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十三节、第二十四节

　　二十三
　　按照安排，上午十一点，等区书记处理完需要处理的公务之后，朱老五才走进区书记办公室。当朱老五握住区书记伸过来的大手的时候，他真的有些眩晕，他真想掐一掐自己，来验证一下这一刻自己是否是在梦中。因为，原来自己在规划人生时，千想万想，从来也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自己的手能和市委书记的手握在一起。
　　然后，朱老五呈上台湾著名书法家的墨宝。虽然没有装裱，但区书记的眼睛还是为之一亮，啧啧称道，久久欣赏，后来他用手指轻轻地把每个字临摹了一遍。他喜动眉梢，问朱先生是不是也喜欢书法。朱老五说自己不算是喜好，只能是爱好。区书记又问他如何有这位台湾大家的墨宝。朱五按照贾金明教的，说是有一天从合肥回来，路过平安市，听说这位先生回到故乡，用上十二分的诚意求得的，那位先生为自己的诚意打动，没要一分润笔费。今天来见书记，知道书记也很喜欢这位书法家的作品，就冒昧给书记带来了，好让书记没事的时候欣赏欣赏。书记心情愉悦，就会更多地为古辕百姓造福。区书记连声叫好，说知我者，朱先生也，这幅字填补了我的书法收藏空白，也弥补了我的遗憾。他让朱老五坐下，又叫秘书沏茶。朱老五此时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放下了，他在心中感叹，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啊，这贾金明咋像区书记肚子里的蛔虫呢！
　　接下来，朱老五和区书记的交谈是开心的、令人愉快的。区书记比较具体的询问了朱老五本市文化旅游开发和建设的设想和建设规划。按照贾金明的交代，朱老五中肯地、有条有理地向区书记汇报了自己的初步打算。汇报过程中，区书记很少去打断他，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有不太明白的地方，他才插话做进一步的咨询。朱老五最后说，以上汇报只是自己的初步构想，这些构想都只涉及到具体文化景点的开发和建设，没有什么战略眼光。所以，整个开发和建设过程还需要区书记做战略上的指导。这段话是贾金明发到他手机上后，让他背下来的，要不然，他如何能够拍出如此得体而又含蓄的马屁。但这番话还是让区书记高兴得哈哈大笑，说什么战略不战略，要说战略，他给朱老五十二个字，扇动文化翅膀，带动经济腾飞。现在，很多地方都在打文化品牌，靠文化软实力，打经济翻身仗，古辕市当然也不能落后哇。他表彰朱老五是古辕市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相信古辕市文化旅游产业一定会在朱先生的手里，走到全省乃至全国前列。他最后指出，这是给古辕经济洗脚的很有意义的一件事，以前靠市场，接着靠科技，现在要靠文化。希望朱先生一定要把这次脚洗好，让古辕经济之脚健康地沿着文化之路向前快速地奔跑。
　　一个黑道枭首和一位市委书记坐在一起，而且能够谈得如此愉快，真是让人不可思议。但在贾金明的脑海中，从来不相信世上会有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只要敢想敢做，一切都会顺理成章，都是合乎逻辑的。
　　刚给朱老五做完指示，秘书进来，告诉区书记，市公安局刑警队的车队就要进入市区了。区书记兴奋地站起来，表示知道了。他告诉朱老五，刑警队副支队长铁无忌带领干警，经过近二十天的艰苦侦破，终于在广西边境擒获了“3?31”绑架强奸杀人案全部案犯。前天晚上铁无忌踩着一名案犯的脑袋向自己通报了案件破获情况。今天中午回来。市委、市政府全体领导要到彩虹桥迎接。区书记说，古辕市是一座英雄的城市，这座城市既需要经济建设的英雄，像他朱劳心；也需要保护人民生活平安幸福的英雄，像铁无忌。市委打算今年在全市开展“古辕市英雄榜”评选活动，希望他们都能登上去。
　　走出区书记办公室，跟着区书记的车一路前往彩虹桥。朱老五透过车窗才发现古辕市已是春深似海，街道两边绿化带里的花儿绽放得五彩缤纷，许许多多的蝴蝶在花间翩翩飞舞。整个古辕市芳香四溢，再也闻不到冬天那飘散在大街小巷里的工业臭。不过，朱老五有些不舒服，因为在他心里，怎么也无法将铁无忌算为英雄。是的，铁支是一位破案高手，抓到不少形形色色的罪犯，对犯罪分子确实起到了震慑作用，他的兄弟和其他帮派兄弟中间，都流传着一句狠话，要咒某个人死，就会说，犯事的时候，最好碰上铁无忌。但许许多多次，许许多多人，都从公安严打之网中逃脱了，按说，这也得感谢铁无忌，是他向他们发出了信号，使得他们能够明确地知道从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甚至在什么地点，不能以身试法。朱老五不知道吝惜自己的钱，他们这条道上的人，都懂得信息，特别是公安内部信息的重要，也深懂替你消灾、拿你钱财的规矩。但身为公安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铁支破案总好玩一些邪魔歪道的手法，甚至还跟伊馨姐不干不净。连自己都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作为一位刑警，他能不懂人民是不能触犯的道理？所以，朱老五总是觉得铁无忌缺乏正气。
　　二十四
　　彩虹桥北头的小广场上，早已聚集起许多群众和学生。像乐队、鼓手、彩旗队、彩绸队等，自然是安排的，但许多人是自愿来的，每个人都希望平平安安地生活，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世界没有犯罪和罪犯，每个人也都希望公安干警能够把犯罪分子消灭光。他们欢迎公安干警归来出自真心，因为及时破案、抓获犯罪分子就是在保护自己的幸福生活。所以，他们在广场两边拉起许多标语，什么“欢迎英雄归来！”“好样的，人民公安干警！”“甘洒热血，保民平安，英雄无悔！”“打击犯罪，保护人民，古辕人民感谢你们！”。广场南端布置了一处简易的讲话台，竖着两只落地麦克风。电影《便衣警察》的乐曲演奏得激昂嘹亮，鼓手们把战鼓擂得动地惊天，彩旗队、彩绸队摇着彩旗，舞着彩绸，红红火火，一派热情洋溢。市公安局局长周砥、刑警支队支队长昌盛带着许多公安干警早来到这里，维持着秩序。市电视台派来了最精干的报道队伍，贾金明自然也在其中。一位女主持一会儿解说，一会儿采访。她叫欧阳筱云，是欧阳牧青的妹妹，人很清秀，咋一看很普通，越看越耐看，越看越觉得很俊雅。初中毕业那年暑假，她就认识了贾金明，那是贾金明大学放假跟她哥哥欧阳牧青来她家玩。她很喜欢听贾金明讲话。因为贾金明说起话来或旁征博引，滔滔不绝，或情深意切，娓娓动听。又听哥哥介绍说，贾金明的文章写得很好。她跟贾金明要来几篇文章，读后便爱不释手，因为贾金明那时写的，正好都是让初高中小女生动心流泪的青春美文。她无比崇拜贾金明，并由此慢慢在心里荡漾起爱的涟漪。自觉不自觉的跟贾金明喊起了“贾哥”。她在大学里学的是新闻专业，而且学会了一口纯正、流利的普通话，被市电视台招聘为主持。来到电视台，想到能天天和自己崇敬的喜爱的“贾哥”在一起，心里就非常快乐，任何工作干起来也会像蜜蜂采蜜一样勤奋。
　　区书记一下车，全场的气氛更加热烈，人们没有想到市委书记会参加这次活动。欧阳筱云本来要采访区书记。区书记告诉她，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破案的那些公安干警，让她一会儿好好采访那些英雄。区书记走进人群，和大家一一握手，他表示这样关系到人民平安生活的事，自己是一定要来的，他说自己的心情和大家一样，痛恨犯罪分子，感谢公安英雄。又过了一会儿，钱市长、兰主任、方主席才到，见到区书记，连连表示迟到的歉意。
　　警队破案的一行四辆车出现在彩虹桥上的时候，群众欢声雷动，“向英雄学习！”“无私奉献，建设平安幸福古辕！”的口号响彻云霄。车队在广场停好，铁支等干警把三名犯罪嫌疑人从车上押下来，大家怒吼着要打死他们。区书记、钱市长等人迎上前去，和所有回来的干警一一握手。然后区书记拉着铁无忌的手，走到麦克风前，向人们介绍，说他是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3?31”专案组组长铁无忌，请他给大家说两句。铁无忌对着麦克风，大声说，市局曾经向古辕市500万人民承诺，命案必破。今天我们做到了。他要人民相信，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再凶残的犯罪分子也逃脱不了公安布下的天罗地网。他告诉人们，这三名犯罪分子要从广西逃出境外，但还是被他们死死堵在一个山洞里。他表示，今后将永远不会辜负市委、市政府领导的殷切嘱咐，不会辜负全市人民的期望，做好治安防范和案件侦破工作，让市领导放心，让人民生活平安幸福，让古辕经济健康发展。铁无忌讲完，区书记讲了话，他首先感谢所有参加破案的民警，为人民除了害，为平安增了防，为经济保了驾，为祖国立了功。其次要求公安局好好总结一下此次破案经验，好好开一个表彰大会，大力宣传法制，弘扬正气，打击犯罪，震慑邪恶。再次，他希望每一个人都要时时用人性洗涤自己心中可能存在或可能产生的兽性，特别是个别别有用心、破坏社会安定，或者好吃懒做、妄想不劳而获的人，更要好好洗一洗自己的思想灵魂。他打比方说，现在市场上，洗脚行业方兴未艾，人们为什么要洗脚，是要把脚上的臭气洗掉。脚有臭气，即使三寸金莲，也没有人喜欢。只有洗去了臭气，人们才愿意接纳他。他要求每个人，特别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一定要天天用人性洗洗自己思想灵魂的臭脚，然后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站到人民的阵营里。
　　区书记精彩的比喻博得了全场经久不息的掌声。
　　欢迎会结束的时候，朱老五无比兴奋地跑到贾金明身边，要请他坐坐。贾金明和老婆的关系刚缓和两天，他不想再生枝节，就借口晚上这欢迎会要播，回台里得赶紧制作，没有空，给推辞了。他问朱老五和区书记谈得怎么样。朱老五告诉他一切顺利，他说自己就是不明白，怎么你贾金明能像孙猴子在区书记肚子里摸过一样，咋就知道区书记心里面的沟沟坎坎。贾金明没跟他多说，只要他办好了得感谢自己。朱老五点头表示一定，还是那个数。贾金明要他最近两天再去看看钱市长，说这个人能吃，别让他感到饥饿了，一旦让他感到饥饿了，就会起怨心。朱老五表示一定照办。接着，他希望聘请贾金明做自己的军师，今后天天能够和他见上一面，听听他的教导。贾金明斜他一眼，说朱老五你真想把自己的家给拆了，嘚，以后再说吧。因为害怕又有人播弄是非，贾金明匆匆和朱老五分了手。
　　不过，上午区书记的召见让朱老五很兴奋，特别是喊他朱先生、朱劳心，更是让他激动不已，因为这称呼一下子把自己喊得高贵了许多，他那名字也好多年没人喊了，自己都差不多给忘喽。他本来想让贾金明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幸福的，但没有想到，贾金明有些不愿意，虽然贾金明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虽然有些话说得让他觉得无边无际，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贾金明的不乐意。贾金明怎么了，这些点子可都是他出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些种子都是他撒的，难道他不想看看孩子长得什么样儿，奇怪！但他实在需要人和他分享这种幸福，就想到刚刚为人民立功的铁支，于是给铁支打去手机。没有想到铁支冲他叫，说自己这些天憋死了，晚上必须得放松放松，要他别拿些糟酒烂饭来腐蚀公安干警。朱老五手机一合，恶意地想，腐蚀你，别哪天腐朽得昏头昏脑自己跑进反贪局去了吧。妈的，放松，去哪里？还不是“伊人温馨”。于是他就想到了伊馨姐。伊馨姐对她朱老五来说，一直是一个遗憾，而伊馨姐和铁支的关系，又一直是他朱老五的一种嫉妒。他想铁支一定是去伊馨姐那里。就给伊馨姐打手机，说晚上没事，想约她出来叙叙，有事请教。伊馨姐很客气地拒绝了，告诉他晚上已经和人约好，不便更改，望朱先生见谅。朱老五带着嫉妒，说伊馨姐你不能太偏心，好雨也别忘了往自己头上淋几滴啊。伊馨姐微笑着说自己哪是什么好雨哟，只是朱老五他这朵彩云下的一片焦枯的土地，让不让这片土地长出庄稼来，还不是五哥一句话。伊馨姐邀他晚上干脆一块儿。朱老五明智地表示不必了，改天再见。
　　挂上手机，朱老五就恶毒地想，晚上，晚上就去揭穿你们，什么英雄！
　　但真到了晚上，朱老五又不敢行动了，因为，如果和铁支发生了冲突，估计前一段自己所有的努力不仅都要打水漂，以后能不能在古辕市混下去都有可能成为问题。铁支，铁无忌，他要想整你，那可真是无所顾忌啊。朱老五想，人活着，得守规矩，才能有脸面，有尊严！又想，自己正在用文化洗脚，不久就要脱胎换骨了，何必去跟一个破刑警计较呢，小不忍则乱大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