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莫名地颤抖

　　　　　　　　　　　　　　　　　 　11月16日
　　
　　雨一下就是几天，下得人心都发了霉。丈夫的咳嗽似乎好多了的，但一下雨，非但病情没有好转，还日渐加重了。特别是感冒了一次，竟然起不了床了。咳得越来越厉害，而且有了血丝。
　　程渔水来了几次电话，约我回校参加校庆的活动，可是，他在香港的工作的事已经在丈夫那儿暴露无遗，因为他已经用我的手机打过电话给程渔水，参加校庆活动与过去的同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会直接剌激丈夫的脑细胞，以他那样多疑的性格，肯定受不了！他曾经说过“无事开开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对于同学，他从来都是如临大敌的。我只好说：“我有个契妈，病重了，我想去一下。”丈夫说：“你什么时候又有个契妈了的，怎么没听你说过？”我回避这个问题，说：“她在医院里等日子了，就等我去了。”丈夫叹息说：“我的病就不是病？”我说：“你有朱红照顾，很快会没事的。”朱红也说：“你就让她去吧，有我在呢。”丈夫烦了，说：“你去就去吧。”夜里，丈夫说：“本来我想跟你一起去的，这儿天累得腰痛，就是走不动，现在外面乱糟糟的，你得管好自己呀，听说深圳罗湖口岸有色诱党......”我忍不住笑了：“什么色诱党？那是女人引诱男人的。”说完他握住我的手，不知怎的，我的心里竟然震了一下，缩回了手，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沉重的味儿，或许这是老人味吧。我想呕。
　　第二天一早我便出发了。程渔水早两天便回到了母校所在的那座小城，他就在那儿等我。等我到了，程渔水却走了，他说有急事，要到广州去处理。我心里轰轰烈烈的见面就这样无疾而终了，那种失落可想而知的，别人兴高采烈地参加校庆的各种活动，而我最沉迷的是回忆。我到以前的教室里，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这是我过去读书时坐过的位置，在我后面的第二排，就坐着程渔水，每次一回头，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每天早上，就听到他在我的后面读书，想起以前的日子，好像很近似的，虽然二十多年了，却好象是在昨天似的。
　　课室旁边的道路面目全非了，但以前的路在我眼里永远不会改变。记得傍晚时分，我和同班的女同学会从这儿走过，抬着头，眼睛直视前方，对旁边的目光不敢看，清高得好象一尘不染，手腕上琳琅满目地挂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走路时叮当作响，像一只天真活泼的蝴蝶，成为校园里最动人的景象。其实，每次从这儿走过，我的目光都不会放过旁边的运动场，因为我常常看到程渔水在那儿踢足球，但仅看一眼便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收回来，还得看看旁边的人注意自己没有，就看这一眼，似已足够了，但他注意到我了么？而旁边有的男同学骂我们“假正经”，也有人趾高气扬地拍胸口：“别看她这么高傲，一碗糖水就搞掂了呢。”路边草地上的吉它会“篷篷嚓”地响亮起来，男同胞们居然厚颜无耻地唱：“前面的小姐稍稍留步，小姐你走错路。”我们会掩着嘴吃吃笑，然后一溜小跑走开，其实，男同学们不懂我们女同学的心，我们哪儿是高傲？我一直想和程渔水说说话，但一点机会也没有。
　　路边的空地，是我记忆最深的地方。每逢星期三下午第三节课。我们便会在这儿学跳舞。跳舞是从手拉手开始的，也就是大家围成一个圈，男同学拉着女同学的手，而那次轮到我和程渔水拉手。这是我一直等待的，但一到拉手的时刻，手软着不知怎样放了，脚硬着不知怎么动了，眼睛看地上不是，看天上不是，溜对面一眼，正遇上程渔水的目光，我的身子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太阳快要下山了，却感到象站在火炉旁边一样热！老师象条快活的鱼那样在我们中间穿行，说：“不拉手也可以呀，中间放根木棍，大家抓着两头就行了。”引得大家一阵笑。想想那时候的情形，我不禁笑出了声来。
　　现在想想，在学校读书的三年确是我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想着以前的往事，我像在旧梦里重新走上了一遍，以那些带着甜味的回忆安慰我的怅惘。阳光很好，如三十年前的阳光照耀着我的面前的道路，照耀着我以前的梦想。那时候风华正茂，心里有着很梦，然而走出校园之后，想不到命运却如此多舛如此落魄，如此孤独如此郁郁不欢。
　　学校的旁边是一条河，河边有棵凤凰树，一到五月，正是凤凰开了，从远处望去，像一片绯红的云霞，漂亮极了！喜欢花是我的天性，然而，落到地上的凤凰花她们是不要的，花儿一旦接触了泥气，就是未染一尘也是不能算干净了的，受伤了的花儿她们也不想要的，看到花瓣渗出的泪珠，类似林黛玉葬花的哀怨和叹息会在我心中油然而生，一次我从河里洗衣服回来，便在凤凰树下耐心地等待，不为什么，就是只为想得到几朵染着夕阳红光的花。而程渔水正好路过，他飞快地爬到树上去，从树上抛下带叶的凤凰花，我站在树下接着的。拿到了这些凤凰花，我感到十分陶醉，贴在胸口的地方，好象多了几分妩媚与情趣，把花放在掌心，像从河边捉回了迷人的蝴蝶，玩够了，最后我别出心裁地把它晾干，夹到课本里，长久地留住了那个夏天的气息和美丽。有时我还把它放到枕头底下，梦便是最美不过的，整个晚上都会走在凤凰花粉红的色彩里，我真的不好意思说出来，我那时越来越想程渔水了。然而，在我的心里，这是最羞耻不过的事。而这些风干了的凤凰花，我一直放在箱底。参加工作至现在搬了几次家，等到我想找它的时候，才发现箱底没有了，不知是迁居的时候忘记了收拾，还是中途遗失了，抑或它们好好的还在，就藏在一个不易找到的地方，静静地等待我去发现。而在这河边，最难忘的是那次游洗衣服，我的一条裙子被水流下来的，我沿着河边跑，许久才叫了出来：“我的东西给水流走了。”衣物在水里沉浮片刻，不见了，我失望而归，然而一会，却有人在河里向我挥手，我看到了那人，正是程渔水，我的眼里一阵激动，用脚拔开杂乱的小草，慢慢地向下游走过来，她的头是弯着的，手是颤着的，到了下游的一块黑石上，只见裙子放到石块上，旁边是湿的，是程渔水上岸放衣物时从身上流下来的水，他回到了河里，我心里感激，但由于羞涩和矜持，拿起裙子便匆忙走了，但这裙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给我一种深刻的暖意，因为它是程渔水给我捡回来的，我爱它！
　　走出母校，我不禁愕然，怎么总是想着程渔水呢？虽然我清楚知道事过境迁，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然而，一想起程渔水，心里总有着一种期待，这是一种什么期待？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走上一段路，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就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自从他给了我一个电话，那些想见到他的激情，像决堤的流水一样，越流越大，势不可挡。我忍不住给他打电话，而且一再鼓起勇气，大胆地说：“程渔水，我想见你。”程渔水那边热情地说：“来吧，我在广州等你。”
　　放了电话，我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要是二十年前我懂得飞蛾扑火地投进程渔水的怀里，今天的结果一定是天渊之别，不再受到感情的煎熬。
　　
　　11月17日
　　
　　还没上车，我便感到肚子深处发出一些痛，这痛隐隐约约，浑浑然然。上了车，我慵困倦怠地闭目养神，而肚子里的痛却没放过我，一点一点清晰了，好象一个困倦的人睡完觉醒来了，我平时长期有这种肚子隐隐作痛的毛病，以前不知道何故，就到书店和图书馆里翻书，有本书上说了以下的原因：阴道痉挛；性感缺乏；更年期征兆；卵巢肿大。女人一结婚就进入多事之秋了的，幸亏只是肚子疼，要是再有别的，可多麻烦了。按照分析，我的肚子问题应该是后一种，不过，我感到不应该是卵巢肿大，而应该卵巢缩小，因为我还没生育过，卵巢应该是空虚的，寂寞的，哪有时间卵巢肿大呢？要解决卵巢的问题，靠丈夫肯定是不行的，他是一根等待腐朽的老树，哪儿发得了新芽？看来能靠的，也只有－－我的心里想了一下程渔水，立刻感到脸热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但偏是想一下，之后便无法胡思乱想了，因为，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痛得我大汗淋漓。车上有人拿来药，说：“吃些日本喇叭牌正露丸吧，电视是说喇叭一响，肚子舒服晒。”但吃了正露丸，似乎比原来还痛，又有人说：“你去厕所吧，拉了之后便轻松了。”我上了厕所之后，肚子痛得双脚发软，站也站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