是[珍珠塔]、[梁山伯与祝英台]、[牙痕记]等等。书中对主人公悲惨境遇的描写也常能使听者落泪。后来我就拿着舅舅的书学着唱,认不得的字就问舅舅,使得我当时的“文化水平”在认字块的基础上又提高了一步。同时,那时候的那种唱本,作为一种民间文学对幼年的我也起到了一些潜移默化的作用。使我的一生都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还有一年,父亲和舅舅不晓得为了什么事弄得互相不愉快,两条船分开了几个月,分开后不久,两条船上都相继发生了伤心的事,舅舅的一个五岁的儿子不幸溺水死亡(那时船上的孩子是经常会遇到这样不幸的),我们家的船在一个叫芦墟的小镇上,父亲得了一种怪病,四肢无力,精神不振,没有食欲。虽然也看过几次中医,但多日不见好转。那个小镇四面都是湖、荡,当时也只有我家一条江北的船,镇上又没有一个熟人,母亲因此整日愁云满面,担心如果父亲有个好歹,留下举目无亲的孤儿寡母,连这条船都难以行出这个被湖泊包围着的浙北小镇。那些日子,记得母亲每天在街上的干货店里买五分钱茶笋(一种嫩笋干),在饭锅里炖汤给父亲下饭,我们则是天天吃在饭锅里炖的老咸菜。三十多年后,我因公事到过一次芦墟,并在那里住了一宿,住在一家老式旅馆的阁楼上。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置身于梦幻江南,听着儿时便熟悉的吴侬软语,万千思绪一齐涌上心头。谢天谢地,父亲的病在拖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日渐好转,船行到青浦时遇到了舅舅家的船,两船相遇时,两家人又大哭了一场。
  后来两条船就再也没有分开过,他们一起贩运过荸荠(马蹄,上海人叫地梨)、甘蔗,也贩运过生姜和百合。这些货物大都产于浙江和皖南的广德一带,每趟都要走京杭大运河,遇到顺风就扯蓬(帆)朗风(利用风力行船),如果风大一点,两条船就帮在一起,支两付蓬,船行得又快又稳当。两条船只要一个人拿舵(掌舵),一天可以行上百里水路。这时候是弄船的人家最惬意的时候,母亲就利用这个空闲缝补衣被,哥哥和我就这条船跨到那条船的玩耍。碰到顶风就上岸拉纤,大运河边上有很好的纤路,起早带晚有时也能行三、四十里。在没有纤路的河里行船,就只有靠划桨,风大风小的,船就行得很艰难,一天走不了多远的路。而且那种河因为船少,也很不太平,行船的时候,担惊受怕的,生怕遇到土匪打劫。1949年农历正月初四,船行到浙江嘉兴,母亲又生下了三弟,因为刚过春节,取名年碗,又因为靠船的地方岸上有三座宝塔,弟弟又是老三,所以又名“三三”。
  这年春天,人民解放军渡过长江解放了南京,南京解放后,解放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直逼上海。国民党军队兵败如山倒,物价飞涨,金元券天天贬值。在上海解放的前夕,我们船停靠在上海的近郊青浦乡下,父亲和舅舅那时已改行做百货生意,起初只是一个货郎担,当时叫“洋货”担子,以走村串巷为主,后来发展成摆摊经营,以到各镇上赶集为主。解放军对上海实行包围的时候,父亲和舅舅正在上海进货,那一天如果再晚一点出来就要被封锁在市里。那些日子,天上不时有国民党的飞机掠过,远处也不停地传来枪炮的声音,还有国民党的散兵扰民,我们只能暂时躲在乡下,哥哥和我天天上岸在田里捣田螺。上海解放后,苏南也太平了,各个小镇上的集期和庙会都能正常举行,父亲和舅舅的生意也做得很红火。在没有庙会和集期的时候,船大都是停在松江县一个叫亭林的小镇上做平常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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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亭林(那时属江苏省松江县,现在属上海市松江区)是父亲在苏南的根据地,镇上有个开水果店的王老板是父亲多年的老朋友,是父亲做水果生意时候认识的。苏北人都称他“王先生”,叫他的老婆“王师娘”,他是山东人,比父亲年长几岁,年轻时当过兵,是当地一个什么会道门的小堂主,父亲因此也加入了那个什么“会”,并为此戒掉了多年的抽烟习惯。王先生为人仁义、耿直。父亲虽然不识字,但性格也很耿直,与人处世特别讲信用,与王先生关系最好,苏北人在亭林遇到什么困难和麻烦大都请父亲去找王先生帮忙,一般的事他都能帮助摆平。王先生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和我同龄,记得叫明芳,王师娘的老家是苏北人,曾在父亲面前戏说过:将来将明芳嫁给你家二小,戏说而已,毕竟门不当户不对。后来父亲不上苏南了,他们之间每年都要通几次信互询平安,一直到晚年都未间断过,信都是由我代读代写,他的大女儿(不是王师娘亲生的)后来跟他店里的一个伙计私奔了,二女儿做了教师。
  在亭林的那段时间里,相对来说生活还是比较安定的,那个小镇似乎没有受到战火的蹂躏,因为没有在那里打过大仗,也没听说发生过奸、淫、烧、杀的事,倒是听说别的地方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来又驻扎过国民党的部队,那支部队纪律还算严明,那些兵们三五成群地在我家船旁边玩,有时上船买荸荠吃,也都是规规矩矩地给钱,有一次,一个士兵因为调戏、猥亵女童,被指认出来后当场就被拉出去处决了。哥哥和我玩遍了亭林的大街小巷,天天有米饭吃,还有雪里蕻咸菜烧豆腐。虽然母亲给我们的零食通常只是一些藕把子(不值钱的藕稍),但那个小镇却给我留下了一丝幸福的回忆。我八岁的那年,在亭林开始学做生意,在一个小竹篇里放上一些针、线、小梳子、小镜子之类的小百货两手捧着沿街叫买,头一天居然也卖了几角钱(旧币是几千块钱),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可惜只卖了两天,第二天在北街一座木桥的栏杆上,一阵风把竹篇吹翻,大部分的货物被吹落到河里,父亲就叫我不要再“作怪”(苏北方言:丢人现眼的意思)了。那年哥哥十岁,他性格内向,但比我有心计,母亲还说他比我能“聚财”,以前贩运荸荠的时候,每到清仓时都要留一些给哥哥和我吃,并给我们分成两份各自保管,嘱咐我们省着吃。可我没过两天就吃光了,而且是吃一半“作”(浪费)一半,大荸荠只吃中间的一部分。我的份子吃光后就惦记着哥哥的那一份,可他却非常吝啬,难得给我一两个,直省得荸荠都风干了,他还有存货。
  上海解放以后,退到台湾的国民党,天天派飞机到上海、苏南一带撂炸弹,有一天下午,我们家的船靠在亭林附近另一个小镇上,父亲和母亲都上了岸去做生意,我们兄妹四个在船仓中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我从船蓬子口伸头一望,天空中飞舞的瓦片就像被风吹起的枯叶,我慌忙躲进船仓,瓦片掉落在船蓬子上的声音就像是下的一场冰雹。过了一会儿,飞机走了,父亲和母亲也惊惶失措地赶到船边,看到我们兄妹四人完好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后来我上岸看被炸弹炸掉的房子,只看到一个很大的坑,旁边是哭着、喊着的人在忙着扒亲人的尸体。原来炸弹落地的地方离我们船只有一百来步远,要是向船这边再靠近一些,我们兄妹四人就一齐报销了。
  第二年春天,江南江北都太平了,我们全家就又回到苏北家乡,这次在江南度过了三个冬天和两个夏天。回到家乡后,父亲用几年来在苏南赚到的钱又买了一块地,解放初期土地是可以自由买卖的,甚至有些人家因为困难又把分得的土地卖掉。此后,我家又恢复了春天回家乡种田秋天上江南的习惯。每年的春天从江南回来都要带许多小百货,那时江南江北小百货的差价很大,如苏州的钮扣、剪刀等小商品都有较大的利差,带回来的货,在家乡周边的小镇上批发给镇上的小百货店和摊贩。1952年以后,由于家中田地多了,后来又参加了互助组、合作社。有四、五年冬天也没有上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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