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五节、第六节

　　五
　　到了星期五，贾金明越发强烈地思念起伊馨姐来，越发想到“伊人温馨”洗脚城去。
　　其实，那一夜什么也没发生。虽然蓝小妹在那伺候着，可惜贾金明和衣睡了整整一夜，早晨还是伊馨姐叫醒他的。他之所以如此强烈地想到那里去，是因为他还想让伊馨姐给自己洗洗脚。虽然仅仅洗过那一次，但那种舒爽，那种美好，已经足够他上瘾了。何况他已经非常迷恋伊馨姐了，不光是她洗脚时那温柔的手法，全部，特别是眼睛和胸怀。
　　那天早上，是伊馨姐用车送他去上班的。下车时，自己的顶头上司新闻处处长刘豫粤看到了，问他怎么认识这样一位富婆，目光里还有丝丝缕缕的探寻和暧昧。他怕这事传到老婆耳朵里，将会发生更大的对抗，就说是自己的小学同学，刚才在路上碰到了，正好又顺路，就搭了一趟便车。刘豫粤听后，扑哧一笑，饱含了无穷无尽的不相信，轻声问贾金明，你的自行车呢？他这才明白言多必失，因为自己以天天骑自行车上班为自豪，今天不可能把自行车扔在半道上，于是便有些懊悔。
　　因为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事，所以搁他心里就成为一块秤砣。其实，现在这社会谁还去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连小二、小三这类事都已经习以为常。传说有一位夫人，回去跟丈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现在在原来玩的圈子里遭遇冷落，因为其他姐妹都夸丈夫有本事，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自己自豪地说丈夫本分。姐妹们则异鼻同声地嗤了一气，那意思很明显，丈夫你外面没彩旗说明你没本事。后来一个姐妹透露，现在女人心中有本事丈夫的标准是：外面养花载柳，家里阔绰出手。你用你钱养娇娥，我用你钱供面首。
　　当然，现在，贾金明担心的家庭问题早已不成问题。第二天下午，妻子就给他打来手机，虽然没有称呼，但语气温和地跟他说，晚上自己和孩子回娘家吃饭。接完电话，贾金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妻子分明已经原谅他了，虽然没直接让他去娘家吃饭，但即使没心没肺的人都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下午下班后，贾金明婉言谢绝了一个单位的吃请，去了老丈人家。喻文洁开的门，微笑着说回来了。五岁的女儿芗芗跑过来和他亲。岳母和蔼地问他忙不忙。岳父说岳母纯粹是废话，能不忙吗，年轻人不忙就干不成事业。不过，今天应该不忙，忙了还能来看你？说说笑笑中饭菜上了桌，贾金明自然要陪岳父喝两杯。岳父已从古辕市人大副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了，最大的爱好就是鼓捣文字，最近特别迷恋电脑，一天在电脑上敲个几百字，说是在写什么回忆录。岳母特反对，说他一个破市人大副主任，即便写出了回忆录又有什么价值！岳母因为退休前是初中教师，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这辈子虚幻的东西教得太多，还是实际些好！老两口天天就这样为虚和实对抗且亲密着，拌拌嘴然后相跟着外出散步，做出一副夫唱妇随或妇唱夫随的样子，给人家、也给女儿女婿做经典。一家人晚餐，除了谈谈各自的见闻，便是谈谈各自的观点。老岳父当过兵，仍保持着战斗风格，他总表示不打败夫人决不罢休。席上自然又有一番宏论。他希望女儿女婿都要虚些，虚些就会多考虑理想，多考虑工作，多考虑集体，多考虑国家；实了就会多顾虑利益，多顾虑条件，多顾虑个人，多顾虑牺牲。他教育女儿女婿，你们的单位都不错，一个在税务，一个在电视台，工资呀，福利呀什么的，加起来足够小康了，父母再给你们省点，日子会过得很好，这样，就要知足，千万不要再去搞什么歪门邪道。芗芗长大了，有自己的一份工作，你们再给她省点，也会过得很好。他说他清清白白下来了，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政治、工作、生活作风中出问题。所以人要活得虚些，不能太实际。老太太这次没跟他战斗，而是很肯定地附和了老头的观点。
　　回到家，女儿芗芗睡后，夫妻两个都就头一天的事各自作了检讨。喻文洁说她昨天下午在办公室听几位同事说情人节，被他们说得头大了，心火了。他们说现在的情人节男人不会给情人买花，只给妻子买花，是为了遮遮妻子的眼。现在的情人那还看上几支花，动辄上千几万元的礼品；只有妻子死心眼儿，几枝玫瑰都能哄花了眼，认定丈夫还像过去一样，一心一意爱着自己呢，其实早不是那么回事了，玫瑰花，障眼法！他们还说不给妻子买花的男人没情人，凡是给妻子买花的男人一定有情人。睡时，喻文洁又主动贴近他，还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下体。他们便有机地融合了一回，很默契，也很美好。虽然妻子从不会在床上疯狂，但毕竟风雨过后现彩虹，很能令人感到生活灿烂了。
　　所以，第二天他精神饱满地去上班，心里还想着要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庭。但第三天他的心就动摇了，就产生了渴望去“伊人温馨”的苗头，第四天他不时地拿出手机，星期五一切都明朗了，他渴望伊馨姐的召唤，因为，上次分别时，伊馨姐要他等她手机。
　　就在贾金明等得即将绝望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yx发来的，要他晚上到柳林农庄莲花厅共进晚餐。他喜出望外，赶紧做贼心虚地删除了短信。现在有人说，呼吁保护手机隐私最多的是男人，受到手机蒙骗最多的是女人。信任手机的女人是傻子，偷查手机的女人是蠢材。信哉！
　　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给喻文洁打手机说，有一家农庄前一段时间搞了一次征文，晚上要举行颁奖晚会，他要带摄影去报道。喻文洁回说知道了，以后没大事不需要请假。但他装出很真诚地说，自己无论大事小事都一定会向老婆请示。然后便打的前往柳林农庄。柳林农庄位于淮河北岸，在市郊一片柳林深处。这一次贾金明大方地破了费。
　　伊馨姐已经在农庄莲花厅里等他，等贾金明一进门就给他一个深情的拥抱，让他激动得有些气滞。稍事喘息，他环顾一下厅里设施，很简陋，木板墙，草苫的屋顶，似乎发出一点声音都会泄露秘密。好在是建在水中人工堆起的一座巴掌大的小岛上，孤零零的一间，四周水面还算宽阔，足可以隔开外界的窥探。伊馨姐告诉贾金明，等到夏天，四周水里会开满莲花，花和叶都在风里摇摆。所以，即使再大的声音也都给消弭了。
　　贾金明问伊馨姐叫他来只是共进晚餐吗，还有没有别的事。伊馨姐说他，这话讲得真假，其实他早在想自己了，甚至还想跟自己过家家，可就是不敢打个越雷池电话，又问他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摇摇头表示不敢，但红了的脸暴露了一切。伊馨姐说，现在哪还有男人不敢干的事情，又哪里能找得到有些事情不敢干的男人。她仍然跟贾金明叫小金条，她说小金条你也一肚子坏水，那天我就发现了。可以想见，这两天你等我的手机应该是百爪挠心。贾金明连连表示没有，要有的话，那也因为伊馨姐太有魅力！伊馨姐指着他，连说看看看看，漏了吧。你小子坏，对姐也敢动心。告诉你，只能想姐小时候，不能想姐现在。他便一脸坏笑地说，想小时候那真是罪过。自己只想知道姐这些年怎么活的，能活成个女老板？
　　六
　　在贾金明心里，总觉得伊馨姐就是一路风风光光活到了现在，哪里知道伊馨姐人生路途的风雨坎坷。
　　两个人边喝茶边逗趣。贾金明问伊馨姐怎么还记得自己。伊馨姐告诉他，有一次，山豪酒家开业，请的有一批电视台的人，其中就有你。还那么多头衔，什么、记者、编辑、诗人、资深广告策划……一说名字，左看右看，想起是你小金条。当时人多，自己平民百姓一个，不敢去高攀名记。伊馨姐问贾金明咋那么多头衔。他说怡馨姐孤陋寡闻，没听说吗，传媒单位的厨师都有记者证，出去不能吓唬你个几万块钱，也糊弄你一顿好饭吃。他让伊馨姐以后在记者面前别用“名记”这个词，这词很容易触怒人。伊馨姐说自己知道行规，不就是因为一位高级妓女，骗了好多单位，一介绍自己，总是“俺是XX名记”吗。她问贾金明知道不知道他们和妓女有相同之处。贾金明摇头。伊馨姐告诉他，你们都是靠嘴吃饭哪！咯咯咯。
　　言笑晏晏中，饭菜上来了。清蒸鳜鱼，红烧猪蹄，山珍聚会，莲心灵犀，青菜肉末羹。一瓶白酒，一瓶红酒。两个人边吃边喝边聊，话更亲切，情更热烈，室内在升温。伊馨姐要贾金明多吃猪蹄，中医理论叫吃啥补啥。贾金明不懂。伊馨姐说猪坚强猪坚强么，多吃猪蹄你会更坚强！两人相视大笑，白酒和红酒又“哐”地碰到一起。喝过之后，伊馨姐起身关了电灯，点燃桌上的蜡烛，室内烛光幽幽，在飒然入窗的清风中，摇曳生情。
　　伊馨姐说自己知道贾金明的消息后，一直想和他联系，但一直害怕贾金明不认她。那天晚上是老天给了她一个机会。因为她心里的苦无人可以倾诉，她想儿时的朋友应该值得信任。她点起一颗烟，递给贾金明。贾金明不接，怕老婆闻到。伊馨姐逼问他，现在是姐重要还是老婆重要？贾金明只得接过烟。伊馨姐自己也点燃一根，深吸一口，吐出浊重的烟雾，对贾金明说，就是想找个人找个地方吐吐自己的苦水。
　　贾金明对怡馨姐说，姐，你说，我听着，我理解！
　　伊馨姐靠在椅背上，目光迷离，泪光莹莹，满面往事不堪回首的痛苦。她幽幽地叹了一声，开始了对那些难与人言的往事的回忆。
　　她说她自己家住在楚山县西河乡竹园村，因为家里穷，十五岁初中毕业便跟着家乡的人外出打工。开始在东莞清溪的一家台资工厂，半年的薪金却被老板以各种各样理由扣光了。经过许多人不懈的斗争，第二年初她终于离开了那家工厂。但一时又找不到工作，自己饿昏在东莞街头，被一家小广告公司的老板领回。为了报答老板，白天黑夜给他往街上贴广告。没想到老板收留自己的目的不在于此，一天夜晚，他乘自己熟睡之际，偷偷溜进房间强行占有了自己。十六岁这一年，她没有逃离老板的魔掌。十七岁那年夏天，趁老板在自己房里打瞌睡，用紫砂壶把老板打昏后，一口气逃到惠州。在一家工厂里，认识了一位贵州小伙，两个人没事在一块说说笑笑，看似很合得来。因为想给父母多寄点钱，就跟贵州小伙借。贵州小伙倒大方，只提出一个条件，春节跟他回趟家，充当一回他女友，以慰父母想念儿媳之思。那时她自己依然单纯，没想到这么好的朋友会包藏祸心，就答应了。那人住在贵州大山里，穷得很。去了以后，就被他给控制起来，才知道上当了。虽然没有用强，但门窗都锁死钉紧了，插翅难逃。好在他家的房子是土墙。她便天天要水喝，用剩下的水和自己的尿浇墙，一层一层地抠，终于把墙抠薄了，在一天夜里逃出大山。一位好心的长途汽车司机将她又带回惠州。那时自己也没钱，有价值的只有身体，晚上跟师傅说了，那师傅说他不是圣人，但开车这行有规矩，上路绝不碰女人，不然车毁人亡。
　　贾金明跟伊馨姐又碰了一杯酒，表示自己明白了，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翻车。
　　伊馨姐说，那个时候她哪有这心情调侃，心里那个苦哇。她跟司机师傅诉说自己的苦，师傅却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漂亮才造成了那些痛苦。她仔细想想，也是。于是就想，因为漂亮，别人给自己造成了那些痛苦，那自己为啥不能利用漂亮来创造幸福呢？再次回到惠州后，他没有急于找工作，而是天天徘徊在街头，等待并寻找机遇。没想到，机遇真是青睐有准备的人。有一天傍晚，她从中山公园旁边过，被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叫住了，把她带到西湖旁边一家酒店的雅间。老头毫不脸红，开口说他是新加坡商人，自己一个人要在惠州住五年，很寂寞，想包她，二百万人民币，再买一套房子，产权属于她，五年后一拍两散。她想，这跟做生意没两样，不声不响只有两个人知道，便点了头。没想到的是，那老头很不中用，很多时候只会掐只会拧只会咬。五年中，她身上伤痕累累。不过老头还算个好老头，光给她的小恩小惠就帮她家盖好了房子，五年之后也没有食言。于是，她带着包括房款在内的二百三十多万元钱回了家。这是她八年之后第一次回家，回到家，才知道父亲因病无钱医治，已经去世了，母亲看到自己，哭得死去活来。许多人问她挣了多少钱，她说都盖楼了，没了，连跟母亲、妹妹也没提那二百多万。乡亲都说她有本事，孝顺，毕竟让自己的爹临死临死住上了小洋楼，可又有谁知道她受的苦，那一件件事又不能说，说了还不被唾沫淹死？就是那，有人也在后面把舌头根子嚼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