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夏至（八）

　　父亲已经是相当一级的领导了，工作更加的繁忙，关注家的时候更少了。母亲一有时间就叨咕着她那句重复了千遍的话：指你爸那是甭想了，原来指不上，现在更难了。父亲有时候听到母亲的埋怨，也只是歉意地笑着说：“咱家的军功章都应该给你妈，将来我退休了，好好补偿你妈。”母亲听到这话就会撇一下嘴说：“看看，说得多好听，我这一辈子就搭在你爸这张嘴上了。”母亲虽然这样发着牢骚，但还是拖着病体全身心地照顾着父亲，照顾着她的孩子们。
　　寒来署往又是一年过去了。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大地向炉子一样，青绿色的庄稼被晒得低下来头，卷起了叶子。哥哥终于高中毕业了，这天放学回来，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就是：“爸，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该办了？”父亲一愣看着清晨说：“你小子，爸爸答应你什么事了？”“爸，你不会要耍赖吧？”清晨脖子涨得通红地看着父亲。妈妈接过话茬：“儿子，咋回事？说来让妈听听，妈给你做主。”清晨委屈地坐在母亲身边说：“你们当初跟爸爸随军时没让我去，当时爸爸就答应我，等我高中毕业了就让我当兵，现在想赖账呀？”父亲一拍脑门子：“哎呀呀，你看看我这记性，时间久了，老喽了，忘性大了。”说完嘿嘿笑了两声：“想起来了，爸爸说话哪能不算数呢，等再过两个月征兵开始时，爸爸一定送你去。”清晨听到这话高兴得脸还是红红的：“我就说吗，爸爸是个说话算数的好爸爸。”妈妈在一旁瞟了父亲一眼：“哼哼，看看你这宝贝儿子多会拍你的马屁呀？将来也是个马屁精，和你爸一样就嘴好。”
　　父亲却不以为然，看了一眼一米七八大个子的儿子自豪地说：“这样好的男子汉不当兵不是白瞎了？咱不能有损于军人世家的荣耀，也要实现你当初在姥爷坟前的承诺。”说完话锋一转：“儿子，当兵行，可爸爸不能给你留在我的部队，那样你可就成‘姥爷兵’了，那是炼不出好钢的。老爸要把你往远了送，到艰苦的地方锻炼成长，你作好了吃苦的准备了吗？”没等清晨说话，妈妈抢先说道：“你个死老头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给整到大老远的地方，要我命呀？”清晨说：“妈，我爸说得对，我要自己闯出路来，不靠爸爸官职的影响。”“你看看，儿子比你明白事理儿，这小子将来一定能有出息。”父亲爽朗地大笑起来，这可能是父亲最开心、最自信的一种笑声。
　　清晨把当兵的事告诉了夏至，满以为妹妹会替他高兴，会鼓励两句为他祝贺。可夏至反应十分的冷淡，就和当初哥哥到部队第一次看妹妹时一样。夏至抬起不屑一顾的眼神瞟了一眼哥哥：“有什么好的？又是吃苦受累，要我才不去呢，在山沟没呆够咋地？”夏至这么一说，哥哥一下子没了词，瞪了她好一会儿：“你……你……唉！你咋这样了？一点也不求上进。”终于憋出了这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讲出来的话。“我咋样了？谁不想在城市生活呀，咱们吃了那么多的苦，还不许享受一下呀？就你缺心眼吧，天生受苦的命。”妹妹数落着哥哥，一扭头不理哥哥了。
　　三个月后，哥哥穿上军装，蹬上了北上的列车，一头扎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沟里，去开始了他自己的人生奋斗。夏至也随着小学的毕业班，大帮抬地升入了初中。中学就在营区的边上，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穿过一个连队的营区大院。士兵们早已熟悉了这几个入军营如入无人之境的干部子女，只要他们一路过岗哨，偶尔就会有谄媚的士兵“啪”地敬个礼给她们，夏至也毫不客气地回头说道：“稍息，小鬼。”引得那个士兵斜着眼睛看着她，但终于还是没敢出声。但心里一定在说：“牛什么呀，不就老子是官吗。”
　　每当放学后，夏至和几个同学象冲破牢笼的小鸟，经常到处的玩、到处的逛、到处的疯，似乎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自由天空。母亲看到夏至一天比一天能疯，用在学习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生气地骂到：“你个死丫头，一天天就知道疯，不好好学习，将来能有出息吗？”骂完还觉得不解气，拿起鸡毛掸子在桌子上使劲地敲出“啪啪”响，边敲边说：“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夏至知道母亲虚张声势的伎俩，根本没往心里去，这种叛逆的性格也不知道是何时形成的，也许从一出生就带来的吧。
　　转眼夏至上初中一年了，每次考试成绩都在中下等，这对她的心理打击很大，一向争强好胜的她不得不向分数低头了。她不再报怨农村教学水平低，不再怀疑自己的智商弱，她知道是自己厌倦了学习，厌倦了书本，厌倦了约束。但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为了家庭的颜面，初中是无论如何也要念完的。第二学期还未开学，夏至就约好几个“死党”伙伴来个“集体”溜级。其实其他几位学习成绩并不是很差的，但“哥们义气”还是又让她们混在了一起。夏至的这一决定没有和父母进行商量，当母亲知道此事后，一个劲地骂：“这个死丫头，主意忒正了，今后可要反天了，她爸，你替我削她，好好管教管孝你的女儿。”母亲自己下不去手，指使着父亲。父亲对此事虽然没说什么，但夏至心里最清楚，她伤害了父亲的心。
　　一学期一学期，时光就这样流过，夏至是在熬着日子，希望早日结束这种“无聊”的日子。
　　夏至平时最喜欢看电影，军营俱乐部经常放映新片，比地方的影院要早一段时间。每次看电影，夏至都带着她的“死党们”大摇大摆地进出礼堂。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她们，自然吸引着血气方刚年轻士兵的眼球。一但她们出现在俱乐部门口，士兵们的眼神就开始不够用了，队伍中就会传出“哇，漂亮妞！”的惊叫，还会突然响起口哨的声。带队的指挥员就会目露凶光地寻找着“造事者”。
　　夏至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根本不把这些兵蛋子们放在眼里。可其他的几位姐妹却很少遇到这样的场面和有这样的待遇，显得有点害羞又有点渴望。如此的一来二去，那几个“死党”也成了部队大院里的“红人”。一天，父亲沉着脸把夏至叫到跟前，严肃地说：“夏至，部队不是自由市场，你不能总把老百姓带进军营来，这影响多不好，以后不许这样了。”夏至没吱声，瞥了一下爸爸，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但从此以后，夏至不但再也没有领小伙伴到部队看过电影，就连她自己也不到部队礼堂看电影了，宁肯和几个“死党”花钱购票到地方影院看。
　　三年后清晨真的提干了。艰苦环境的磨炼，终于把一个毛头小伙子锤炼成了一名军官。父亲为此十分高兴，得意地对母亲说：“看看，怎么样？我就说将门虎子，我儿子有出息吧？当初你还舍不得儿子到艰苦地方去，这回想明白了吧？”母亲只顾高兴了，一个劲地说：“你有眼光，你是领导，怎么和我一个家庭妇女较什么真呢？以后别一口一个你儿子的，是咱儿子，好象没我的份似的。”父亲叨咕了一通。一转身看到了正在看小说的夏至，没好气地说：“瞧瞧你哥哥，多有出息，再看看你，你就混吧，哪天也把你送到部队去，让部队好好管管你，也许你会出息个人呢。”一听这话，夏至把书一扔跳起来说：“不去不去就不去，还让我吃苦受累呀？我才不干呢。”父母真是拿她没有办法。母亲叹了口气说：“这一棵秧上的两个瓜，咋就不一样呢？”哥哥的进步确实给家里带来了欢乐，母亲的精神好了很多。
　　两年后，夏至也快初中毕业了。她一边学习一边照顾母亲，但还是觉得力不从心，总是缺少一个懂医的人来照顾更为方便。后来，哥哥与父亲商量了好久，终于找了个“合理”的理由调来了哥哥部队的一位女护士。再后来，夏至才知道了，这位女护士是哥哥的女朋友，也算是一家人的，融入这个家庭是很自然的事。有了护士的照顾，夏至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但却没能用在学习上，而是更疯狂、更开心地混着最后的学习时光，直到走出学校的大门。
　　夏至毕业了，总算“熬”出了头。父亲说要送她参军她不同意，父亲说给她找份工作可夏至还是摇头，她已经习惯了与家庭的抗争。只要家里给安排的事，她都反着来。母亲生气地说：“你个死丫头，非得把妈气死不可？咋就油盐不进呢，死丫崽子。”夏至嬉皮笑脸地说：“妈，我这不是为了好好陪你吗？多一个人照顾，你不舒服呀？”“舒服？看你在我眼前晃我就来气，想让我多活几年，你就远点走着！”母亲温怒地骂着女儿。