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徘徊

　　2006年的12月，我和助手从湖北坐火车去内蒙的通辽市，当时好像还没有开通动车，我们也没有买上卧铺票，坐的是硬座。中国火车的硬座，真是名副其实的“硬”：靠背和座椅成90度直角，薄薄的一层海绵外边包着一层塑料皮，硬撅撅的，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的设计师想出来的。漫长的旅途，疲惫的身心，无聊的时间，搞得我后悔不迭。我好几次对助手说，真不该为了省那几个钱，不坐飞机的，以后可得接受教训了。
　　车到山海关，已是深夜，我睡的正香，助手突然把我捅咕醒了，我以为到站了，往窗外看去，乌漆麻黑的，看不到一丝灯光，列车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地移动着，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我转过头狐疑地看着助手，刚想问他怎么回事。他神经兮兮地跟我说：“老师，老师，你先别说话，你仔细听听，听听……”
　　耳畔除了窗外呼呼的风声以及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其他的什么也听不到啊！
　　见我茫然不知所以的样子，助手提示我说：“老师，你听没听到，火车在教育我们要节约呢！”
　　“嗯？”我看着助手，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谁知，他一本正经的说：“老师，你听啊！它是不是在不断的跟咱们说‘挣三花两，挣三花两，挣三花两……’”……
　　
　　儒雅不风流，是书呆子，而不是唐伯虎；风流而不儒雅，是二流子，也不是唐伯虎。我看着荧幕上，那个演员女扮男装，把一代才子唐伯虎演的风流倜傥，犹如玉树临风，陈思思饰演的秋香风华绝对，千娇百媚。我眼睛都直了！我不由自主地把荧幕上风姿绰约的秋香想象成现实生活中的颜，把自己想象成……
　　我也要做唐伯虎！可是，有带眼镜的唐伯虎吗？
　　电影放到最后，风流才子唐伯虎驾着一叶扁舟，载着绝世美人秋香消失在江南秀美的青山绿水之间，荧幕上出现了“剧终”两个大字。会场顶棚的灯光渐渐亮起，我赶紧把眼镜摘下，抢先从座位上站起来，假装伸个懒腰，眼睛借机瞟向颜。
　　颜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动，眼睛向前看着荧幕，好像还没有看够，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此时颜围观众纷纷站起退场，我们两家由于坐在中间位置，所以他们都还坐在座位上，并不着急，等待两边人先退。颜的父亲和我父亲还热烈地聊着什么……
　　退场的时候，我走在两家人的后面，母亲和颜的母亲并排走着，聊得很热乎，颜跟在她妈的身边，一言不发。
　　她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小棉袄，在腋窝的两边和衣襟下围还露出一圈白色的毛毛，下身穿的是紧身的浅粉色棉裤，一双锃亮的小黑皮鞋，整个人打扮的洋气十足。
　　一群人走到会场门口，母亲拉着颜的小手，舍不得放，守着颜的父母一个劲地夸她。
　　以前母亲跟我说过，当初怀我的时候，她一直希望是个女孩，而且怀我时候的生理反应也和怀我哥时不同，所以她到生我那天都认为会是个女孩。当护士抱我给她看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失望的都不想说话。没想到我父亲却很高兴，找同事借了好几张副食票，一下子买了100多块钱的奶粉，几乎花光了那个月他们两口子的工资。
　　一直到现在，母亲还经常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闺女，没有一个贴心小棉袄。
　　我母亲第一次看到颜，是颜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是一个下午，我代表一小在操场上和别的小学踢球，颜在场下坐个小顾扎子观战。母亲那天特意从中学赶来给我加油，看到颜，她惊讶的不得了，问一旁的父亲这是谁家的闺女，竟会长的如此好看。
　　后来，因为要给颜父的单位举办的联欢会伴奏，母亲辅导颜练了两次琴，相处的已经熟了。她很喜欢颜，每次见到她，就两眼放光，稀罕的不得了。
　　这两次练琴，韩也在场，母亲对她却不像对待颜这样热络。
　　母亲就说过一次：韩长的很漂亮，就是眼珠在眼眶里转的太快，感觉这个小丫头有点太精明了。
　　我走到切近，正好听到母亲跟颜的母亲开玩笑似的说：“……唉，把你们家小*给我做闺女吧！”
　　颜低着头，羞红了脸，愈发显得楚楚动人。颜的母亲脸上绽放着笑容，自豪和骄傲写满了眼角眉梢，她用手爱抚着颜脑后的顾尾巴辫，看到我走近，对母亲说：“好啊！用你家小眉换！”
　　一旁正和父亲聊着天的颜父听了这话，转过身子，说：“对！对！换！你家小眉不光口琴吹得好，歌唱得好，学习还是班级第一！你要舍得，咱两家就换！”
　　……
　　两家说说笑笑，一直到最后分手，各回各家，在这个过程中，颜始终都没有再看我一眼，更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刚刚在会场里，电影放到最后的高潮部分，我明明看到颜在侧头看我的啊！
　　我以为电影散场之后，她会跟我说话，她会对我笑。我在脑子里也设计了好多句对她讲的话，我会问她成绩咋样，会问她作业写了多少，会问她明天能不能和我一起堆雪人……
　　但是，所有这些设想，最后都没有实现。
　　走在回家的路上，通过父亲和母亲的交谈，我了解到，颜的父亲有个老乡是管胜利会场的，能在内部搞到电影票；他家今天晚上看错了时间，所以来晚了。
　　最后，父亲还拿母亲打趣，笑话她道：“你咋想的？人家就宝贝那闺女，你看不出来啊？！还想拿咱家老二跟人家换。”
　　母亲叹了口气，说：“唉，那孩子我是真喜欢，长得就像个玉娃娃似的！咱家老二也不错啊，我看他家老颜也挺喜欢的，刚刚不是还夸呢嘛。”
　　我父亲笑了，说：“人家就是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真是的！”
　　我父母可能觉得这些都不过是玩笑，所以也没大避讳跟在他俩身后的我，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家。
　　在家里，我躺到床上，脑子里闪现的都是刚才在胜利会场看电影的情景。我的眼前，一会儿是电影里面那个浓眉大眼的秋香，一会儿又是颜那细月弯眉的俏脸。同时，我的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电影里面那些动人心魄的唱腔。
　　“一年四季百花香，秋香桂子独称王。哎，说也秋香，想也秋香，醒也秋香，梦也秋香，横也秋香，竖也秋香。……”
　　第二天，日上三竿，我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天上飘浮的白云，脑子里还在想着昨晚的情形。
　　不行！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
　　我一个骨碌，从床上下来，动作麻利的开始穿起衣服。
　　“弟，咋了？不睡觉起这么早干嘛？”我哥在上铺还睡得迷迷瞪瞪的，被我的动作搅醒，老大的不乐意。
　　简单地洗漱好，吃罢早饭，我出门到颜家去找颜。
　　昨天还乌云满天，万里雪飘，今天就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树杈上时不时的飘下被微风吹落的阵阵雪沫。
　　我走到颜家的楼下，开始变得有点犹豫。她家在一楼，平时楼洞里面的北门是不开的，南面院子门是开着的，进她家一般都是走院子。
　　我现在站在她家的北边窗下，看到颜住的小屋绿色细花的窗帘拉着。
　　她还在睡觉？还是已经醒了？
　　这个时间，她父母应该都已经上班去了。如果我绕到她家南面，她看到我，会不会不让我进门？
　　我脑子里闪现出她在她们班教室门口，看到我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钻进教室的画面。
　　我在她窗后的雪地里徘徊，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个主意。
　　颜性格温和，行事从容恬淡，从小学三年级那次班级联欢会之后，我俩关系就一直挺好，直到一个多月前的元旦晚会。
　　那一天，我生平第一次尝试去抱她，而她，坚决的拒绝了我。
　　从那儿以后，她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再也不和我说话，甚至——
　　她连面都不愿意和我照一下。
　　昨天，好不容易有那样儿的机会，我满脑子美美的预想，被她的冷淡击得粉碎。除了她在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其他时候，她都没有再瞥过我，哪怕是一眼。在我们两家的大人交流的过程中，她始终低着头，寡言少语，当我有意靠近她的时候，她竟然装的很巧妙地避开。
　　唉，这到底是怎么了？
　　昨天电影里，唐伯虎为了追秋香，不惜卖身为奴，我羡慕他的勇气，现在却不知道该怎样去模仿他。
　　犹豫再三，我来时的满腔热血此时已经冰凉，我又瞅了一眼她住的那间小屋窗户，里面的窗帘依然严丝合缝。我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
　　我转过身，腿还没有迈出一步，突然发现，颜，我的女神，正踏着白生生的积雪，迎面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