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七节、第八节

　　七
　　烛光照着伊馨姐，她脸上泪光点点。或许是作为一个女人的羞愧，或许是酒的熏染，伊馨姐腮泛桃花晕，楚楚可怜而又妩媚动人。贾金明轻声喊道，姐！
　　伊馨姐接着说，回家一年以后，就找了一个老实男人把自己嫁了。她对贾金明说是你真正的姐夫。那时候，全国盛开歌舞厅。于是，她就准备到楚山县城关开一家歌厅。她让妹妹妹夫搬回家里住，让母亲跟着他们生活，自己和丈夫进城租了房子开歌厅。没想到办手续那么难，工商、税务、公安、文化……她丈夫又没啥本事，一切都得靠她自己。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刁难，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气，赔小心赔笑脸赔钱财，甚至陪上尊严，歌厅总算开起来了。她想以后该和丈夫过太平日子了，没想到门一开，收保护费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波。后来一个人出现了，说自己能够把她罩起来。那以后，收保护费的人虽然少了，但那个人却想霸占她。一次那个人想用强，被丈夫阻止了。那人恶狠狠地要她和丈夫小心着。她小心过着，丈夫也小心过着，可第五年上，丈夫还是死于车祸。因为悲伤和奔忙，她怀的孩子也流产了。五年歌厅挣的钱，加上丈夫车祸赔偿费，还不到二十万。
　　贾金明恨恨地问，那个人是谁？
　　伊馨姐没有回答他，默默流了一会儿泪。接着说，两年后自己遇到了另一个真正关心她、真正让她动心的男人。这个男人了解她的情况后，鼓励她转行，说现在洗脚业方兴未艾，正是投资最好时候，并建议她到市里发展。她再次鼓起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来到这润山新区开洗脚城，以为从此也可以摆脱那个人的纠缠。办手续时，关心她的那个男人给了她很多帮助。他们的关系也如花一般芬芳，她把自己以后的生活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但没想到的是，那个罩住她的人竟然也神使鬼差地调到了市里，并表示依然要罩着她。那个爱她的、她也爱的男人就在和她谈婚论嫁的时候，竟然也不幸出了车祸。就这样，她彻彻底底成为了扫把星，从生意到身体也真就彻彻底底地被那人罩住了。
　　一阵清风裹着春寒闯进厅来，差点儿吹灭了烛光。伊馨姐拉亮电灯。霎那间驱散了漂浮的幽暗。伊馨姐说，这就是姐的故事。从那以后，姐就想用一切痛苦来换取成功。所以，姐的洗脚城生意越做越好，姐慢慢地有了一些积蓄，也成为了所谓的企业家。很多人见到姐，都让姐再往头上增加些政治光环。但姐不这样想，姐总觉得自己是个有罪的人，不然，不会给两个男人带来灾祸。所以，有了积蓄之后，姐就想去做点善事，去向上天祈求赎罪。虽然有很多人陶醉在姐成熟的魅力中，但姐从来不求名，不上报纸，不上电视。她问贾金明是不是能够理解自己？贾金明表示可以理解，不过，他还是劝她要注重宣传自己。伊馨姐跟贾金明说，自己就是一个洗脚女，没什么好宣传的，现在只求个心安理得。说完，伊馨姐微微一笑，一刹那，她那满脸哀怨又变得光彩照人起来。
　　贾金明仍然追问伊馨姐，问她那个人是谁，自己能帮她摆脱掉那个人。
　　伊馨姐笑着说，得了吧，自己现在也信了那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算了。
　　贾金明问她是什么意思。伊馨姐说不懂就别问。贾金明表示，自己一定要帮帮伊馨姐。枪杆子？与枪杆子有关的，无非两类人，一是解放军，一是公安警察。他类似自言自语地分析道，解放军应该不会干这坏事，那就是公安，公安，一定是公安，妈的，个别警察就他妈是披着羊皮的狼！他让伊馨姐告诉自己，那个人是谁，然后他去把他那张皮揭了。
　　伊馨姐摇摇头，表示自己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只想把事业做好，多挣点钱，多做点好事。她让贾金明帮自己想想办法，怎么让自己在洗脚这一行业中做大做强。
　　贾金明说自己现在就有办法。伊馨姐问他是什么办法。贾金明告诉她，做企业不要光盯住投入、资金和利益。要清楚，目前，企业最好的效益是聚集人气，只有聚集了足够多的人气资源，才能长久立于不败之地。而要聚集人气，必须进行慈善投入和文化投入。伊馨姐现在做好事就是慈善投入，它会让人心向你倾斜，消费时，自觉不自觉地对你产生心理归属和心理认同。文化投入更能给企业注入活水，如果说一个企业单纯依靠资本换取利润，终究会让人乏味，而文化会让企业笼罩上一层神奇的光环，让人产生一种渴望神奇的心理需求。这样一来，你的企业怎么会做不大做不强呢。
　　伊馨姐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贾金明说得很有道理。她说自己偶尔做点好事，但从来没有想得这么深刻，更没有把它和企业发展联系起来。现在知道了，今后就更要多做善事。
　　就在这时，伊馨姐的手机奏起了《梁祝》。停了一会儿，伊馨姐问脚受伤的人在不在红卡、绿卡上。对方回了一句。伊馨姐说那就是小事，找找老五吓唬吓唬给点钱不就行了，还用来烦自己！
　　贾金明听得一头雾水。
　　八
　　老五姓朱，名劳心，家族同辈中行五。但人们把他的大名都给忘了，只喊他朱老五。
　　朱老五接到伊馨姐电话的时候，正在另一家名叫“心满益足”的洗脚城洗脚，说洗脚不够准确，因为那会儿他正反过来按摩小妹呢。洗脚城很有意思，跟所有女服务员都叫小妹，虽然有些人可能已经是小妹的妈妈。本来是小妹给朱老五按摩的，不知怎么回事就颠了个倒儿。朱老五一边给小妹按摩着，一边往小妹那掀翻的奶罩里放钱，放一百，小妹摇摇头；放一百，小妹摇摇头；再放一百，小妹还是摇摇头。朱老五就有些恼，说嗨，俺还得不逞了！就一下子放了五百，小妹眼睛有些直，没有摇头。朱五的嘴咧开了，正在他手往下伸要得逞的时候，手机响了。
　　朱老五到旁边接手机，嗯嗯着，嗯了好一会儿，说知道了，啪地一声把手机合了，回头对还等待着自己按摩的小妹挥挥手，说钱你先收了，之后便扬长而去。
　　朱老五长得五大三粗，最近两年迅速发福，肚子胖得似乎一匕首扎不透，据说有一次他跟人家三刀六洞，往腿上一匕首下去，后面不见眼儿，当时对方就服了软。他走路左右摇摆不说，而且不会走直线，总是曲曲折折，说是练就的躲避子弹的姿态。
　　别看外表长得粗，但朱老五办事特别讲文明，他要做成的事自然必须做成，但很少用强。用他的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强奸的女人不性福。人家都痛苦着，你能有啥味儿！所以，但凡他想与哪个女人过性福生活了，总是用钱沟通，一百不行两百，一千不行两千，直到对方心甘情愿。有时候，钱放出去了，正好有事儿，他也绝不会把钱收回，而且，从来不算前一次的账，下一次该拿多少钱还拿多少钱。在古辕市，只要有些暧昧的行业，人都知道朱老五出手阔绰，坦荡磊落，够大哥。这个人还有一个优点，凡是他保护的地方，他不仅不会去滋事，而且连老板们送上床的小妹他也不会动，用他的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我是人！所以，凡是被他保护的人，多对他感激有加，佩服有加。
　　“心满益足”不是他的客户，所以，他常来这里洗脚。现在的朱老五到哪里都不会生事了，进了几次局子后，让他学了乖，知道如果惹是生非，是不可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的，也根本无法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他是有一次在饭桌上听一位高中政治老师瞎掰时学会了“原始资本积累”这个词，不然，初中肄业水平的他想痛脑壳恐怕也想不出这个词儿。他跟手下一帮兄弟们说，一定要完成原始资本积累！所以，他的手下总是相互叮嘱，记住大哥的话，完成原始资本积累。
　　“伊人温馨”洗脚城一落户润山新区，他就找到伊馨姐，要保护她。伊馨姐毕竟开了几年歌厅，对”保护“一词早已不陌生了，很爽快地答应了。谈到保护费时，两人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朱老五当时开口要到一个月五千。伊馨姐笑了一下，说大哥，行规我懂。这样，开始一个月两千，生意好了，涨到三千。大哥要觉得可以，咱就一拍即合，不行就一拍两散。一个月五千带有讹的性质，好多人一嘴回到一千，甚至几百，然后一点一点恐吓，一点一点施压，最终能涨到两千就很不赖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位漂亮而高贵的女人这么爽快。当时他一时没说话，心里有点后悔，想这么漂亮的女人，自己把她保护起来了，又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睡不着实在有些可惜。当时也想到自己手中有几十家保护单位，还有三个市场，这个洗脚城就让别人保护算了，自己还有机会尝尝老板的鲜。但只一瞬间，他就把自己的这一想法给否定了，因为自己必须尽快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他知道，老是收保护费不是长久之计，那些警察不是人人都发昏，不可能永远看不清他们，也不会永远让他们在山中为非作歹，一旦偶尔一件小事触发机关，那将发生连锁反应，就会将他们这些人打成死老虎。
　　朱老五只好暗自咽了口唾沫，然后装出很大度的样子，说既然姐姐你都如此干脆，那自己也不斤斤计较，就按姐姐你说的办。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的旗舰店，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哥马上过来。包括公安检查，我一概给你摆平喽。他看着伊馨姐那张生动的脸，说姐姐你看来久经商场，早就成为懂事的主儿。不瞒你说，江湖险恶，有人保护着好。只可惜，与姐姐你认识得太晚了，要不然，他一定不会让姐姐你如此抛头露面在这浊世里捞生活。伊馨姐笑笑，说你这姐呀哥的，还真让自己糊涂了。自己这个人福分浅，受不了大香火。不过呢，店里刚刚招来的小妹都还不错，看那位有福今晚能陪陪五爷。
　　朱老五说，以后只喊他老五就行了，人还是低调点好，什么五爷，听着别扭，咱都是兄弟姐妹，大家一块混事，一块赚钱！我保护你们，就是怕别人欺负你们，咋可能还去欺负自己保护的小妹。他说伊馨姐你记住喽，不光是他，就是他的手下敢在店里随便睡小妹，他就挑断那人的脚筋！
　　朱老五从此就成了“伊人温馨”洗脚城的保护神，连公安黄赌毒例行检查，他都会提前通知，让洗脚城挂上了市“优秀行风建设单位”的奖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