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夏至（十七）

　　正巧刚进入秋季。一天，父亲的老部下来家里探望父亲，两人谈起单位搞点福利购水果的事，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呀。客人走后，夏至就对父亲说：“爸，你们不是要水果吗？在哪不都是买呀，干脆我找朋友从产地进，价格便宜质量又好，你看怎么样？”父亲看看她，有点不太相信地问：“你能行吗？也没做过生意，可不能坑老爸呀，老爸眼看着就要退了，不能晚节不保呀，那样老爸这一世的英明就让你给毁了。”“看你说的，我能做那种事吗？再说给你们部队省钱还不好？”夏至撇着嘴。父亲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说：“行，那你就试试，赔了算咱家的，怎么也不能让国家兜着。”
　　说干就干，夏至通过朋友联系到一家苹果之乡客商，发来一汽车的苹果，单位的领导品尝后还真是物美价廉。第一次的成功夏至算是摸到了路子，此后，逢年过节用就开始用火车皮拉，还通过哥哥的关系又找了几家需要水果的单位，算是铺下了路子。从此，夏至隔三岔五地往外跑，到产地去考察、把关，与客商讨价还价，同客户联络感情。有时候坐着水果车往回赶，饿了就啃几口苹果，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但她觉得很充实。
　　生意虽然顺利，可也让夏至遇到了极其危险的事。一年的秋天，夏至从关内贩进了一车的山楂和梨，跑了一天眼看着出关离家也就只有一天的车程了。突然，气候急剧变化，天上下起了小雪，这是始料不及的，夏至一下子慌了，担心水果会冻坏。同行的司机师傅提醒她，车上有个大棚布盖上能防冻的。车子停在了路边，夏至手扒脚蹬爬上车，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车盖上。可没走我远，棚布就开始随着车飘舞起来，车上已经没有任何的绳索去捆绑了。夏至一咬牙：“师傅，我上车顶去压着棚布，你只管开你的。”“姑娘，这能行吗？你可千万别冻坏了？”师傅担心地问。“没事，我能挺得往，师傅，把你那件大衣再递给我，走吧。”夏至一屁股坐在棚布上，任凭凛冽的的寒风吹打在她的身上。
　　雪越来越大，车子虽然很慢，但寒风依然刺骨，夏至手脚发麻，嘴唇发紫。师傅停下车说：“下来进车里暖和一会儿再走吧，不然会冻坏的。”夏至摇摇头说：“走吧，时间越长，水果越容易冻坏。”师傅叹了口气：“唉，真是玩命的女人，没见过这样的。”天渐渐暗了下来，眼瞧着进入市区了，马路上的积雪被来往的车辆碾压得光滑。师傅放慢了车速，慢慢地爬行着。突然，前面一辆轿车一打滑转了一个圈，师傅赶紧轻踩刹车，又微调了一下方向。卡车靠着惯性开始侧滑，再打方向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师傅大叫着：“快跳车，要翻沟里了。”话音未落，卡车一头栽下了路边沟中，夏至也一起被盖在了水果下面。这次事故，不仅损失了一车的水果，还造成了夏至左臂的骨折。
　　看着打着石膏挂着绷带的夏至，父亲劝说着：“丫头，别整了，多危险呀，爸爸的工资够你花的了，遭这份罪干什么呀？你这是何苦呢。”夏至装出没事似地说：“爸，这算什么呀？比起你当年上战场那不是差多了？不就损失点钱吗，不就是伤了一下胳膊吗？钱可以再挣，胳膊也不是不能好，没事，好了我还继续干。”爸爸瞪了她两眼：“死丫头，还那么犟。”丈夫也劝她别干了，多在家带带孩子吧。夏至根本没听他的话，而且丈夫的相劝，反而更激起了她干下去的信念。她这是在证明给自己看，也证明给丈夫看。
　　这一干夏至就收不住了，整整四年下来，靠夏至的吃苦耐劳和灵活经营，也是靠着父亲的关系余热，家底已经相当的厚实了。
　　经济上的独立，更增强了夏至的自信，她知道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靠任何人的“施舍”了。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用自己的劳动所得来帮助别人。虽然有了钱，但夏至更希望能得到他人的尊重，特别是能让丈夫把她当成家中的一个平等一员来对待。
　　一次丈夫的弟弟要结婚了，家里为了二儿娶媳妇的事一筹莫展。公公找到丈夫，商量着能不能由哥哥出钱给弟弟办婚礼，丈夫没与夏至商量满口应答了。事后，丈夫和夏至说了此事，夏至很是生气，但还是压着火对丈夫说：“你还把我当成家里人不？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你太擅自做主了。再说了，你帮了这个，另外的弟弟是不是也要帮？那以后你还不用和我商量呗？我不是心疼钱，钱我可以出，但我就是想不通你有事为什么不与我商量一下？是不是根本没看得起我？”丈夫也有些挂不住脸了，有些激动地说：“我是家里老大，我不能看着父母为难，不能看着弟弟娶不上媳妇吧？这会让全村子的人笑话我们老王家的。”
　　听到这话，夏至感觉丈夫一点愧疚的意思也没有。更生气地说：“你要面子？就你的那点工资够给你弟弟结婚吗？你父亲那是过家的人吗？没有钱还佘账吃喝的，我真不理解。”夏至的话刺痛了丈夫最敏感的神经，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丈夫火气也上来了：“你说我什么都行，但不能说我父母，他们不容易的……”这是夏至和丈夫第一次公开的冲突，两人一直冷战了两三天。可吵归吵，夏至还是给丈夫准备好了小叔子结婚的钱。从此，两人经济上开始独立了，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结合，经济上再分开，两人的矛盾更进一步加深了。
　　夏至心中的烦恼能向谁说呢？只能压抑在胸口，积攒在心头。一天，她偶然遇到了小学老师的孩子，这个与她同龄小男孩，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在这个城市工作，有着自己的事业。回忆起当初夏至上学时住在他家中，两人两小无猜无忧无虑地度过学习时光，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同学说：“夏至，听说你现在过得并不是很幸福，为什么要把自己往这条道上逼呢？你那么好的条件不应该如此的。当初我就劝你继续上学，考上大学生活会是另一番景象的，可你就是不听，后悔了吧？”夏至瞧了瞧这位同学说：“谁说我过得不好了？很好的呀，我觉得挺好的，考大学的事那可是晚了，这就是命呗。”夏至心里难受但嘴可是硬得很。
　　同学接着说：“当初你可能看不出来吧？我对你一直怀有好感的，但我又是个自卑的人，感觉我们两家地位相差太悬殊，一切都只能是幻想，所以对你的感情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直到我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才觉得有了这种可能，但已经晚了。”夏至接过话茬：“那时都还小，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哥哥的，后来我搬进了城市，我们的接触少了，但我一直很挂念你的。只是后来家中出现了一些意外，生活不得不把我推向了这条路的。再说，我的命运我自己掌握，不用你来控制。”夏至嘴依然的不饶人。但她心里很清楚，她不能去连累同学的，如果真的与同学走到一起，也许还会有其他的矛盾的，她了解自己的性格。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同学说：“当初我反对你的婚姻，可你就是不听，总与我做对。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生活得快乐幸福，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昔日同学的感情是纯洁和真诚的，我更希望你能生活得比别人好。”一番话让夏至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温暖。可夏至还是回了一句冷冷的话：“谢谢老同学的关心，我脚上磨的泡还是自己来挑吧。”依然是强硬不低头的语气。可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哥哥外，还会有很多的好心人、热心人在关心着自己，她要努力去创造更好的生活。虽然以后他们见面时总是斗嘴，但夏至知道同学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念念上学了，晚晚也四五岁了，趁着父亲还余热尚在，通过关系夏至被安排到一个令人羡慕的单位上班了。父亲帮着照顾孩子，一家子相安无事平静快乐地生活。每当看到父亲逗着两个外孙女开心得哈哈大笑时，夏至都觉得这就是那种天伦之乐的幸福。
　　快七十岁的父亲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夏至吸取了母亲去世时自己太粗心的教训，因为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如今，她已经深深体会到“父母在不远行”的真正含义。每天下了班就守着父亲，她要让父亲的晚年过得更幸福。
　　但天还是不遂人愿，父亲病倒了。夏至守候在他的身边，希望时间能凝固，能让她再更多地体会一些父爱的慈祥，能在父亲身上弥补对母亲留下的遗憾。
　　父亲病情一天天加重，身体也一点点消瘦。夏至心在滴血，以往的一切怨恨都化作了对父亲的留恋，她舍不得父亲，舍不得那份亲情。丈夫、哥哥也都经常来到医院照顾父亲。终于有一天，父亲把丈夫、哥哥支出了病房，哆嗦着嘴唇对夏至说：“女儿，来，爸爸有话对你说。”夏至从病床上扶起父亲，把父亲揽在怀中，眼泪漱漱地落下。父亲虚弱地说：“孩子，哭什么？你是爸爸的女儿，军人的后代，要学会坚强，军人流血不流泪。”夏至把水端给了父亲，父亲喝了口接着说：“孩子，爸爸没什么不放心的，看着你们都出息了，我也就放心地去找你妈了。可爸爸有一件很遗憾的事，不得不和你说，否则爸爸心里不安的。”父亲停了一会儿，夏至抱着父亲，眼泪还是在不住地流。“孩子，你的婚姻是父亲选择的，爸爸知道你并不幸福，爸爸对不起你，可即使这样，你也要答应爸爸不能离婚呀，好吗？乖女儿，咱家族祖上就没有离婚这一说，爸爸就这点心愿，你能满足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