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十一节、第二十二节

　　二十一
　　没想到第五天晚上，贾金明很晚很晚心事重重进了门，看到桌上给他留的菜留的饭留的碗，卧室的门也没有再关，心里又涌起一阵喜悦。看来妻子心里还是有自己的，看来自己的一再坚持、绝不低头还是取得了成功。他大口吃着饭，虽然有些凉，但还是很香甜。吃完之后，他磨磨蹭蹭进了卧室，看妻子没有撵他的意思，就坐在那里看电视。看了一会儿，他把女儿拉到怀里，小声问她，你妈妈是不是原谅爸爸了。女儿也小声告诉他，说是妈妈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老实交代和承认错误。贾金明马上想到了“猴急”，微微地笑了。
　　但睡下之后，妻子对自己的猴急根本不买账，把他伸过去的手一一打得落花流水。他讪笑着说，都老夫老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拐个弯都过去了，何况自己没做啥出格的事，就是工作上的事，走得急了，又加上手机没电了，没来得及跟她汇报么，还能为此结下千年解不开的疙瘩。没想到喻文洁一翻身下了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拽下来，叫道，贾金明，你还编还编，编的谎越来越圆了！然后用力推攮着，把他推出卧室，砰地一声又把他关到门外。
　　他这才感到事情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了，自己这次怕是真哄不好喻文洁了。第二天，他就给一直很看好自己、也一直偏袒自己的老岳父打去手机。听完他的诉说，老岳父一反常态地哼了一声，说一个男人，要活得真，活得硬，不信女人不原谅你。求天求地都没用，最后还得自己感动老婆。他又给一向关心、疼爱自己的岳母打去手机。没想到岳母也不跟往常一样，言辞更激烈，口气更严厉，说你竟然两天两夜没有音信，你想小洁会怎么想。她说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如果你要是真对不起小洁了，小洁原谅了你，自己虽然只是个丈母娘，也要把你们那个家给拆喽。老岳母最后厉声要他把自己母亲叫来，就断然挂断了手机。一时间，贾金明觉得自己这回真成了凉在沙滩上干晒的鱼！
　　后来的六七天时间，贾金明就活在悲愤交加里了。夜里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考虑最多的的就是拆家了。嘴里时不时溜出两个字，拆吧，拆吧。有时心平气和一会儿，也会想到拆了算了，没什么了不起！再往后也会产生幻想，觉得真拆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离了公主，说不定自己还能娶一位佳人。想到这里的时候，美丽的伊馨姐就会走进他的天地里，他就想到那时自己就可以放开手脚去追求伊馨姐，把小时候的过家家玩成现实。于是，他就巴不得老岳母把自己的家给拆了，嘴里又溜出两个字，拆了拆了！等他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伊馨姐便顶着红盖头走进他的梦中。人的心思到了这份上就很危险了，但贾金明并没有觉出什么。
　　第二天他就给伊馨姐打去手机，问伊馨姐在哪，他要见她。伊馨姐说他在山里，给一个朋友在红苏石收臭豆腐干呢，问他有啥事。他说非常想见伊馨姐，说说心里话。伊馨姐问他到底啥事，叫他说，别磨磨唧唧的。于是，他便伤心地时而抽泣时而哽咽地把家里的事说了。伊馨姐在手机里说，小金条，你咋搞的，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女人治气，还摆不平，这些年你咋活的！他跟伊馨姐说，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只有伊馨姐能救他。反正家要拆了，拆了之后，他要娶伊馨姐。伊馨姐骂他糊涂，叮嘱他不能随随便便把一个家给毁了，别像自己一样弄成个孤家寡人。他说反正就这样了，正好，我孤家，伊馨姐你寡人，咱合在一起过。伊馨姐骂他是个混账小子，告诉他要把自己的家拆喽，她叫朱老五把他给拆喽。
　　贾金明想朱老五现在才不会拆自己呢。于是他的悲愤到后来竟然变成为恶意的快乐。他在妻子不吭气的时候，就在家里唱歌，反反复复就那么一首……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他还有意地把歌词给篡改了……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郎……
　　他没想到，歌唱到第十三天的时候，母亲跟大哥给他唱来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娘和哥，他问娘和哥，你们怎么来了。娘说想芗芗了。哥说娘身体不适，来查查。说着喻文洁就端上了菜。贾金明表现得很快乐，帮着端，虽然只有六个菜，但每样菜都装得很满，合了农村“满心满意”的待客之道。喻文洁拿出一瓶酒，让他陪大哥喝两盅。给娘和芗芗找来纯牛奶喝。喻文洁说娘，您老人家不常来，媳妇也做不好菜，吃吧！一家人动筷子喝酒吃饭。吃着叙着，问问身体，谈谈年景，说说孩子，聊聊工作。喻文洁不停地给娘夹菜，夹块鱼要把刺儿挑出来才给娘。芗芗亲奶奶，喻文洁不让孩子打扰奶奶吃饭。一家人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贾金明陪着娘和哥在客厅吃水果，看电视。喻文洁在厨房里忙。娘要贾金明去帮帮。喻文洁表示不用。忙完了，她到洗手间放好水，要给娘洗洗脚，说走了一天的路，娘一定乏了。娘说自己去洗。这时喻文洁的泪水顺着脸颊就滚下来了，说娘啊，这些年都是哥嫂照顾您，做媳妇的没尽到孝心，今晚就给您洗次脚，尽尽孝心。以后这个家可能就散了，做媳妇的再也没机会尽孝心了。娘听到这，霍然坐正了，喝问贾金明咋回事，自己一接到电话就知道你们有事。贾金明回说自己不知道啥事，真的。哥黑起了脸，说没事弟妹能打电话叫娘来，弟妹能这样伤心。你听听，家都要散了，还说没事，到底咋回事？贾金明就冲喻文洁嚷，说你狠心，竟然没事找事折磨娘。喻文洁说娘啊，算自己狠心，可自己不愿看着这个家散了呀，你儿子天天唱明天他将成为别人的新郎，自己没有别的办法，想到只有娘才能救这个家，所以才给娘打了个电话。娘就一遍一遍追问贾金明出了啥事。追问急了，贾金明就说没啥事，自己为工作出去两天没跟她讲，回来后她不理自己，还不兴自己唱歌！哥说这话连自己听了都不信，你想蒙娘，好好说说到底咋回事儿。贾金明就怪叫起来，说邪了啊，这一家人咋都不信自己了呢，还都胳膊肘往外拐。娘说你胡说，文洁她不是家里人？看来你是有外心了，你跪下。贾金明说自己没犯错，不跪。哥脸一唬，喝他跪下。贾金明怨恨地看了喻文洁一眼，很不情愿地跪到娘面前。喻文洁跟着也跪到娘面前，流着泪说，自己还能不支持丈夫工作？他根本不是为工作，而是跟着一个叫朱老五的人去了省城。朱老五是啥人，是一个在黑道上混的人，啥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娘，他一天一夜没回来，第二天自己去电视台问，有个人说看到他坐朱老五的车走的。娘，你说跟着这样的人咋让自己放心。娘问有没有这事。贾金明梗梗脖子，说有，但朱老五变好了呀，自己正帮他筹建公司。娘抖着手指着贾金明，指着指着就老泪纵横了，说小金子，你咋恁不叫人省心呢，你爹临死的时候，就说你不是个省心的货，叫把你看好喽。孩子都五岁了还叫人不省心。贾金明仍然满含怨气地说自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想到哥从后面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骂他读书读昏了头，哪个社会能容忍黑道？哪个人在黑道上混又混出个好来？娘和哥一对一句数落他，说他知不知道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跳大神。说他娶了喻文洁这样的媳妇，那是他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不知道好歹。说他这样做真对不起喻家老两口，人家可是没轻看过自己的家。说他越混越不懂事，越混好越没心没肺，连自个儿的家也不知道护，自个儿的媳妇也不知道疼了，真浑！芗芗也说爸爸变坏了，不想要妈和她了。哥叫他想想，连五岁孩子都不替你说话，你想你自己做的啥孽。哥说你一年也不知道给娘打几回电话，倒是弟妹一个月打几次电话问娘安，一年给娘寄几千块钱，说你的良心都让狗掏吃了，没良心的东西。他扭头去看喻文洁。娘说，你别看，你媳妇比你明事理，她在替你尽孝心。娘去搀起喻文洁，说让她受了委屈，表示以后自己不走了，得管管小金子。她严厉地要贾金明跪一夜，好好想想自己做的事，猪狗不如的东西。
　　二十二
　　娘和喻文洁进了卧室，哥坐在那儿吸着烟。贾金明没有得到娘的赦令，自好还在那儿跪着。这时他真的有些后悔了，因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踪被喻文洁了解得一清二楚。早知道这样，自己回来即使磕头认罪，也比扯谎撂谝让娘为他生这一回气强。想到父亲去世得早，娘把自己拉扯大不容易；想到为了供自己读书，哥哥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自己非但没有让他们省心，还给他们添气；想到自己这几年真的很少问候娘，很少给娘寄钱，但没想到这一切喻文洁竟然都给自己做好了；再想想自己到省城做的那事儿，真觉得自己猪狗不如了。他一时悔恨交加，开始抽抽噎噎的，后来嘤嘤地哭，越哭越伤心，竟然“噢——”的一声放开了喉咙，但哥一脚把他的哭声给踹了回去，说哭，还嫌人丢得不够哇，叫你哭！
　　喻文洁出来，要哥拉他去睡。
　　第二天早上，喻文洁出门的时候，轻声要贾金明中午回来早些，她要请爸爸妈妈过来，陪娘和哥吃顿饭。贾金明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害怕她又使什么招儿整自己，但又没有别的办法，一切都是自己作的，什么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次就是。他回过头又暗想，自己反正已是砧板上的肉，还怕多挨她几刀！
　　没想到，中午饭吃得风和日丽，谁也没有再说去省城的事。三位老人你亲我敬地叙着家常，碰着酒和饮料。岳父也不时地和哥碰酒。吃着喝着，贾金明的心就天朗气清了。端酒敬起岳父岳母。岳父笑着对贾金明的娘说，亲家，这两个孩子你放心，他们没啥大事情。前几天，金明说他俩闹点矛盾，我让他们自己解决。再说，自己的闺女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没敢向我告状，说明事情一定怨她。不管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都得像洗脚一样，常洗洗，把自己的臭毛病洗掉，洗掉了，就成了一个好人。贾金明听了，脸有些烧得慌，他还以为喻文洁一定向父母告了自己的状呢，没想到人家根本没说，倒是自己，竟然告了人家的女儿，人家反而没生气。想想自己不仅小肚鸡肠，而且还太他妈太蠢了！
　　第二天，贾金明可谓三喜临门，一是喻文洁终于原谅了他，虽然晚上仍然没让他猴急成，但毕竟让他碰了身子。二是他的私人小金库涨款了，“古辕白鹅有限公司”很满意他的文章，一下子给他一万，并表示以后还会请他帮忙，而当时自己伸一个指头不过表示一千。三是朱老五打手机告诉他，区书记明天要召见他朱老五。
　　听了朱老五的消息，他真是又爱又恨，但文化旅游公司毕竟是自己撒的种子，冤家呀，让我如何不管你！
　　贾金明不可能不理朱老五，只是不能再那么明目张胆。只好先藕断丝连着，通过手机他给朱老五安排一切。
　　下班之前，他给朱老五发出第一道指令，要他把以前常穿的所谓的休闲装统统换了，从今以后要天天西装、领带、皮鞋，而且要高档。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开了公司，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是灯影下捞食，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完全可以不顾及，甚至有时候需要一种破烂泼皮、无所顾忌的形象。以后要在阳光底下挣饭吃，一切都要显得光明正大，那就得给人一种正人君子的感觉，要让人认同你很郑重其事。所以，得穿西装，西装是世界认同的最能端出架子、显示身份的服装。
　　西装准备好之后，朱老五接到贾金明发出的第二道指令，要他明天去的时候，不要向区书记敬献一分钱。这很让朱五挠头，不带钱，不带见面礼，怎么会让书记一见倾心呢？贾金明批评他在古辕市瞎混了这么些年，区书记来这里担任市委书记，听谁说过他爱钱了。与人交往，不了解一个人的秉性，那是要出问题的。区书记从来不和人谈钱，他以廉洁自居。带钱前往，就等于带着砖头去砸区书记的脚面。人家喜欢的是文化，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是瓦釜青鼎、秦砖汉瓦。现在，台湾一位海内外著名的书法家回到他的故乡安徽平安市，去向他求一幅墨宝带给区书记。朱老五问墨宝是啥东西。贾金明为他的无知生气，恶狠狠地说，墨宝就是一幅字。朱老五怀疑一幅字没啥魅力。贾金明要他不折不扣地执行就行。
　　第二天早晨上班后，朱老五向他报告万事俱备，现在已经赶回市里。问他跟区书记怎么谈。贾金明要他除了谈谈可行性报告里的规划外，再具体跟区书记谈谈建设和开发问题。朱老五表示自己没有想好，不知道该谈些啥东西。贾金明无可奈何地说自己替他想好了，告诉他第一步建古辕国故城，完全按春秋古城布局建设，除了蓼王王宫主要为夯土高台木质建筑结构，比较复杂外，其他民居主要是干栏居建筑结构，前期投入只需4000万元。建成后，做商业性开发，不过，所有在故城里经营的商铺，都要按照春秋时期的建筑样式装修，所有商人都要身着春秋服饰。第二步建楚王宫，参考楚国郢都王宫建筑格局设计图纸，采取春秋战国时期较为普遍的高台建筑形式，仿木质结构，斗拱承重，飞檐翘角，碧瓦兽脊。内部装修华丽富贵，金碧辉煌。前期投入需要7000万。建成之后主要用来游览。与此同时，对楚天湖和太祖庙进行整修和开发。楚天湖要增建一些人文景观，如桥栏亭阁等，还要建设水上乐园。太祖庙主要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加以修缮，以便更好地发挥它已有的文化价值。贾金明反复告诫朱老五，跟区书记讲话，一定要中规中矩，有理有据，谦虚得体，千万不能露出他那没有文化的马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